第19章.發作
“好了,裝好了。”
項泰測試好了以後,把遙控器丟給坐在地上的蘇沁,道:“你先用吧,我要用的時候再過來拿。”
蘇沁此時好端端的沙發不去坐,而是鴨子坐坐在了地板上麵,項泰看了眼地麵,感覺好像有點灰,這家夥也不嫌髒嗎?
每個月都會有阿姨來打掃客廳之類的公共區域,但都是在月頭。現在已經隔了很久了,蘇沁這個女孩子表麵精致,背地裏有些馬虎,不太喜歡做家務,平時的話,如果小梨子姐有空的話會幫忙打掃一下公共區域,既然地板上都有灰了,就說明小梨子姐已經忙了一個多月沒閑下來了。
“坐沙發,你也不嫌棄髒。”
“沒事沒事,這塊地我一直坐的,不髒的。”蘇沁拿著遙控器開始點播電影,而另一邊,何姿也從自己房間裏重新走了出來,她此時把自己的長發全部都盤在了腦後,看起來倒顯得更加成熟一些了。
她來到後,看了看,從邊上拿了兩瓶牛奶過來,自己插入了吸管一邊喝,一邊朝著項泰走來,伸出手把另一瓶遞給了項泰。
已經從水升級到奶了嗎,我感覺認識你之後,我可能以後水都不用燒飲料都不用買了。項泰看了眼對方手上的牛奶,道:“過期了。”
真過期了,已經過期一個月了。鑒定術可不會騙人。
何姿聽到項泰這麽說了以後,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仔細看了看生產日期和保質期,發現果然過期了。她又看了看自己已經喝了的一瓶,都一樣,也過期了。
“咳咳。”本來在喉嚨口剛剛準備咽下去的牛奶一下子嗆了出來,導致她的嘴角都溢出了一些白色的奶製品,她被嗆咳嗽了兩聲,趕緊捂住自己的嘴,然後朝著衛生間裏跑去漱口。
“不是每一滴牛奶……嗬。”項泰瞥了眼桌子上擺著的特侖蘇,不一會,何姿就把嘴角洗幹淨,跑出來對著蘇沁說道:“沁姐,你的牛奶全部都過期了。”
“哈?”剛剛正在安心找電影的蘇沁並沒有注意到兩人之間發生的事情,此時被這麽一說了以後,哈了一聲,隨即很快就冷靜下來,道:“那明天新年第一天,泡個牛奶浴吧。”
“下次她給你的東西全部要注意下保質期。”項泰朝著何姿提醒道:“她是那種想到什麽買什麽的,買的時候可起勁了,一次性買好幾箱牛奶,喝的時候全忘記在腦後了。”
“不好喝啊,我買的旺仔牛奶就全部都喝光了。”
蘇沁撇了下嘴,底子很足的反駁道:“不好喝的東西我喝它幹嘛。”
天天喝旺仔牛奶,活該長不高,隻能長胖。項泰沒有繼續和蘇沁鬥嘴,而是轉頭朝著何姿說道:“先回去了,元旦快樂啊。”
“節日快樂。”何姿回應了一句,而蘇沁卻追問道:“項泰同學,你這三天假有什麽安排嗎?”
明天開始正式放假,一放三天,學校裏是不用再去了,蘇沁本來是打算這三天找個地方旅遊去的,然而因為何姿來了的緣故,她就把這個安排給取消掉了。現在一點安排都沒有,就想問問項泰這邊準備幹點啥。
“我?要跑親戚啊。其他時間該休息休息,該鍛煉鍛煉吧。”項泰說完後,也想起來另外一件事情,對著何姿說道:“放假的時候我們沒有社團互動,如果想去跑步的話自己去就行了。”
放假、周末的時候,肉改社不會組織晨跑,畢竟偶爾也是要睡一下懶覺提升幸福感的,當然社團裏每天都會有人值班,想擼鐵練器材的話可以隨時都過去。項泰和何姿解釋了一下後,就揮了下手離開了這裏。
何姿見項泰走後,就拿了一條毯子,坐在了沙發上,忽然之間有些愣神的看著前方。
“姿~你想看搞笑的還是愛情片啊。”
蘇沁朝著身後問了一聲,卻發現沒有什麽動靜,她轉頭一看,發現何姿的表情似乎有些問題,趕緊走上前,拍了拍她的手,說道:“有什麽不舒服嘛,小姿?”
何姿慢慢才回過神來,勉強的笑了下,說道:“沒什麽,剛剛走神了。”
她隻感覺自己一下子的情緒突然降落到了穀底,一點說話的念頭都沒有,看著蘇沁一直盯著自己的樣子,也感覺到了一絲絲恐懼。
她知道自己又出了問題了,很多時候就是這樣,明明什麽都沒發生,但間歇性的,心情就會進入到低穀。她能區分出來,這種情緒是源自內心的,並不是由外在因素而導致的。
不想動,不想說話。
蘇沁在邊上放起了電影,但何姿的心思卻完全沒有在電影上,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情緒開始越發不穩定,但她還是想努力的克製住這種症狀,不想讓自己的情況被蘇沁發現。
又來了,我真的能治好嗎?努力的想通過改變自己的生活想要恢複到健康的狀態,可為什麽一點效果都沒有,為什麽還是來了……
這種感覺讓她開始無助和些許絕望,曾經發生過的一幕幕再一次回複到了眼前,從最好朋友的不理解不信任,到陌生人惡意的眼光,到自己家庭……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我非得活在別人的眼中,這樣子活得有意義嗎。我不喜歡我媽,可是我媽為什麽還要天天在外麵說我有多孝順多好,讓全世界人都知道我是個聽話的孩子……可是我不想聽,我不想這麽做,為什麽一有舉動,所有人都會和我說“也是為你好”……
父母對自己說“小孩子哪有什麽煩惱”,朋友對自己說“沒關係會好的”,隻有陌生人才會說“一定要活下去”……
沒有人會很真關心其他人,除非快瀕臨死亡的時候……
如果不是我的緣故,組合也不會解散,是我害了他們,害了公司裏的人……
她的情緒開始失控,耳邊好像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傳遞過來,有些人在喊她的名字,有些人責怪她,也有的人在努力的支持她,隻是,她現在什麽都不想聽到,隻想一個人躲起來……回到自己隻屬於自己的狹小空間內。
負麵的能量像一張無形的網,從一個點慢慢延伸直到吞噬他的身體知覺以及全部精神世界。她開始感覺自己胸悶氣短,越是這樣,確實讓她感覺到無助,加劇了負麵情緒。
“你怎麽看哭了啊小姿。”蘇沁感覺到身邊的人有些不對勁,問了一聲後,才發現何姿不知道什麽時候起,瞳孔的焦點早就已經不在電影上麵了,眼淚無聲的流著,她趕緊握住了對方的手,卻發現她的身體也在微微顫抖著。
“喂,小姿。”蘇沁感到緊張了,她焦急的問道:“你沒事吧,怎麽了?”
何姿花了好久才把頭轉過來,看著蘇沁,小聲地說道:
“沁姐,我難受……”
“哪裏難受,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蘇沁手忙腳亂的照顧著對方,她是真的被嚇到了,看電影看著看著就突然這個樣子,一點征兆都沒有。電影放了一個小時了,難道她一直都處在這個狀態?
我怎麽完全沒發現呢?!
“我,我不知道。”
何姿現在就是這種狀況,她覺得自己的身體非常的難受,但哪裏難受,卻又怎麽都說不出來,好像是全部都難受。
“你不要管我。讓我一個人……”何姿無力的想要讓蘇沁離開,自己發病的時候被看到對她而言更是一種折磨,她明明想伸手去推蘇沁,可很快連抬手的欲望都喪失了,像個木頭人一樣,維持著這個姿勢,連手指都不想再動彈了一下了。
“怎麽可能不管你啊。”
蘇沁急得跳起來跺腳了, 她是知道何姿有抑鬱症的,但在她看來,抑鬱症應該就是心情不好,沒什麽情緒,發泄一下搞不好就要好了。但她從來不知道原來發病的時候居然會這樣,給人一種很無助的感覺,就算是想要幫忙,也不知道該怎麽幫。
對了!
蘇沁想到了隔壁的項泰,那家夥,那家夥絕對又辦法的。
“你等等我啊!”
她趕緊跑到門外麵,用力的敲隔壁的門,而當蘇沁一走,何姿的情緒再次出現了變化,她的身體不受控製的蜷縮成了一團,用臉對著沙發的靠背,仿佛在被什麽東西擠壓一樣,越來越小……
就像是活著被埋進了棺材裏一樣。
“你快看看啊,出事了出事了!”
“來了。”
此時距離項泰離開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了,他剛剛換上新買的內褲準備用全新的姿態迎接新年的照樣,然而就當他在醞釀睡意的睡意,門又被砸響了。
他沒有生氣,因為他知道蘇沁雖然皮,但不是不懂事,現在這種敲門頻率找自己,肯定是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這一問,他就知道了,何姿大概是發病了。
和蘇沁一起走進來之後,他就看到了窩在沙發裏的何姿,他走上前,看了幾眼後就知道了大致的情況。
“你過來,握著她的手。”項泰示意蘇沁過去,小聲說道:“什麽都不要說,用力的握住她的手,讓她感覺到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抗爭。”
這種情況下任何安慰的話其實都沒有什麽用,除非對方有主動傾訴的欲望,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偶爾用手撫摸她,以表示自己是存在的,一直都在支持她。
麵對抑鬱症,親朋好友能做的事情並不多,如果能夠聽得進去話,病情也肯定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這其中最為重要的一點,就是耐心。
抑鬱症折磨的不是一個人,而是身邊的所有人,這種折磨身邊所有人的負罪感又會讓病人否定自己,認為自己活著是一個累贅,進而產生了自殺的念頭。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有時候幾乎逼死他們的不是抑鬱症,而是對親人的絕望。
“好好。”
蘇沁趕緊坐到沙發上,伸出手握住了何姿的一隻手,然後又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項泰,不知道這麽做到底有沒有用。
等她握住了手了以後,項泰才走到沙發前麵,單膝跪在地上,對著何姿的背麵,小聲說道:“是不是感覺非常不舒服?”
何姿沒有回答。
項泰停頓了一會後,才接著說道:“你並不孤單。我和蘇沁都在這裏陪著你。”
“不舒服的話可以喊出來,難受的話可以說出來,或者有什麽想說的事情也可以說。”項泰教蘇沁輕輕拍著對方的背,就像是在哄小孩子睡覺一樣。
“這是一個病,它導致了你現在的情緒和反應。但既然是病,那就能夠治愈。”
項泰說話的速度很慢,而且每說完一句話,都會有很長時間的停頓。他一點一滴的說道:“你知道嗎?人的意誌力決定一切。”
“假如我不能,我就一定要。假如我一定要,我就一定能。”
“你看,你已經在戰勝對方的路上走了50%了。”
“我感受到了,感受到了你在努力的改變自己,不是嗎?不管是來到一個新的城市,還是早期想要運動,我已經察覺到你正在努力的想要戰勝他了。你做的非常好,非常非常好,你瘦瘦的身軀裏麵藏著很強大的意誌力,你已經踏出了最關鍵的一步,自己主動養成好習慣了。”
麵對抑鬱症發作的人,千萬不能著急,你越是焦急,反而會讓她感到焦慮。你要告訴他,這其實不過是抑鬱,隻陪在對方身邊,讓對方有足夠的安全感。而且,千萬不能說“要堅強”“要努力”,因為對方已經足夠努力了。能說的話,也要以讚美為主,認可她目前所作所為。
項泰的語速很慢,說話的語氣也很輕柔,間隔也很長。給人一種很有耐心的感覺。
他發現何姿沒有傾訴的欲望,沒有催什麽“有什麽難受一定要說出來”,對於患者來說,這也是一種逼迫。就靜靜的守在那裏陪著。
有用嗎?
蘇沁比劃著口型朝著項泰詢問了一聲,而項泰則搖了搖頭,他也不是神仙,如果說幾句話就能讓對方好,那他光是做醫生就能賺翻了。他做的事情不過是想辦法讓對方不那麽孤獨,不那麽難受罷了。
就這麽維持沉默了幾分鍾後,蘇沁突然抖了一下,因為她感覺何姿握著自己的手用力的捏了一下。她趕緊給項泰使眼色。
“你去房間裏把她的藥拿出來吧,她包裏有瓶藥,你找一下。一會等她穩定點了,先讓她吃藥。”項泰小聲的說了一句,去廚房裏麵找了一杯熱水出來,而當他回來的時候,何姿已經坐了起來了。
雙手放在了腿上,坐的很拘謹。
“小姿,你好點了嗎?”拿藥的蘇沁見到這一幕,也趕緊關心,而何姿看了看兩人,想要努力的擠出了一個笑容,卻沒有成功。
項泰拍了下蘇沁,當著何姿的麵關照道:“情緒會低落一陣子,不會那麽快好的。不過你也別太緊張,好好陪著人家就行了,她想說話你就聊一聊,她不想說話你也別逼著她說話。在她好起來之前,我們就慢慢的陪著就行了。”
“正好,看來今天是要陪著你們跨年了。”
他的語氣沒有抱怨,也沒有避諱何姿的意思,一旦避諱了,對方難免會亂想,在想是不是背後說她的壞話。
何姿看著桌子上的藥片,主動伸出手把藥服用了下去,低著頭說道:“謝謝。”
蘇沁鬆了一口氣,但項泰知道這才是開始而已,抑鬱症的治療過程是螺旋前進的,在趨勢上升的時候,同樣也會出現不同程度的低穀,很多人就因為這種低穀才放棄了治療。
他剛才說的話不是哄人,是真心這麽認為的,他認為何姿能夠走出來——畢竟,對於抑鬱症患者來說,開頭第一步的改變才是最難的。但她已經成功開始了。
看來得以後找蘇沁聊一聊了,項泰看了眼蘇沁,抑鬱症患者的身邊幫倒忙的親朋好友很不少,自己得囑咐一些事宜才行。
“你……”何姿抬起頭,說話的語氣很虛弱,對著項泰說道:“謝謝你,其實你說話我都聽著,我能感覺到自己舒服了一點。”
“這麽客氣幹什麽。我可是你房東啊。”
何姿沉默了一會後,似乎想到了什麽事情,說道:“你這麽會安慰人,一定度夠了很多自己安慰自己的日子吧。”
聽到這句話,項泰明顯一愣,隨即他伸出手,按在了何姿的頭上揉了兩下,笑著說道:
“是啊,所以我才不希望別人經曆我經曆過的絕望和無助。”
就當何姿抬起頭,眼睛中閃爍著點滴看向項泰的時候,項泰把手放在了鼻子前聞了下,皺著眉頭說道:“你們女孩子難道不是每天都洗頭的嗎?怎麽感覺油油的還有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