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劍落石
餘左池的身影出現在顧離人身後不遠處。
他看著像買菜大嬸一樣直接喊出聲的顧離人,臉上泛起苦笑,和他想象的一樣,很多人憤怒起來。
修行需要時間的累積,年輕人未必強大,但往往卻最心高氣傲。
一名從遙遠的大齊王朝前來的黑衫年輕人從濕漉漉的林間走出,第一個走到顧離人麵前正對著的山道上,認真躬身行了一禮,道:“晚輩齊鳴,自月前聽到您公開收徒的消息,便日夜兼程的往巴山來,隻想著若有緣拜在您門下當然便是最大的榮幸,若是不能,也算是見了一番盛事。隻是說好便是今日開山收徒,但您出山,便說已經收徒完成。這裏不知有多少像我一樣趕過來的,這如何讓我們信服?”
麵對這名第一個走出的年輕人,聽著這樣的話語,顧離人的麵色沒有改變,依舊很自然。
他甚至也微微躬身還了一禮,然後道:“首先,收徒隻是一個訊息,對於想拜在我門下的人隻是一個機會,但並沒有任何固定的形式,我現在已經挑選完了,機會便消失了。對於不是你所能掌控的機會,這很正常。其次,你便是你,別的和你一樣日夜兼程趕過來的人再多,也和你無關,你說話不要想著代表他們,你和我說話,便不要借人多的勢,人多固然勢眾,但我看你,卻是輕了。”
這名黑衫年輕人沉默下來,隻是這樣的幾句話,他卻是有所感悟,他不再多話,又躬身行了一禮,轉身退去。
一名紅衫少年卻是第二個出聲,他的語氣也極為不客氣,“那請問您收徒的標準是?”
顧離人淡淡的一笑,“我看得順眼。”
這名紅衫少年莫名的一滯。
他原本心中當然憤怒和一萬個不服氣,想著顧離人若是說出他選徒的標準,無論是悟性高,或者感悟吸納天地元氣快,哪怕自己不如顧離人的這名弟子,在場說不定就有人覺得比顧離人選的弟子強。
這樣一來,自然會有爭議和比試。
有比試,這口氣才能出得了。
然而顧離人這一句“我看得順眼”出口之時,顧離人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的身體便不自覺的冷了。
這是個純粹主觀的寬泛標準,而且隻是顧離人自己的標準,任何人都無法非議,最關鍵在於,顧離人的這一眼便讓他明白,他是顧離人看不順眼,怎麽都不可能入他門下的那種人。
有些人的憤怒並未消息,甚至更加猛烈的燃燒起來。
然而顧離人卻不喜歡太過麻煩。
在第三個人走出質疑之前,他抬起了頭,目光平靜卻銳利的掃過前方的山道、山林、溪流,天空。
“有些人收徒可能需要數個時辰,有些人收徒卻隻在一眼之間,而我收徒花了很多年,但最終決定卻很快。任何過程,都有時間長短之分。若是你們對我的方式不滿意,認為遠道而來,什麽都沒有看到,心中覺得不滿…那我也已經道過歉了。”
“既然道過歉了,那還能怎樣?”
不知為何,此時應該是很凝重,很嚴肅的氣氛,然而聽著顧離人甚至有些委屈之意的這句話,餘左池差點忍不住笑了起來。
很多人也怔住。
他們覺得哪裏不對,但又無奈。
他們覺得對方有錯,那對方認錯,道歉。
是的,那還能要對方怎麽樣?
然而這時顧離人的表情卻突然嚴肅了起來。
“生氣是一時的,怒火之所以叫怒火,而不叫怒水,用火來形容,便說明起的快,但也很容易熄滅,但疑惑不一樣,這東西卻是陰暗中生出的苔蘚。”
他看向山林深處,平靜的說道,“我知道很多人來,是要看我的劍,而且我不出劍,肯定這事情無法結束。”
“所以…我會出一劍,你們看好。”
當顧離人說道“要看我的劍”這幾個字時,餘左池的臉色就已經變了。
他的眼睛分外的明亮了起來。
當他聽完這句話,聽到“你們看好”這四字,他便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這應該是顧離人真正強大的一劍。
令人會驚豔到極點的一劍。
顧離人不在意此時所有人的心情。
他朝著天空看了一眼,天就亮了。
此時已然日出,然而在他抬頭一眼之間,天空裏似乎突然多了許多莫名的,聖潔的光線。
天比平時的亮,但不刺眼。
沒有分外強大的如山運行般的元氣波動,沒有人感到劍意在生成,然而對於山門外的那些大宗師而言,劍意卻又似乎無所不在。
黃道沉已從林間走出,他就在那名身周遍生黑竹的齊宗師不遠處,他看著驟然亮起來的天空,覺得那裏似乎隱匿著千萬劍,而且每一柄劍都是天空,無法可破。
然而就在此時,所有人聽到了一些異樣的聲音。
黃道沉震驚的轉過身去。
這聲音就來自於那名齊宗師身後。
齊宗師身後是樹,樹的後麵是一片山坡。
山坡上原本有一塊嶙峋的大石,那塊大石上的諸多棱角在歲月的腐蝕之中就如同一隻隻或大或小的牛角。
然而此時,那些牛角飛快的消失。
有石粉在那塊大石上飛灑出來,細細如同飄絮。
那塊嶙峋的大石奇異的變圓,變得更圓,最終變成徹底的圓。
無數驚呼聲和感歎聲響起,如同海浪一般拍擊著數個呼吸之前還一片靜寂的山林。
也隻就是數個呼吸,這塊大石便在所有人的眼前變化。
原本端坐在黑竹林的齊宗師站了起來。
他的眼中有莫名的悲苦,有深深的震撼。
他沒有說任何的話語,沒有看任何人一眼,他的身影化為了一道黑煙,落在這顆圓球之前。
他伸出手掌,如同撫摸神跡般落在這顆圓球上。
沒有任何的粉塵。
圓球的表麵細膩而光滑,甚至連劍意的殘留都沒有,似乎這塊石頭,本該就是如此的圓潤。
他莫名的苦笑了起來。
“何苦來哉。”
他自語了一句,轉身對著似乎什麽都沒有做的顧離人躬身行了一禮,然後眉間的皺紋消失,他似乎霍然開朗,接著便離開。
“這是什麽樣的一劍?”
黃道沉身體很沉,他心中震撼難言,他下意識的也想去那圓球前看看,但是身體卻似乎依舊被一種可怕的味道壓住,讓他渾身僵硬都難以跨出一步。
餘左池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裏充滿了讚歎,充滿了感慨。
這是什麽樣的一劍?
似乎連他都無法精準的去形容。
當所有人覺得天空亮起,覺得沒有劍意,而劍意又無所不在時,劍卻已經落下。
即便是那名齊宗師都沒有感覺到這一劍出現在他的身後。
而一劍將一塊大石切圓,這內裏便是無數劍。
無數劍從四麵八方落在那石上,每一劍力量不一,還是劍意隨著那塊大石纏繞旋轉?
連他都看不透。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應該也接不住這樣的一劍。
林間那名宮裝離人身前的水幕已經消失,她和那名比她先到的書生互望了一眼,都相對看到了對方臉上的苦澀和不解,以及敬畏。
無所不在的劍意已經可怕,但最為可怕的卻是時間。
這一劍似乎超越了時間的界限,能夠完全欺騙他們的感知。
或者說,這一劍不隻如此,因為他們未必能夠了解這樣的一劍。
巴山劍場裏那名老人呆呆的看著顧離人。
他知道顧離人很強,但卻沒有想到竟然如此強。
沒有人再有異議,因為這一劍令所有人都無法再有異議。
直到很多人開始離開,才終於有人恭謹的問出一句,“您的弟子,到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