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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心聲

  此時他明白他的老師真的不是尋常人,然而卻不知在秦地西境的他已經名聞天下。


  有些人一生都走不出山村,有些人一生都走不出一座城,而絕大多數人,都不可能越過王朝的邊際,到別的王朝去看一看。


  大秦王朝的最東邊,是膠東郡,是海,是很多秦人認為的天之盡頭。


  盡頭還有另外一層意義,那便是偏遠,便是很多人都不願意到達。


  一座無數巨大的白色礁石環抱的海港裏,漂浮著很多足以在海上航行數十日的大船,這些船的龐大程度,是很多長陵的權貴都無法想象。


  事實上,長陵的很多權貴對於膠東郡的印象也隻局限於想象。


  在他們的想象之中,膠東郡應該就是一個相比於長陵魚市更大的魚市?

  到處都是拋棄著腥臭魚內髒的街巷,汙水橫流,應該還有落滿很多海鳥的糞便?


  魚肉和魚幹應是不少,這些年膠東郡出產的這種東西,也成了秦境各地主要的肉食來源之一。


  但除此之外還有什麽?

  這裏的人是不是可能連鞋都不穿,褲腿挽到膝蓋,臉色和腳板一樣曬得黝黑?

  一名身穿華衣的少年坐在船頭。


  他來自長陵。


  即便真正到了這秦人認為的天之盡頭,到了這充滿海腥味的膠東郡,哪怕身處比他家中宅院還要大的大船上,身前還擺著他之前從未見過的海珍,看著海水在陽光下變化出無數深深淺淺的色彩,看著天空裏無數白色的海鳥在飛翔….哪怕一眼望去,這裏的人都並非是那種不穿鞋的泥腿子,然而他眼中不屑和嘲諷的神色卻依然時不時的閃耀。


  就如偶爾出現在他視線之中的,鄰船的一些膠東郡的富貴門閥之中的貴人,那些人身上的衣料用得算是貴重,但那又如何?

  連領口和袖口的刺繡都是那般拙劣。


  那些人甚至恐怕難以理解他的領口和袖口為什麽繡的是一些蝙蝠的圖案。


  那些人就像是拙劣的戲子,在黑夜裏挑著昏黃的油燈,模仿著長陵權貴們的舉動,試圖接近,然而一眼就被人看穿臉上抹了太重的脂粉。


  “鄭氏?”


  他戲謔的看著手中潔白的酒杯。


  這個酒杯像是白玉,然而在陽光下有著無數細密的生長紋,這是深海之中一種巨大的貝殼的殼打磨而成。


  為了打擾這種隻在深海之中存在的巨大貝殼,膠東郡每年都要死無數人。


  不是因為水性不好,而是因為潛入太深的海水之中,如此往複幾次,捕撈者的心肺便會出問題,便會出現難以治愈的隱傷而死去。


  然而有意思的是,這種東西製成的酒杯,膠東郡卻是沒有多少,絕大多數都去了長陵。


  因為整個膠東郡沒有人有權處理海中和海外的出產。


  “鄭氏很厲害嗎?出這麽高的價錢。”


  “你去和那家商行說一聲,那東西我要,但是我隻會出一半價錢。”


  這名少年眯著眼睛一口喝完了酒杯之中的酒液,然而對著始終恭立在他身後的一名青袍中年男子說道。


  這名青袍中年男子躬身行禮,不發一言便轉身離去。


  ……


  就在距離這名少年並不遙遠的碼頭岸上,停著一輛不算華貴也不算寒酸的馬車。


  馬車上的一名車夫是名須發皆白的老者,他微垂著頭,目光卻是死死的盯著船上的那名少年的雙唇。


  他輕聲的複述了這名少年的每一句話。


  他身後的車廂裏光線暗淡,車窗簾子和車門簾子都垂著,車廂裏的光線全部來自頂部的幾顆明珠。


  光是這幾顆明珠和車廂內壁上鑲嵌的一些寶石,就足以買下那名少年身下的那條大船。隻是這些明珠和寶石的光輝,也無法和端坐在軟塌上的少女媲美。


  她是鄭袖。


  上天賜予她的不隻是天下無雙的美貌。


  她在膠東郡擁有無可匹敵的財富。


  隻是光有財富,有什麽用?


  那名少年看中的東西,是她修行所需的重要東西,那名少年在長陵也並算不上是位列前幾的權貴門閥之中的子弟,然而膠東郡的所有門閥依舊得罪不起。


  最為關鍵的是,這樣的事情和言論她並不需要隔多久就能遇見。


  “財富最多隻是一件武器,真正可以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是權勢和力量,是可以讓多少強大的人為你而死。”


  車頭上的老人真正的垂下頭來,他聲音微寒的說出了這句話。


  這句話不是那名少年所說,是整個膠東郡的門閥需要她不停聽見的心聲。


  她已經無數次聽見這樣的心聲。


  她身處的位置不同,所以到處可以聽見這樣的心聲。


  當家中的力量都盡歸她所用之後,她便不隻是代表鄭氏門閥,而是代表著整個膠東郡的利益和未來。


  車頭上的這名老人是她的老師之一,然而無論從任何一方麵而言,他都遠不如她重要。


  所以她可以覺得這名老人囉嗦,但不必對這名老人發表任何意見。


  她緩緩的抬起頭來,她很清楚膠東郡其餘的那些門閥希望看到的是什麽。


  任何時候,任何門閥所需看見掌握他們未來的人,都必須足夠強大,然後足夠智慧,足夠冷酷無情。


  所以這名長陵來的少年必須死,但不會死在膠東郡,會在回到長陵之後,因為某場可笑的爭鬥而被人殺死。


  那個迫於少年家中的權勢而被迫屈服的膠東郡商行的生意,也會被慢慢瓜分,然後慢慢淡出膠東郡所有人的視線。


  ……


  殺人永遠比殺猛獸簡單。


  因為猛獸隻有力量和爪牙,但人的世界卻有規矩,而且這人本身,遠比猛獸有智慧。


  王驚夢的手中有五本劍經。


  流雲劍經真的是其中最簡單易學的一本劍經。


  先前在看這五本劍經時,王驚夢覺得這流雲劍經是其中最差的一本劍經,所以當那幾名馬賊看著這本劍經都貪婪忘形時,他頓時就明白了他的老師顧離人是站在天上,而不是那地下的芸芸眾生。


  然而和這幾名馬賊交手過後,他的想法已經徹底改變,簡單易學其實也是一種優勢。


  而且,在合適的時機能用的最合適招數,便是最好的招數。


  若是殺一個人隻需一劍,便不需要同時能刺出三道劍氣。


  若是殺一個人隻需一分力氣,便不需要特殊的功法激發出十二分力氣。


  顧離人告訴過他可以先學流雲劍經,但至於其它四本劍經的修行,顧離人卻是並沒有給出什麽建議。


  他現在很理解顧離人的想法。


  所以他很快選定了第二本自己所修的劍經。


  這本劍經叫做白露劍經。


  很多劍經的名字其實並不表述劍經追求的劍意本身,有些甚至帶著強烈的蠱惑對手的性質。


  這本白露劍經出自韓地某個宗門,裏麵大多數劍招其實都隻追求迅捷。


  現在王驚夢看的劍經還很少,所以無從和那些追求快的劍經比較。


  但事實上,白露劍經之中的很多劍招,比秦地出名的疾風劍經、奔雷劍訣等劍經中的劍招還要快。


  他要殺的那個人姓孟,聽那些村民說,那人用一柄劍,十分寬厚,就像是刀,但明明是劍。


  那柄劍很重,曾經有一個人隻是和他對望了一眼,就被他一劍拍了出去,飛出數丈,然後渾身骨頭都沒有一根是好的。


  在離開那個村落之後,他又花了些錢財打聽了一下,有人便打聽到那人叫孟瓊。原本不是秦地人,而是魏人。


  早些年似乎是別處州郡某個官員的家中供奉,然而因為惹了些事,便逃到了這種邊地。


  這人好酒,喝酒之後便鬧事,鬧事之後便無故殺人。


  那些村民一定要請求他殺這人,是因為最近鄰近鎮上有一名富商也實在看不過去,暗中花了大價錢請人來殺這人,然而請來的數人卻不是這孟瓊的對手。


  這孟瓊殺了那數人,又問出了那背後的富商,大開殺戒,將那名富商的家中十幾口人全部殺了,甚至連幾名過路人都沒有放過。


  而那幾名過路人之中,還有孩童,正是這村上的一戶人家。


  醉酒鬧事害人損失些錢財也是劣跡,更不用說隨意殺人。


  那人氣力驚人,修為肯定在他之上,要對付這樣的修行者,他手中似乎還有一本纏絲劍經可用,纏絲劍經是標準的以柔克剛的劍招,但在他看來,力量差距太大,再去較力便毫無意義。


  提著劍的人自然就很引人注意。


  尤其是一柄劍並無劍鞘。


  那名樵夫模樣的中年男子在結束和鐵匠的交談之後,很輕易的便趕了上來,看到了在這小鎮上茶鋪裏開始安靜看劍經的王驚夢。


  這似乎太過招搖。


  先前那幾名馬賊也正是因為王驚夢手中的劍經才起了強奪之心。


  但更讓這名樵夫模樣的中年男子愕然的是,茶鋪裏的許多人很快混亂起來,有的震驚,有的驚喜,有的卻是狂喜。


  原因很簡單。


  王驚夢直接對著茶鋪的夥計說道,他要找孟瓊,他在這裏等著殺孟瓊。


  這名樵夫模樣的中年男子並未打擾王驚夢,他隻是在道邊的一捆幹柴上坐了下來。


  人越聚越多,越沒有人在意這名樵夫模樣的中年男子的存在。


  不隻是整個小鎮,附近村落的很多人都湧了過來。


  然後隨著有人的一聲喊,這些匯聚過來的人潮又畏懼的分開,所有人都盡可能的讓自己的身體逃出那人的視線。


  “是你想要殺我?”


  一聲如響鑼般洪亮刺耳的聲音響起。


  “就憑你?”


  然後便是狂放不羈而帶著深深輕蔑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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