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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道阻且長

  李思上了馬車。


  這輛馬車繼續朝著長陵行進。


  道路漫長且艱險,不知會有多少曲折,也不知何時才能到長陵,更不知到了長陵之後,又會如何。


  千山萬水阻隔,消息畢竟也不靈通,此時即便是他,也並不知道王驚夢是天下已然公認的第一劍師的弟子。


  隻是遇見這樣有趣而又有夢想的人,又能給自己一些信心和溫暖,那便真的很好。


  李思掀開車窗簾子,看著道間掩映的綠色,他漸漸微笑起來,他的耳畔似乎響起了韓地許多城裏的歌聲。


  ……


  到了吃飯的時候。


  到了吃飯的時候就得吃飯。


  修行者對飲食往往有著超乎尋常的講究,對於修行者而言,純粹的天地靈氣自然是最潔淨的聖物,其餘任何食物,都或多或少會對人體留下些不利的影響。


  但王驚夢沒有什麽特別的講究,顧離人也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講究。


  他很隨意的點了一碗紅油辣湯麵片,兩碟小菜。


  其實他並不窮。


  他之前殺死的那幾名馬賊身上的家當很多,即便分了一半出去,也足夠他很多年的花銷。


  更何況他從幾年前開始就已經不需要為有沒有錢吃什麽而發愁。


  隻是看著那厚厚的一層油膩子,看著麵湯裏若隱若現的那些肥肉片,走到王驚夢麵前的一名中年男子還是覺得王驚夢是那種苦修之後剛剛出山的很窮的劍客。


  他已經吃過了,見不得這麽油膩的麵湯和肥肉片,他的眉頭便不自覺的微微皺了起來,眼睛卻是亮了起來。


  越是剛出山,越是少見世麵的修行者,就越容易被人說服,被人左右。


  王驚夢的對麵沒有人,他便直接在王驚夢的對麵坐了下來。


  然後他微微頷首,微笑道:“在下餘宿,我家主人想要見先生,不知先生是否有空。”


  王驚夢喝了一口麵湯。


  他嫌不夠味濃,直接將兩碟小菜都倒在了麵裏,用筷子翻動起來,“你家主人是誰,找我做什麽?”


  說完這句,他喝了一口麵湯,這下味濃,他便十分滿意。


  他回這名中年男子的話很自然,沒有半分矯情,在他看來,任何事情當然不隻是他有沒有空的問題,有沒有空,也得看事情是什麽,看對方什麽意思。


  若是這事情在他看來根本沒有興趣,那就算是有空,也不需要去談。


  他很年輕,麵容看起來還很青澀稚嫩,但他天生比較沉靜,他此時這樣,在這名中年男子眼中反倒是有些刻意的做派,很有城府。


  “我家主人姓湯,在長陵有很多樁生意。而且一些是和公孫家有關的生意。”這名中年男子微微垂首,看似謙恭,卻是習慣使然,不想讓人發現自己有可能表現出的不悅,“我家主人想見先生,是想問問先生有沒有興趣隨我們去長陵,他會厚待先生。”


  “多謝你家先生好意。”


  王驚夢開始吃麵,道:“隻是並沒有興趣。”


  中年男子微微一滯,但不死心,道:“我家主人對士不薄,雖不可能說無數錢財任你使用,但….”


  “不是錢財的問題,是真的沒有興趣。”王驚夢打斷了他的話。


  “哪裏有修行者不想在長陵占一席之地?”


  這名中年男子離開是還滿心疑惑。


  在他看來,這是水往低處流一樣的道理。


  “果然是…”


  王驚夢看向李思那輛馬車離開時的道路,這個時候他對長陵自然有了很大的好奇,然而和這名不知名的中年男子對話最讓他心生的感慨,是李思說的對,這世上能令人感到有趣的人真的不多。


  所以像李思這樣的人,很多時間的確會很孤獨。


  王驚夢有些感慨。


  劍意最求心意,心意無非是由心迸發的情緒。


  青山迢迢水長長,孤獨的人不知何處是歸鄉。


  他感受到了李思的那種孤獨。


  他前方左側不遠處的一側小巷裏,有一簇紫色的薔薇在此時恰開得豔。


  它被籠在陰影裏,不為人注意。


  隻是它望首藍天,沿著那斑駁的院牆眺望著那一份蔚藍。


  他心生劍意。


  顧離人對自己和對他的判斷都沒有錯。


  在顧離人看來,自己天生對和劍有關的東西要敏感一些,無論是前人留下的著作劍經,還是淡淡的劍痕,但在他的判斷之中,王驚夢的天賦應該比他更強一些。


  就如此時,王驚夢才學了兩本劍經,然而他卻創出了屬於自己的第一招劍招。


  ……


  琴聲叮咚,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淡茶清香,染得連一碟最尋常不過的鹽水花生都似乎煥發了光彩。


  垂著紗簾的亭外都是荷花池,荷花並未綻放,偶有紅鯉穿在葉間,吐出些水泡。


  女子和顧離人對麵而坐,有些散漫的垂手出去,丟了些餅屑給那些紅鯉,曼聲道:“看來你對你的那名弟子很滿意?”


  女子身穿素衣,並不算年輕,但也不老,眼角沒有痕跡,眼睛裏卻有歲月留下的韻味。


  “很滿意,除了有些太過老成。”


  顧離人笑了笑,道:“哪怕看事情容易看得太清,但我總覺得年輕人總該有年輕人的樣子,這點像林煮酒就不錯,很陽光,很歡脫。”


  “看來你那弟子和你一樣,太過有自己性格,不太可能為人所動。”女子淡淡的一笑。


  顧離人想了想,道:“差不多,但又不太一樣,你應該知道,我太過隨意和散漫。”


  “所以你趕了幾百裏路,隻是因為知道我在這裏,想要聽我彈琴?”這名女子淡淡的笑道。


  “人之在世,不是要過好每一日時光,不是要看自己喜歡的風景,見自己喜歡的人,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有些人覺得王圖霸業才是正事,但在我看來,散漫的過自己喜歡的日子,便是正事。”顧離人微笑說道。


  女子搖了搖頭,“隻是要讓你失望。”


  顧離人苦笑。


  女子道:“沾了血的雙手,便不再適合彈琴,我這師妹的琴韻不亞於我,你若是再失望,便讓她傷心了。”


  顧離人轉頭看了一眼那名正在彈琴的身穿翠黃色衣衫的女子,歉然一笑。


  那名女子也是嫣然一笑,對他卻是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強求。


  顧離人對著這名彈琴的女子也搖了搖頭,然後看著對麵的女子,道:“你殺的那人是東陽門閥…那人害死了你夫君,被你殺死自然死有餘辜,但他們也不知你真正身份,我聽說他們請了人要來對付你。”


  “我從齊流落到此,隻想尋覓一處安靜地做個尋常人。”女子靜靜的說道:“若是真有人找來,我便一起殺了,隻是既然你都來了,想必已經不用我再出手。”


  她似是就事論事,但顧離人卻偏偏聽出了她的歸意,有些感慨,輕聲道:“將來還能再見?”


  “將來便很難見。”


  這名女子的眼神也變得複雜起來,她給顧離人倒了一杯茶。


  好琴難得,知音更難求。


  顧離人不問她的去處,便是知道像他這樣的人,即便散漫都依舊會卷起天下的風雲,所以相見便不如懷念。


  ……


  清風高遠,遼闊大河上有一條大船順流而下。


  顧離人從一條洗衣巷走出,他徑直走向水麵,然後踏浪而行,走向那條大船。


  大船上視野開闊,船首的一群人誌得意滿,然而當看到踏波而來的顧離人時,這些人的驕傲和自得瞬間消失。


  船上船錨頓時拋下,大船戛然而止。


  一名修行者在船首最前端,對著顧離人行了一禮,正要開口說話。


  “我是巴山劍場顧離人。”


  顧離人的聲音卻已經響了起來。


  “東陽門閥如果還想在這世上存在下去,就不要再想著找那人的麻煩。”


  顧離人最怕麻煩,所以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隨便斬了一劍。


  他雙手未動,心念動了。


  船首這名修行者發現自己袖間微涼。


  他駭然垂首下去,隻發現自己衣袖裂了。


  他後方的很多人,也發現自己的衣袖裂了。


  沒有人敢再說話。


  也沒有人敢再生氣。


  大船迅速掉頭,逆水反而比來時順水走得更快。


  河麵上卻有掌聲響起。


  “看來餘左池並未騙我,你的確比他還要強。”


  顧離人在這樣的聲音裏轉身,看著同樣踏水而來的那名修行者,道:“我師弟的確從不說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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