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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人心

  修行破境,就如洪荒之中的巨獸在很多天敵存在的荒野之中成長,原本就不是什麽簡單的事情。


  戚寒山生怕王驚夢想得太簡單。


  “我很討厭陰謀,討厭見不得光的事情。”


  王驚夢說道:“就像是我以前很討厭某個皮毛商人為了壓價,拚命在背後說我獵取的獸皮不好,取的都是帶病的獸皮,讓別的皮毛商人不敢收我的東西。”


  戚寒山不知道王驚夢此時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他點了點頭,道:“我也很討厭一切陰暗見不得光的事情。”


  “如果一個人始終行走在光明之中,始終處於萬眾關注之下,很多陰暗的東西便對他沒有辦法。”


  王驚夢道:“我先回巴山劍場,然後我去長陵。”


  戚寒山此時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擔心王驚夢沒有想好,想的太簡單,現在他明白王驚夢已經想好了前路。


  王驚夢的目光再次垂落在那名青衫客的身上。


  他想到了長陵,想到了不久前遇到的李思。


  想著李思所說的以法為治,想到了李思言語中所帶的人無分貴賤,以法為大,既有規矩,任何人都應該遵循,應該在平等的規則之下。


  李思希望每一條生命都值得尊重,不會被人輕賤,但他總覺得李思太過於理想。


  誰讓那些人都甘於遵循平等的規則?

  先前他覺得隻有純粹的力量。


  誰不服,便打到服。


  需要有這樣足夠強大的人來約束。


  然而口服和心服是兩回事情。


  哪怕真有人強大到那種程度,心不服,依舊會有陰暗的事情發生。


  他以前不覺得,然而顧離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他此時的希望和夢想會比李思的更大一些。


  他希望每一個秦人都愛憎分明。


  他希望每一個秦人都以光明為榮,都知羞恥,都能不惜一切用盡自己的力量去捍衛光明,捍衛李思所說的那種所有人都必須遵循的平等規則。


  隻有絕大多數人認為必須如此,都厭憎陰暗,敢於和陰暗而戰,那些陰暗的事情才會越少發生。


  他沒有說出心中的這些想法。


  這些想法和七境的修為一樣,還太遠。


  然而不知為何,無論是林煮酒還是嫣心蘭,看著他此時靜默的麵容,卻都覺得此時的王驚夢似乎在發光。


  ……


  在安縣的高處,天氣晴好的時候,能看清半個長陵。


  安縣原先叫做安鎮,鎮上原本的居民都姓安,因為這是從渭河下遊的商船到長陵之前的最後一個淺灘,安鎮上一些酒肆的老板也很靈活,不像長陵的許多酒肆老板那般孤高,他們習慣揣摩這些外客的口味,久而久之,絕大多數商船都會選擇在這裏停靠,過夜,然後在第二天正午精神飽滿的到達長陵。


  安鎮成了安縣,規模大了數倍,外來的人口也自然占了主流,隻是生意做得最大的,依舊還是這裏的安姓。


  他們牢牢的掌握著手中的生意,後來那些落戶至此的外姓,幾乎都成了他們的附庸,門客。


  安姓之中生意做得最大的,叫做安年三,但所有安縣的人,包括停歇在安縣的商戶,都習慣叫他安老爺。


  “安老爺…”


  兩名師爺模樣的中年男子掀開門簾走進了這間臨水的雅室,走到靠窗坐著的安老爺的身後。


  但是他們才稱呼了一聲,坐在窗口看著下方道上一頂大轎的安老爺卻是已經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先不要說話。


  安年三今年五十七歲整,隻是早年吃苦太多,哪怕現在養尊處優,但有些痕跡依舊無法抹去,他看上去比真正年齡要年老得多,更無法和那些自幼養尊處優的同齡貴人相比。


  他靜靜的看著那頂轎子上了一條大船,然後他便靜靜的看著那條大船,直到那條大船在諸多船夫的吆喝聲中再次開動,他才緩緩喝了手中一杯已經微涼的茶,自嘲的笑了笑,才道:“說。”


  “先前按您的意思,是決計不和他們談…是什麽讓您改變了主意?”


  這兩名師爺模樣的男子都有話說,然而聽著他們其中一人隻是說了一句,安年三便又擺了擺手,道:“並非是因為他們條件給的分外優厚,所以你們不用擔心我見錢眼開而利欲熏心。”


  “那是因為什麽?”


  “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做生意的人。”安年三感慨的看著那艘離開的大船,說道:“膠東郡的這名新的話語人太可怕。”


  兩名師爺深深的皺起了眉頭,他們一個來自嘉縣,一個來自紹院,嘉縣在秦境專出師爺,紹院則是秦境之中專教人經商管事的學院,這兩名師爺也都是嘉縣和紹院之中的佼佼者。隻是他們都有些難以理解,那膠東郡的新話語人隻不過是極為年輕的少女,何來可怕之說?

  “最難懂的是人心。”


  安年三輕輕的搖了搖頭,他直到此時也才真正平靜下來,他的右手抬起,翻轉,張開。他的右手手心裏,握著一塊紅色的玉石。


  這塊玉石的材質本身不算獨特,是那種極為尋常的瑪瑙玉石,雕工也不算特別精湛,雕得也極為簡單,隻是一個柿子。


  兩名師爺依舊不懂。


  “我的結發妻子早亡,她跟著我受苦,剛剛日子才好轉,她沒有享到一天福,卻是患病去了。就連當年我送給她的定情之物,在我們貧困之時,都被她當了換成了米麵。”安年三緩緩的說道:“我到現在還記得那一鍋粥的味道。後來她去了,我一直耿耿於懷,費盡心思想要將這塊東西尋回來,隻是這東西實在不值錢,又哪裏去找,後來便也消了這個心思。隻是二十餘年過去了,這東西從她手中離開的時間,比這名膠東郡的新話語人的年紀還大,誰會想到,她竟然找了出來,放到了我手中。”


  “最可怕的便是能真正知人心。”


  安年三看著這兩名麵容肅然的師爺,再次搖了搖頭,“不是我看重這份心思,而是…她連我的耿耿於懷都知道,如此看穿人心…像她這樣做生意,有什麽不成的,我若是不和她合作,遲早也會被她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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