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4章 釣魚

  人的本能趨利避害。


  當一些記憶太過於痛苦時,自己會將它藏起來,以至於遺失在記憶的表層。


  可它仍是存在的。


  挖開表層的遮掩,內裏一覽無餘。


  司督軍被司行霈一句話“不再愛她”激了,突然想起自己為何那麽愛芳菲。


  “.……有一次我一個人沿著田埂散步。當時我們駐防的地方,有工廠也有農田,不遠處就是街道。


  我走到了一個地方,聞到了槐花香。那種花特別香,我又有點熱,看到了一排房子,是個挺大的工廠。


  當時想著,那邊應該有小店鋪,去買點水喝。沒想到走了幾步,看到一個小女孩子,約莫兩三歲,站在屋簷下玩。


  我當時就想,這孩子挺可愛的,身邊怎麽沒大人?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聲巨響,四下裏著火。


  我眼睜睜看著那個孩子被倒下的屋簷砸中,隻留下一雙手,露在外麵,手裏還拿著個毛線團玩。”司督軍道。


  司行霈道:“那應該就是當年徐家和阮家的工廠。好好的紡織廠怎麽會爆炸?”“那個年代的機器,都是新潮的玩意兒,洋人賣的,貴又不安全,誰知道他們用了什麽設備?反正是炸的很厲害。我當時靠得太近,耳朵失聰了將近半個月,一直臥床休息。我說我怎麽老是想不起那時候的

  事。”司督軍歎氣。


  耳朵聽不見,那段記憶始終是模模糊糊的。


  司督軍當時心情抑鬱,加上爆炸導致的失聰,他是病了很長時間的。


  等耳朵恢複了聽力,他突然發現原來聽得見是如此美好的事情,故而打起了精神。


  徐家和阮家的爆炸案,蘇州官府出麵處理了,沒有駐軍什麽事,司督軍從頭到尾都沒有攙和過。


  失聰前的短期記憶,更像是被抹去了一般。


  “.……我剛失聰的那會兒,天天做夢,夢到了那個小孩子。夢裏我總能一把抓住那孩子的手,把她拖出來,可定睛一看,隻有一隻血淋淋的手,然後就嚇醒了。


  我記得當年起了戰事,我回到嶽城時,看到芳菲一個人在家裏,所有人都走了,夫人把她‘遺落’了。


  我一把抱住了她,不是噩夢,不是斷臂,是結結實實的孩子。心裏一塊重石落地,那個晚上我終於能睡個踏實覺了。


  後來我一直很偏愛芳菲,是覺得她彌補了我年輕時的無能為力。她不僅僅是我的女兒,更像是填補了我的遺憾。”司督軍道。


  他的幾個孩子裏,他的確是很偏心芳菲的。


  他說罷,自己沉默了很久。


  司行霈也跟著沉默。


  良久之後,司行霈才問:“那後來呢?”


  “我不記得了。”司督軍道,“正常的人,突然沒了聽力,就好像瞎了一樣,看到的東西也不會往記憶裏走。後來我隻記得剿匪。但剿匪是秋天了。


  那年夏天到底有什麽事,就不太記得了。我當時耳朵一直不太舒服,肯定做不出什麽喪盡天良的惡事。如果我犯了錯,大概就是冷漠導致了其他事故。”


  他聽不見的那段時間,以及後來恢複期,是耽誤了很多公務。


  他記得補公務的辛苦。


  既然公務都能耽誤,那麽其他事肯定也能了。


  如果當時有人跟他求助,他多半不會理會。


  “應該不止這點事。”司督軍道,“但我盡力了,我實在想不起來了。”


  看見的卻沒聽到的,不在記憶裏。


  那段記憶怎麽挖也是空白。


  司行霈道:“那您就別費心了。我差不多知道了,此事我會處理的。我來找您,也不是讓您回想往事。”


  司督軍看向了他。


  司行霈就把自己的計劃,跟司督軍說了。


  司督軍一聽就變色,怒道:“你混賬!用家裏人做餌,一旦出事了你能救嗎?就怕萬一你不懂?”


  “沒關係,讓家裏人也見見世麵。”司行霈道。


  司督軍不是個畏手畏腳的人,可年紀大了,再也不敢冒險了。


  “輕舟知道了,不得氣死?”司督軍道。


  “她不知道。”司行霈說,“她最近要靜養,這些事不要讓她攙和。我想早點把事情解決,把背後的人全部揪出來,讓輕舟安心待產。”


  他這次是真的很生氣。


  不單單是顧輕舟這次的意外,更是她的操心。


  什麽人讓顧輕舟這樣擔憂,司行霈就想要宰了誰。


  從此以後,天下太平,這才是司行霈想要的新生活。


  “阿爸,咱們父子在國內那樣的局勢,都沒吃過虧,如今我在明、人在暗,難不成還怕宵小之徒,成天提心吊膽過日子?”司行霈道。


  說到這裏,司行霈的聲音再次一低:“既然對方把您也算在裏頭,也許咱們家裏就有內奸,你不怕那人就是咱們信任的,半夜下黑手嗎?”


  司督軍突然打了個寒顫。


  這個家裏,軍士不下三十人,普通的男女傭人不下二十人,全是他們從國內帶過來的,都是親信。


  這些人有一個特點:在他們身邊時間長,深受信任。


  不管誰是內鬼,都容易傷了司家的根本。


  “你說得對。”司督軍的舌尖,從牙齒上磨過,儼然是要把牙齒磨鋒利了,生嚼了內鬼。


  這個家裏,有他兒子兒媳婦、女兒、孫兒孫女,還有個小妾。


  剩下的,都是他的兵。


  這些人是他的親信,他一直很維護他們,想著將來給他們前途。


  沒有誰可以平白無故被犧牲。


  “那就照你說的辦。不過,你得仔細了。”司督軍道,“稍有差池,我先要打斷你的腿。”


  司行霈:“.……”


  他都三十出頭了,他父親還用威脅十歲男孩的話來說他,真有點尷尬。


  “您這套詞能換點新鮮的嗎?”司行霈無奈道,“多大年紀了,還想收兒子的腿?”


  司督軍:“.……”


  他們父子倆商量了一通,當天晚上,就有一封“急電”從南京發過來,是司督軍的老朋友重傷。


  司督軍要回去探病。


  司行霈安排了飛機送他。


  司督軍離開之後,顧輕舟躺在床上不怎麽動彈,孩子們都交給了傭人。


  “阿爸怎麽突然回國了?”顧輕舟問司行霈,“你安排的嗎?”


  “不是,是他以前的老部下了,被子彈打傷了胸腹,不知能否救過來。他回去瞧瞧,是順帶著參加葬禮的打算。”司行霈道。顧輕舟眉頭微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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