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辭職
早上八點，人民公園人潮湧動，進出的基本都是清一色的老年人，還有帶著幼童來呼吸新鮮空氣的年輕媽媽。
公園的空地和樹蔭下，已被跳廣場舞的大媽奶奶們占據了，各種聲浪令整個公園過節似的熱鬧喧囂。
九點整，沈開遠背著球拍隨著一群球友往公園大門走去。
沈雲落剛去出差，次日，花沁茹便去了外地參加什麽同學會。家裏隻剩下他孤家寡人一個，倒也清淨自在。索性約了一群球友，每天早起打一輪羽毛球，出一身熱汗，整個人便感到健康年輕了許多。
公園離小區不過三四站路的距離，索性一路步行。經過幾個小吃攤，沈開遠停下買了豆漿和包子，一旁有新炸出的油條，酥脆金黃的引得人食欲大開。他忍不住對老板說：“油條新出爐的？來兩根。”
直到提著油條走出了半條街，他才猛地想起，油條是雲落最愛吃的，自己常常潰瘍上火，不敢吃這火旺幹燥的食物。這會兒雲落不在家，買這油條給誰吃？
沈開遠停下腳步，苦笑著搖頭：“真是老了不中用，這腦子就這麽糊塗。”
打開房門，屋裏靜得讓人不安。沈開遠自語：“平時一屋子人覺得鬧得慌，現在就剩我一個了，又覺著冷清得難受。”
正瞎捉摸呢，就聽一個聲音在身後開心地叫起來：“爸，你主要是想我了吧。”
“嗯？雲落？”
沈開遠扭頭，驚喜地看著女兒。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藏我身後鬼頭鬼腦的。”
“誰藏了。我昨天就回來了，回到家一個人都沒有。就約了媚兒出去吃飯，吃了飯回來又太晚了，我估計您也睡了，就沒打擾您。又打球去了吧，媽呢？”
“你媽跟同學旅遊去了，說是二十年沒見麵了，這回得好好聚聚。來，你有口福了，我正好買了油條，新炸的。”
沈開遠將豆漿倒進碗裏。
“還熱呢，快吃吧。”
“爸，你不是不吃油條嗎？怎麽今天買油條了？你猜著我今天回來？”
油條噴香酥脆，一口咬下去“嘎吱嘎吱”的直掉渣。
“我又不是諸葛亮能掐會算。就剛才走過小吃攤看見這油條不錯，想著你愛吃，就買了兩根，買完了才想起來你不在家。這人老了，就犯糊塗。還好你今天在，不然就浪費了。你說咱父女倆是不是心有靈犀啊。”
沈雲落抬眼看著父親笑眯眯的樣子，心裏一暖。餘光中，卻發現了他眼角細密的皺紋。幾天不見，頭上的白發似乎又多了許多。
“爸，我出了趟差。”
“我知道。累嗎？”
“不累。”
沈雲落的勺子無目的地攪著碗裏的豆漿，白色的濃稠的液體沒有流進胃裏，倒似是灌進了腦子，凝固成了一塊水泥塊，令人無法正常思考。
“爸，我今天去把工作辭了吧。您看好嗎？”
沈開遠正咬了滿嘴的包子，聽到這話，險些卡在嗓子眼裏。他急忙喝下一口豆漿微微喘息了片刻，這才用緩慢的看似不經意的語調問：“哦，如果在那裏上班太累了，就別去了吧。回家來爸爸養著你。”
沈雲落將手裏的油條撕成小小的小塊扔進碗裏。
“不是你讓我辭職的嗎？”
“啊？”
沈開遠一愣，原來，這裏有一個陷阱。
沈開遠扯過紙巾反複擦拭著手上並不存在的汙漬，一麵咬文嚼字地說：“雲落，你，是在怪爸爸嗎？因為，我反對你跟那個姓淩的小夥子交往？”
沈雲落手中的動作一滯，卻沒有抬起頭來。
“沒有，爸，根本就是兩回事。就是，我不想在那兒幹了。”
女兒的情緒明顯不對，沈開遠即使再糊塗，也看得出來。
“雲落，是不是出什麽事了？跟爸說說。”
“沒事，哪有什麽事？”
沈雲落擠出一個微笑：“爸，您說得對，這大公司就是累。人際關係也複雜，事情多得做不完。哪像以前我們自己開花店那麽開心。您也知道，我這人不夠聰明，又不像星醉那樣心眼活。每天幹得要死要活的，還老出錯。爸，我不想幹了。”
沈雲落不願多說，沈開遠也不敢再逼問。搞不好，適得其反再將她逼回自己的蝸牛殼裏去。
思慮再三，沈開遠像她年幼時那樣揉了揉她的頭頂：“好，不想幹就不幹了。反正咱家的花店開在那兒，現在生意還不錯。再說了，媚兒不是準備結婚嗎？前些天她跟我說想請一段時間的長假，你知道了嗎？”
“嗯，知道。昨晚去吃飯的時候她跟我說了。”
沈雲落抓著父親的手貼在臉上，父親的手心滾燙的。她記得，幼年時她體質弱，常常喜歡生病。每次生病難受的時候，隻要父親把他寬大溫熱的手掌放在她的額頭上，隻一瞬間，她便心情平複下來，似乎病都減輕了幾分。
此刻，沈雲落似是漫不經心的說出的話，其實，內心深處早如海麵下波瀾起伏的暗潮湧動不止。
“爸，這一年的時間，我覺得好累。以前在花店裏多開心，天天看著漂亮的花草，有您有媚兒有阿亮，還有那幾個常來打暑期工的大學生。我還是比較合適那種簡單單純的工作。我待會兒就去公司交辭職信。”
“嗯，你決定了就行。隻要你高興，爸爸都支持你。”
沈開遠用溺愛的眼神望著女兒。
“那個……你就這樣去辭職，沒關係嗎？我聽說這種大公司一般不會同意職員即時辭工的吧。”
“沒事的，爸。我在公司裏也不是重要人物。我的工作也是可有可無的。
沈雲落坐直了身體，伸手重新紮了紮馬尾。
“我吃飽了。爸，我現在就回趟公司，中午你別等我吃飯，約了媚兒去挑婚紗。”
“好，今天天熱，要多喝水小心中暑啊。”
沈雲落手扶著門框回頭一笑：“知道了，爸。我不是小孩了，您不用老操心。”
那笑容無端的讓沈開遠心生感慨：雲落啊，這次回來，你一句也沒提出差的事。去哪出差了？是跟他去出差嗎？是你們之間鬧矛盾了嗎？是因為上次爸爸跟你發脾氣，才讓你們發生了什麽事嗎？你不提，爸也不敢問，你長大了，爸爸再也不是你的避風港了。雖然，爸爸不讚成你找一個身份地位都跟我們不一樣的對象，可如果，你們是傾心相愛，他對你是認真有情的，我又怎麽會反對呢？
窗外傳來什麽東西倒地的聲音，緊接著，一個孩子大聲哭起來。
沈開遠走向窗戶想一看究竟。這時，隨著哭聲又傳出音樂聲。沈開遠側耳傾聽，唱的竟是《爸爸的草鞋》。他一時愣住了，那是雲落打小最喜歡的一首歌，沒有之一。
每次聽到這首歌，無論她在做什麽都會馬上停下來，衝著父親笑著，小小的身軀隨著歌曲的旋律扭動，那一臉陽光開心的笑容，直至今日，沈開遠都常常會在夢中見到。
沈開遠扶著窗欞，樓下一對母子正在小區的健身器材區裏玩，歌聲從母親的手機裏傳出來。孩子還在微微抽泣，但在音樂和母親的安撫下漸漸平靜了。
看著那孩子，沈開遠又想起了雲落。日子過得飛快，孩子長大了便開始有煩惱了。當你痛苦傷心的時候，爸爸卻再也不能把你摟在懷裏，給你唱《爸爸的草鞋》了。爸爸多希望你會永遠開心，快樂。
隻可惜，此時的沈雲落並不清楚父親的心思。她站在路邊仰望著高入雲霄的流觴大廈。淩墨，對不起了，我們還是結束吧。你的世界，我不懂，我們大概真的不適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