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溺水
淩墨讓服務員開了三樓一間客房。
沈雲落一路沒有作聲,進了門便側身倒在床上。
“雲落……”
他伸手去拉她的手腕。她卻輕輕將手一抽。
“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行嗎?”
她的聲音極輕,聽在他的耳裏卻猶如驚雷。
他將空空的手掌緊握成拳。
“對不起,我不知道……”
“不要說對不起。”
她似乎是不想聽,急切地打斷他。
“淩墨,這件事……不是你的錯。”
她原本就身材嬌小,此刻更是怕冷似的縮緊了肩背。
“你先出去吧,我就想,一個人靜一靜。”
淩墨將室溫調高了些,替她蓋上被子。
“我就在門外,你有事就叫我。”
她用被子遮住頭臉,及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淩墨走至門邊,不放心地回頭望她。
夕陽斜斜地透進窗戶,淡淡的金線映在窗台上的瓶插梅花上。一點點斑駁的光影像是誰在地板上塗的鴉。
被子緊緊裹住她的身體,微微地顫抖著。他知道那是她不想讓自己看到她的眼淚。
原來,此刻你最不想見到的就是我吧。
淩墨的拳緊了又緊,口袋裏的手機卻突然震動起來。
“小墨,我和你姑姑姑父在經理辦公室,你過來一趟。”
淩傲北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
“伯父,我現在走不開,雲落精神不是很好。”
“你現在鬧了那麽大一出好戲來,還不過來跟我解釋解釋?你準備讓我們淩家的臉往哪裏放?今天幸虧沒有通知任何媒體,否則這件事你打算怎麽跟慕樺集團交待?”
適才的不滿隻是隱隱約約,這句話已聽出淩傲北是勃然大怒了。
淩墨隻是默然地舉著手機。
慕樺集團,我的幸福竟比不上慕樺集團嗎?
話筒那邊有人在輕聲勸解著。
“小墨,你還是趕緊過來一趟吧。今天的事不管錯對都已經發生了,我們也該想出一個解決的辦法吧。你也不希望跟雲落的父母搞僵了關係啊。”
隔了半晌,淩美華接過了電話。
“小墨,你就別強著了,趕緊過來。”
淩美華微歎一聲,掛上了電話。
淩墨靠在酒店走廊的牆壁上,他不願意去麵對淩傲北的憤怒,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沈雲落的失落。甚至是無法去麵對江爍。
這許多年來,發生在他身邊的一切,無論好事壞事都盡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從來不曾這樣無助,這樣彷徨。究竟是哪裏出了錯,究竟該如何彌補。生平第一次,淩墨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
沈雲落背對著門躺著,似乎是剛剛去搬掉一座大山,渾身疼痛。一開始,還能聽到淩墨輕輕的腳步聲,隔了一小會兒,仿佛是出門去了。
她心裏並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可求婚那麽大的事,他事先居然一點口風都沒露,也沒跟自己商量一下。站在台上的那一刹那,她隻覺得人生最大的幸福就這樣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可沈開遠瞬間爆發的怒氣令她一下子自雲端跌落地獄,直接摔得粉碎。也就在那一刹那,她的一生都毀掉了。而且,是被她最親愛的父親親手摧毀的。
她睜開眼睛,窗外已是暮色四合了,透過擦得透亮的窗玻璃,肉眼能看到幾顆閃亮的星星,天穹很低,星星似乎就掛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沈雲落翻身下了床,在鏡子前整理了一番禮服。穿衣鏡前擺了一個防青花的大花瓶,裏麵插了數枝臘梅。臘梅的香氣沒有紅梅來得熱烈,卻更讓人迷醉。她俯身取了一枝拿在手裏。今晚畢竟是媚兒的婚禮,天大的事她也要去給新人賀喜。
沈雲落知道在喜宴廳的後門旁邊有一間專供新娘補妝換喜服的化妝間。她此時不想見人,也害怕看到那些偽善的裝出一副同情心的眼睛。在門口猶豫了片刻,她還是決定繞過後麵的遊泳池直接到化妝間去看媚兒。
室外空寂無人隻有暗香浮動。清冷的夜風如嫵媚的美女,帶著雪的冷香裹挾著梅的幽香,在沈雲落頭頂上跳著寂寞的舞蹈。
通道上的積雪已清掃幹淨,道邊的草地和冬青枝上猶鋪著一層不曾化的殘雪,微風拂過,那被雪覆蓋的枝子一下一下點著頭,倒像是在給沈雲落致敬一般。
沈雲落站在泳池邊上,靜靜地感受著這天地間的孤寂。
突然聽見“啪”的一聲輕響,泳池邊上六個白熾燈一下照亮了周邊的黑暗。隨著燈光的亮起,一個人影飛撲過來。
“沈雲落,我到處找你,原來你在這兒。”
突然亮起的光線令沈雲落一時睜不開眼。可這聲音卻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星醉,你找我?”
沈星醉幾步便邁到了她跟前。
“沈雲落,你真是好手段。我以前真是小瞧了你,你居然能讓淩墨在大庭廣眾之下向你求婚?你以為這樣一來你就能嫁給他了?就能達到你的目了?可惜啊可惜,你還是功虧一簣。你怎麽也想不到,最後的一道阻礙竟然來自最愛你的爸爸吧。沈雲落,你知道什麽是報應嗎?這就是報應。”
沈星醉雙眼通紅,明顯是哭過了。此刻,她瞪著一雙被憤怒燃燒的鳳眼,仿佛恨不得一口將姐姐吞進去。
沈雲落不自覺地攥緊了裙子的一角。
“星醉,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又來了,又來這一套楚楚可憐的模樣了。”
沈星醉冷笑起來。
“你最拿手的就是裝可憐,可惜我不是爸爸,也不是淩墨,你這個樣子隻會讓我更加厭憎。當年你害死了媽媽,現在你又來害我,害我得不到我的愛情。你就是個掃把星,為什麽死的偏偏不是你而是媽媽,為什麽你害死了媽媽還裝出一副可憐無辜的樣子到處騙人。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沈星醉歇斯底裏地叫起來。
沈雲落如遭雷擊,一個聲音在心裏重複了又重複:我害死了媽媽,當年是我害死了媽媽?為什麽,為什麽我什麽都不記得?是我,是我……
她的腦袋裏像被誰拿著根鈍鋸,“呲啦,呲啦”一下一下地鋸著,鋸得她痛入心扉,痛徹骨髓。她抱住疼得要撕裂的頭,轉過身欲從星醉身邊繞開,卻被她一把拽住手臂。
“你不要走,我還沒說完呢。我今天要問個明白,沈雲落,你什麽都要跟我爭,當年爭媽媽的愛,現在又來爭淩墨。是我先認識的淩墨,你知道嗎?是我,即使他要愛,也應該先愛上我。”
“星醉,愛情不分先來後到啊。”
沈雲落的手臂被她捏得火辣辣的疼,耳朵裏充滿了沈星醉憤恨的聲音。她自己的聲音輕得幾近耳語。
“你胡說,你胡說。”
沈星醉越發激動,她狂怒地搖晃著姐姐的身體,腦子裏著了魔似的,一個聲音不斷地叫囂:“捏死她,就這樣捏死她淩墨就是你的了。”
“你放手,星醉,放開我啊。”
沈雲落無力地推拒著妹妹,力量逐漸不濟,偏這時腳下的高跟鞋一歪,身子竟往泳池倒去。巧的是這兩日酒店正在清洗泳池,蓄了半池池水,昨夜的雪在池麵覆了薄薄的一層冰。此刻,沈雲落如一隻被狂風擊潰的蝶,直直地向冰麵落下去。
沈星醉見狀吃了一驚,本能地放開了手。
淩墨本已走在去往酒店辦公室的路上,不知怎麽的,莫名地起了一陣不安,便又折回了頭。經過泳池之時看見空中飛揚起一條香檳色的緞帶。
“雲落。”
沈雲落仿佛聽見了淩墨的聲音,她徒勞地扭頭望去,池水結成的薄冰反射著箭一般的銀芒刺激著她的視線。晶瑩的雪花洋洋灑灑地落了下來。
“許嘉,下雪了,是你喜歡的嫵媚的雪啊。你看到了嗎?”
她喃喃地說。
背後傳來極輕極脆的薄冰開裂的聲音,冰冷的池水瞬間包裹了她。她年幼的時候曾溺過水,對水有著深深的恐懼,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拖往水底深處。沈雲落無力地揮舞著手臂,水迅速地淹沒了她的口鼻,窒息感迫使她本能地張大了嘴,池水帶著點點碎冰肆無忌憚地灌進了她的肺部。
“我要死了嗎?”
沈雲落漸漸失去了意識,周圍的水她似乎變得溫暖起來,像母親熟悉親切的懷抱。
淩墨瘋了一般飛撲過來,隻看到水麵濺起大片的水花,卻不見沈雲落的身影。
沈星醉站在一旁口齒不清地解釋:“她……我,不是我,她自己掉下去的……”
淩墨隻來得及叫了一聲“去叫人來”,便跳下水去。
水池旁的白熾燈將水底照得透亮,沈雲落像一個毫無知覺的布娃娃緩慢地沉向水底。
淩墨的水性一向很好,今天卻不知是因天冷還是下水之前沒有活動,冰冷的池水竟讓他的雙腿一陣刺痛。他心中一驚,加快了下潛的速度。
沈雲落緊閉著雙眸,漆黑的長發宛若水草,妖異地飄舞著,看不出一點生命的跡象。淩墨伸手攬住她纖細的腰,奮力向上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