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勸告
沈開遠一肚子的無名怒火。他匆匆離開酒店,出了門迎麵的寒風吹得他打了個寒噤,人不由得也清醒了許多。他站在酒店大門邊的石獅子旁,一扭臉,大紅的水牌上“江顧聯姻”幾個描金大字深深刺疼了他。
心裏湧上一陣悔意,剛剛的舉動似乎太過魯莽,今天畢竟是顧家的大喜之日,自己這麽一鬧,江顧兩家的麵子都不曾顧及。
沈開遠伸頭往酒店裏張望,花沁茹還沒有出來。
“沈老板,沈老板?”
沈開遠聞聲看去,顧媚兒的父親顧宏樂快步向他走過來。
“還好你沒走。”
他今天穿著一身合體的新西裝,大概是在鄉村生活的緣故,歲月的痕跡使他的麵容顯得比同齡人更蒼老些,但長期的體力工作卻使他的體格更為強健些。
顧宏樂布滿褶皺的臉笑意盈盈,一點也看不出對沈開遠的不滿。
“啊,顧老哥,千萬被叫我老板,我算哪門子老板。剛剛這事,我真是抱歉。”
沈開遠歉意地垂下眼瞼。
顧宏樂卻毫不在意地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使勁搖了搖。
“哎呀,都是為了孩子,有什麽抱歉不抱歉的?這次來之前,我就跟媚兒說了一定要請你和嫂子吃個飯,謝謝你們這幾年隊媚兒的照顧。”
聽他說得客氣,沈開遠更是赧紅了老臉,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還說什麽照顧,今天都是我,好好的一場婚禮都讓我攪了。”
“不說這個了。我老點兒,就舔著臉叫你一聲老弟了。老弟,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好好聊聊,你看好不好?”
“好啊。可是,這邊的晚宴……”
“沒事,今天請的都是小爍家裏的親朋好友,我們也不認識。還有一些都是什麽什麽公司的總裁老板。跟他們坐一塊兒我那個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擱了。”
顧宏樂露出憨厚的笑容。
沈開遠看著他一臉的誠懇也不好再拒絕。
“好,今晚就陪老哥不醉不歸了。”
沈開遠伸手叫來出租車。
車子在沈開遠的指揮下,七繞八拐的進了一個小巷子。
遠遠的就看見一間門口掛著一對紅燈籠的小餐館。這裏離大學區較近,遠離商業中心人流相對較少。這個位置又較為偏僻餐館也不多見。窄窄的巷道兩邊灰牆青瓦,俱是民居。昏暗的街燈下,這一對紅燈籠映著古色古香的灰牆竟美得紮眼。
“哎呦,老師傅,您真是吃家。這麽隱蔽的飯館您都知道啊。這一帶因為是大學區餐館可多了,看您說的這家連我們這些整天拉著客人瞎轉的司機都不知道呢。”
出租車司機一麵找錢一麵笑。
“我哪知道啊,還不是我家那丫頭。隔著一個路口就是她以前上學的學校,這一帶哪有好吃的好玩的她都知道。也不知道當年她有沒有認真上學。”
提到女兒,沈開遠一臉寵溺的笑。
開小餐館的一對中年夫妻,聽口音是雲貴一帶的人。待客熱情得很,二人進門落座,一壺冒著熱氣的茶水先端上了桌。
“客人吃點什麽?我們這裏辣的不辣的各種口味都有。”
中年的老板遞上菜單。
“啊,聽我女兒說你家的夫妻肺片很出名啊。”
沈開遠也不看菜單,先跟老板套起了近乎。
“是熟客啊,小姑娘是在附近大學城上學的吧。”
老板一聽是熟客更是加了幾分熱度。
“是是,前幾年畢業了,還常常提起你家的汽鍋雞好吃呢。”
這世上怕是沒人不喜歡聽好話的。老板豪爽地說:“這樣吧,就我來給二位配菜吧,二位也算是熟客介紹的,吃完了咱給打個折。二位沒什麽忌諱和不能吃的吧?”
沈開遠征詢了一下顧宏樂的意見,後者表示沒有什麽禁忌。
很快,老板端上了一碟皮薄肉厚的雲腿。顧宏樂從未見過色澤如此豔麗的菜肴,不禁低下頭去細細欣賞。隻見那玫瑰色的是瘦肉,乳白的則是肥肉,而其間的骨頭卻是桃紅之色,紅白相間煞是好看,這就是有名胡宣威火腿,俗稱“雲腿”。
接著是一碟冬筍炒肉,一碟燜豆角。最後才是今晚的大菜—一鍋熱氣騰騰的汽鍋雞。
“這可是小店的招牌菜,二位試試。看看還有什麽需要,菜若不夠我再去做。”
“夠了,夠了。這一桌子紅的黃的綠的,看著就有食欲。老板這菜配得就是好。”
顧宏樂收起老花鏡笑著說。
“二位滿意就好,那麽要喝點什麽酒?我這裏有楊林肥酒。”
沈開遠看一眼顧宏樂。
“我能喝一點,酒量不是太好。”
“我也差不多啊。”
二人相視一笑。
楊林肥酒是雲南名酒之一,采用了十多種中藥藥材加上小茴香、豌豆尖和竹葉等綠植蒸餾提取物加工配置而成的一種可口的藥酒。酒液倒在玻璃杯中呈翠綠如玉之色。
顧宏樂看著一桌子菜和酒,不由撫掌而笑。
“今天真是不虛此行,好酒好菜,一定是比酒宴上的好啊。”
提起酒宴,沈開遠又是一臉的愧色。
“不提還好,提起來我又該道歉了。今天顧老哥嫁女兒,卻為了陪我跑這裏來了……”
“不說這個,來,咱們先喝一個。”
顧宏樂豪爽地一飲而盡。
二人你來我往,瞬間去了半瓶酒。
“顧老哥這次要多住些日子吧?”
沈開遠又替他把酒杯斟滿。
“嗯,我們這次來還有個打算,看看哪個地段好,我和媚兒她媽準備買套房子。我們也沒什麽錢,就想著給孩子們付個首期,後頭的讓他們自己去還房貸吧。”
“哦?江家不是有房了嗎?”
“噯。江家的房那是親家母的,將來等媚兒生了孩子,我們是打算上來多住住的,雖說家裏還有兩個禿小子,可女兒就這麽一個啊。原想著她讀完了書回縣裏找工作,再結婚成家的,離我們也近,互相有照顧。可女兒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再說,小爍這孩子也不錯,我們也不能為了自己不顧孩子的幸福吧。其實,不瞞你說,我也是N大畢業的,如果當年不是因為母親病重,說不定我就留在N市工作了。”
沈開遠有一瞬的訝異。
顧宏遠的麵容說不上蒼老,卻也有風霜刻劃過的痕跡。他的雙眼雖有些渾濁卻依然明亮有神,雙手的皮膚皺皺巴巴,明顯是常年幹農活留下的痕跡。
“媚兒從來也沒有說起過你的過去,我都不知道……。”
“想不到我這個農村老頭居然是個大學生?好漢不提當年勇。有什麽好說的,一輩子都過了大半輩子了。”
顧宏樂不以為意地“嗬嗬”笑著。
“老弟,我比你癡長幾歲,又多喝了兩杯,有些話想勸勸你。你可千萬不要笑話我不會說話啊。”
他的目光充滿了睿智,哪裏像一個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
“其實,我是想來給你和淩墨說和說和的。這幾天住在這裏,我也算跟淩家的人有了一些交集。你別看我一直在鄉下待著沒見過什麽世麵,剛回鄉的時候我可也是號人物呢。”
他又爽朗地笑了。
“我算是文革後的第一批大學生了,又是我們那裏十裏八鄉出的第一個大學生,畢業後,鄉政府和鄉鎮小學搶著要我。後來,我在鄉政府秘書處給鄉長當了好些年的秘書。結婚不久,我有了第一個孩子,我發現要改變人的命運還是得靠讀書,所以我便辭了鄉政府的工作,進了鄉鎮小學教書。可是那幾年在政府工作,我還是見識過一些大人物,也認識一些所謂的有錢人吧。這麽說吧,那些人不是狂妄自大就是一群無知且無畏的庸人。我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秘書,卻自問帶著一身無用的傲骨,所以到最後也沒能在政府部門某個一官半職,還是去做了一個教書匠。可我也不後悔啊。”
顧宏樂若有所思地盯住麵前的酒杯。杯中一泓碧泉,清澈而不含一絲雜質,宛若一塊冰清玉潤的翡翠。他晃了晃酒杯。
“人老了,說起話來盡扯那些陳年舊事。老弟啊,我就直說了吧,我覺得淩墨是個好孩子,據我這些天的接觸和觀察,這孩子有學識有頭腦,重要的是他對你女兒是一心一意的好。你這麽反對他,中間一定有什麽誤會。”
沈開遠放下筷子剛想說話,顧宏樂把手一擺。
“你先聽我說完,趁著這會兒有酒蓋臉,待會兒就不好意思說了。他想借媚兒的婚禮向你女兒求婚,是經過我們同意的。這其中,他有他的苦衷我們也不好多問。我隻知道,他就想借著這個時機確定他們之間的關係,想給你女兒一顆定心丸。我們都覺得這是好事,可怎麽也沒想到,這大好的事竟會毀在你的手裏。”
沈開遠愣住了,一直以來,他擔心的是淩墨對雲落的感情不過是一時的衝動,或者是有錢人的一時頭腦發熱。他沒想到,他居然是真的打算跟雲落在一起。
可即便如此,還有一個淩傲北。沈開遠自問不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可偏偏對這個淩傲北,他就有著難以言說的反感。
“我,是一時沒控製住。”
他心中也有一絲懊悔。
“所以說你太衝動了。淩墨的身家有多少我們先不去說,光說這孩子的誠意,我們就不該去打擊他。我聽小爍說的,上回他在國外談生意,就為了你女兒在電話裏的聲音聽著不對,他二話不說撂下幾千萬的事情飛回來。老弟,這樣的女婿這是不好找啊。我的話就那麽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汽鍋雞“噗噗”地冒著熱氣,白色的輕煙嫋嫋地嫵媚地向上盤旋,將他們頭頂上的燈泡團團圍了起來,淹沒了柔和的微黃的光。
“又下雪了。”
沈開遠望向窗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