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進入迷宮,情牽寒野
在成片的赤土中行了許久,頭頂迷障遮住了日光,已不辨是何時。身上攜帶的一些吃食也已用盡,雲清顏瞧見遠處一座巨大的墓碑時,精神終於振奮。
那座墓碑底下寬,頂上窄,接地處方圓數丈,頂上如劍鋒般直指蒼穹。
石碑之上刻著種種圖畫,雲清顏已無暇細看,隻向眾人道:“我們得爬到頂麵去。”有幾位高手在,這自非難事,九人相助攀爬,到得墓碑頂端時竟有十數丈高。
墓碑的最頂麵如磨盤大小,有六十五個小坑,皆是亡月圖形狀。雲清顏幾句是懷著朝聖的心情取下頸間亡月圖,按次序用亡月圖輕按,最終將亡月圖嵌在正中。石板緩緩打開,現出螺旋而下的台階,雲吳天當先,淩雲霄斷後,九人先後步入其中。
這台階盤旋而下,陡峭而無盡頭。因其中絕對不能點燈,雲清顏早先已請蒼寒野尋了一粒夜明珠照亮,才不致失足跌落。每行一陣便能瞧見有門洞緊閉,雲吳天伸手推搡時其紋絲不動,隻得繼續向下。
四周寂靜無聲,駐足細聽時,能聽到後麵有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雲清顏冷笑。
走了兩三炷香的功夫,前麵便隱隱有亮光透出,再往前走,愈來愈亮,雲吳天心中甚喜,待再次見到門洞時用力推了推,便有亮光乍然泄入,前麵是個極空曠的殿堂,正中間的神作上供著一顆極大的夜明珠,照亮整個殿堂。
“這才是真正的地宮。”雲清顏朗聲解釋,“那顆夜明珠萬萬不能動,否則便是死無葬身之地!瞧見那扇門沒有?後麵藏的是珠寶,兩側則是典籍。”
她徐徐的聲音在殿堂中回響,雲清顏叫眾人取了早就備好的藥丸服下,而後戴了麵罩。她取出袖中那方舊帕,扔在前方的空地上,而後做個手勢,幾人無聲藏入旁邊的一排赤金打造的編鍾之後。
蒼寒野依雲清顏的耳語,取了泥丸運足盡力射向前方的門,便見那扇重門輕易打開,露出裏麵所藏的東西來——各種稀罕的珠子堆疊成山,其中夾雜的大小夜明珠散出柔和光芒,依稀可以瞧見兩邊擺滿了銀磚金條。
身後的林允珠輕輕歎了一聲“天啊。”
雲清顏隻搖頭而笑。這間石室所藏的不過地窟中財富的九牛一毛,是以完全無所防備,可以輕易進入。若真能把地窟中的財富運出去……她搖頭失笑,這些東西染滿了邪毒,即便能拿出去又能如何?
傳說當年的古國盛極一時,萬國來朝,隻可惜天災人禍之下,無盡的財富化作毒物,一場天災後終是讓整個古國陷入地底,除了那座石碑外,再也不見天日——據傳那座石碑高有萬丈,即便整個古國陷入地底,它的頂端還是在外麵。
地窟中寂靜無聲,漸漸有腳步聲靠近,走近了四名膀粗腰圓的大漢。
雲清顏的心幾乎是提到了嗓子眼,緊緊盯著地上那方舊帕,旁邊的雲吳天、蒼寒野等人也都是身體緊繃,蓄勢待發。
那四名大漢顯然極為警惕,站在原地打量裏麵布置,並不貿然上前。待目光掃過那方帕子時,正中的一人忽然跨步上前,躬身將那帕子撿起——“東籬把酒意從容”,遒勁的大字飛揚,他的身體驀地一震。
就是他了!雲清顏心中激動,向他一指,最邊上的雲吳天如暗夜中蟄伏蓄勢的狼,猛然衝出。旁邊蒼寒野、楚天落、赤翼、淩雲霄、岐陽亦迅捷攻出,留下赤翼和林允珠保護雲清顏。
□□乍現,那四人卻不慌亂,顯然是時刻待敵。
激戰在所難免。
以雲吳天等六人之力對付那四人並不容易,因雲吳天想要活捉十方,是以對付其他三人時皆是致命的狠手,對付十方時卻留有些許餘地。相較之下,十方的處境並不如其他三人凶險。
雲清顏在旁觀戰,眼中已布了紅色,猛聽十方一聲呼哨,雲清顏陡然心驚——十方還留有後手!他十數年籌謀,所布置的焉能簡單?從穀外至今,雖然死傷無數,但循著雲清顏等人蹤跡追過來的,恐怕也不止此四人!
雲吳天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毫不猶豫地舍棄其他三人,六人圍攻十方。
墓碑的螺旋階梯中已然有腳步聲傳來,雲清顏再不猶疑,指著中間那顆夜明珠吼道:“毀了它!”
她本就精神緊繃,這一句更是聲嘶力竭,水墨拉起林允珠如離弦之箭竄出,飛劍合力斬向中間的珠子。巨響之下,整個殿堂為之一震。
十方等人未料此變,驚懼之下動作為之一滯。蒼寒野卻早知此舉,攻擊的招式間或未停,電光火石之間刺穿了十方的琵琶骨。與此同時,雲吳天刺中十方丹田,赤翼卸下了十方的右臂。
轟隆隆的聲音自地下傳來,頂上有簌簌的灰塵落下。蒼寒野趁機點住十方穴道,岐陽與楚天落合力將其夾起飛奔,由赤翼和淩雲霄斷後,攔擊其他三人,雲吳天和蒼寒野則退至雲清顏身邊,也將她夾起。
剩下的隻有飛奔。
出逃的線路和要注意的事情雲清顏早已說過許多遍,他們而今要做的,隻是在整個地窟坍塌墜落之前,逃出這個地方——那是韓真窮數年之力探索出的一條通道,隻能出,不能進。
雲清顏隻聽得到巨響連綿,仿佛整個地窟都在快速的崩塌陷落,她的心跳得飛快,幾乎要衝破腔子。腦中再無別的念頭,隻有逃脫——若不能及時走出那扇門,他們所有人,都將隨著這座滿含毒物與寶藏的地窟陷落,墜入地獄。
韓真說,那下麵將是煉獄,滾燙的岩漿能將一切吞沒,化作灰塵。
雲清顏相信韓真的推算。
巨響還在繼續,她被雲吳天和蒼寒野合力架起,完全不用出力去飛奔,雙腿卻有些發軟。縱然無數次計劃過鬼穀被毀後奔逃的景象,真正麵臨這樣的場景時,腦子卻是半點也不管用的。
無盡的黑暗中,眼前隻有蒼寒野手中夜明珠散發的些微亮光,叫人生出無限的恐懼,亦有不盡的逃生渴望。
“到了!”似乎是雲吳天的大喝。
天地震動之間,韓真描述的那扇門早已碎裂,蒼寒野輕易便帶著她闖了出去,然後繼續飛奔。
那轟隆隆的聲音漸漸遠了。
雲清顏精神鬆懈之下,隻覺得全身虛透了。而雲吳天和蒼寒野還在狂奔,後麵依稀傳來慘叫聲,雲清顏勉強問了聲“怎麽了?”便聽後麵赤翼吼道:“屬下已將那三人斬殺。”聲音因急切而顯得瘋狂。
似乎是鬆了口氣,雲清顏漸漸尋回些理智。
再往前行濕氣撲麵而來,漸漸有激蕩的水聲傳來,那大概就是韓真所說的地底瀑布了。雲清顏大聲喊道:“閉氣,跳進水裏。”
冰涼的水刺入穀中,她隨著水波跌宕。無助中,左手被雲吳天緊緊握住,右手被蒼寒野緊緊抓牢,哪怕身周冰冷刺骨,掌心亦有些微溫暖。
心底忽然為之清明。
地底的水流激蕩向前,她被蒼寒野拉出水麵大口的呼吸,而後隨之沉浮。飄了不知多久,仿佛隻是半日,又仿佛是三四個日夜,雲清顏隻覺渾身已然精疲力竭,隻想閉眼驅走困倦。
水流漸漸平緩,漸而有亮光滲漏進來,眼前是個空蕩的山洞,山洞口一道水簾,依稀能看到外麵日光明朗,綠樹蔭翳。
“前麵是瀑布,小心!”雲吳天大喊。
蒼寒野手臂用力,將雲清顏拉到他懷中緊緊護住。
激蕩的流水自頂端瀉下,將她衝擊得生疼,然而那已是隔了蒼寒野這一層的,他該多疼?眼前的臉和眼神如此熟悉,從地窟逃出生天,她在他的懷中。
雲清顏心中情緒湧動,竟想嚎啕哭泣。
隨著瀑布落下,沉入水潭而後浮起,雲清顏精疲力竭地躺在水邊草地上,頭一次覺得活著竟是這樣幸福。
那時前南國滅國,父母俱亡,她懷著仇恨流落在南國,覺得生命是如此沉重,活在世間尋不到半點歡喜。這一次,終於發現,原來活著竟是如此美好。
她側頭看向旁邊的蒼寒野,精疲力竭的他也正在看她,四目相交,如被膠黏住,再難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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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前南國已是一月之後。
讓他們逃出生天的瀑布位於桃源郡中,回來時沿途傳說紛紜,說鬼穀附近忽然地動,地麵塌陷斷裂,將那附近的山峰盡數吞入地底,形成了一個方圓十數裏的天坑。
那場地動後,附近的泉眼忽然全部幹涸,就連陌水都斷了流。後來有人循水而上,才發現前南國境內的河道因鬼穀之事而被破壞,河水盡數流入原野之中。於是繞開天坑開挖河道……生活漸漸又恢複了秩序。
往小鏡湖而行時,卻碰見了零散流落的前南國人,雲清顏驚異詢問之下,才知鬼穀被毀後,無疆國忽然舉重病侵入前南國,已將小鏡湖占領。
雲吳天聞言憤恨,將已成廢人的十方狠狠踢了幾腳,道:“召集所有前南國人,用此人祭奠當年陣亡的將士國人,然後合力抗敵!”
流散四處的前南國人盡數回籠,在大肆號召之下,聚集到雲吳天麾下的竟有七八千人,不過其中多有婦孺幼童,真正能打仗的並不多。雲吳天令淩雲霄帶兵抗敵,自身卻孤身離去,召集他的狼群。
雲吳天為何能召集狼群為他作戰,雲清顏還未知曉。她此時正在一處民居中喝茶,水墨和赤翼分侍兩側,麵前跪著林允珠。
“公主,林允珠如此大逆不道,要如何處置?”水墨麵色冰寒。
雲清顏隻抿茶不語。回前南國的路上,水墨已將那日凶險的一幕向雲清顏道明——
在她下令毀了夜明珠的那一刻,守護在她旁邊的林允珠忽然揚起劍,從背後刺向她的頸窩。因水墨向來對林允珠含有戒心,便是在那樣的環境中也分了些精神去防著她,也正是這一點點防備救了雲清顏的性命。她極迅捷地扭轉了林允珠手臂,而後拉著她共擊夜明珠。
此後逃亡途中林允珠自顧不暇,又無機會接近雲清顏,便再無異動。然而之前的那舉動,卻已昭示了她的壞心——小鏡湖畔蒼寒野向雲清顏表明心意,或許是被她聽了去。何況蒼寒野待雲清顏那般明顯,林允珠焉能不察?
殺心恐怕就是在那時生出,可惜並無機會,而地窟中的舉劍,恐怕就是林允珠放手一搏了。
雲清顏暗暗歎了口氣。麵前的林允珠跪得筆直,隻是沉默著不語,卻分明透著倔強不服。
“送她回花間國吧。”雲清顏放下茶杯。
“留她是個威脅!”水墨著急。林允珠是怎樣的性子,她已打探得一清二楚,隻要她待蒼寒野之心不死,她刺殺雲清顏之心就不會滅去。
“那邊不是有蒼寒野的人麽,看好她就是了。”雲清顏輕歎,“為了前南國,她也做了很多。”
對於林允珠的離去,蒼寒野未置一詞,淩雲霄和岐陽等人問及,也被水墨應付了過去。
而今最重要的事是舉兵抗敵,眾人也無暇他顧,此事便輕易揭了過去。隻是無疆國舉十數萬大軍進犯,前南國人總有雲吳天的群狼相助,如何能敵?
正自發愁時,卻有一支南國的自北而上,攔住了鋒銳正盛的無疆國軍隊,帶兵的竟是賈笙。
雲清顏從未料到左言之會在此時出手相助,幾番追問之下,賈笙倒是道出了實情——
就在雲清顏等人在小鏡湖邊籌備時,遠在皇宮的左言之收到了一封來自蒼寒野的書信。信中蒼寒野說,他將去做一件十分凶險的事情,無論之後他是死是活,他都願將手頭所有的生意和財產拱手送給左言之,條件是十年之內,左言之須保前南國安穩。
蒼寒野手中有多少生意,左言之十分明白。他新帝登基,加之此前南國連遭天災又要對付南邊的端親王餘孽,國庫正是虧空。蒼寒野的生意若盡數交到他手中,那可是一筆極可觀的財富,何況這又是源源不盡的生意,足夠支應他去做想做之事。何況蒼寒野的情報通達,左言之也是垂涎已久。
權衡之下,左言之便應了此事,待得無疆國舉兵入侵,便叫賈笙率軍前來相助。
雲清顏聽完他的敘述,呆愣了半晌。
有左言之相助,又有雲吳天神出鬼沒的狼軍,對付無疆國不成問題。但是,蒼寒野將所有財產拱手相送,那意味著什麽?坤明島、扶歸樓、無數個藥鋪都將不再是蒼寒野所有。他的一切,在頃刻間易姓,落入他人之手。他怎麽舍得?
而蒼寒野被雲清顏問及時,答複卻非常簡單:“我締造這一切,不過是將其作為達成願望的籌碼。而今夙願達成,這一切於我,已無意義。”他驀然一笑,如春風忽起,春光遍野,“如今我想要的,隻是和你在一起。”
原野間微風掠過,青嫩的碧草搖曳不止,雲清顏有些無法置信,輕聲道:“不值得。”
怎麽不值得呢?蒼寒野含笑。若非如此,他將繼續受累於功名財富,不管是居於坤明島,還是居於南國皇城坐享厚祿,陪伴他的也隻有高遠山河,最想要的人永不可能到他的身邊。如今卸下負累,可以入閑雲野鶴般自由,反而輕鬆無累贅。
他握住雲清顏手心,道:“值得的。”
雲清顏半晌沒再說話。
蒼寒野似乎是解釋般說起了舊事:“當年我被送出宮外,不久就得知母親被葬入皇陵,父皇百年之後,想要有她陪伴。可我恨他,明明母親想要逃出皇宮,他卻始終不讓,生前不得自由,死後還要被禁錮在他身邊。”
“所以你想給你母親自由?”
“想要將母親遷出皇陵,談何容易?父皇死都不會做這樣的事情,我能做的,隻是讓自己有足夠的籌碼,在皇位交替中有所建樹,然後博得新帝的允諾。那些藥材生意,還有安插在各處的眼線,不過是交換的籌碼。”
雲清顏轉頭看著他,心中滿是驚訝。蒼寒野續道:“左言之已經答應了此事,會擇機將母親遷出皇陵,安葬在她的家鄉。我的願望,終究是達成了。”
那以後呢?雲清顏思緒飛揚。人生在世,總要有些期許盼望支撐著自己,蒼寒野前二十年是為了還母親自由而努力,以後呢?她瞧著蒼寒野側臉,竟能猜到他的回答——
他一定會說,以後的願望麽?那就是和你在一起啊。
眼前是前南國的大好河山,春光裏一切都在複蘇,充滿勃勃的生機。
人生,美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