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得失
這個聲音的主人，是且隻能是季家的主人——季宗申。
他從昏睡當中醒過來，唇舌幹燥卻喚人不應。自從以前的保姆張媽離開之後，季家就再也沒有請過任何一個住家的保姆。日常吃飯是集團旗下的各大酒店和員工食堂輪番送來，定期會有家政上門打掃，甚至連司機和保全都是朝九晚五的上班製。
所以，如今的季家，真可謂是最最“寒酸”的豪門。
很多人都不理解為什麽會這樣，但是站在這父子倆的角度上來說，這座大到嚇人的房子隻是房子而已，這裏不是家，也沒有必要有什麽所謂的家的煙火氣。不過就是日常歇腳，回來睡覺，僅此而已。
即便是季宗申的身體狀態大不如前，也一直堅持著這個習慣。哪怕連季懷城心裏頭都已經鬆動了，這位季家的家主卻絲毫不動，大有一種不想讓任何無關緊要的人涉入自己生活的強硬……
為了照顧父親，多年習慣在公司旁邊自己的公寓裏頭住的季懷城又搬了回來。他甚至搬離了之前的臥室，挪到了季宗申房間旁邊的另一間客房。
沒錯，是另一間。
也就是說，如今季宗申住的這一件臥房，並不是季家宅子的主臥——它原本，也是客房。
自從妻子離開之後，這個家分崩離析之後，季宗申就直接搬到了這個新的房間。而他為的，自然是不想在之前的房間裏頭觸景生情，睹物思人。
而之前他跟妻子的那間臥室，如今已經被上了鎖。鎖是鑰匙隻有他自己知道在哪裏，除了他和兒子季懷城之外，誰也不被允許進入那個房間——包括已經算是半個兒子的褚遠之。哪怕是季宗申身體再怎麽不爽利，他也一定會強撐著自己把那個房間打掃幹淨，親手。
不為別的，隻因為那個房間裏頭，放滿了有關妻子的所有東西，或者是他跟妻子這麽多年來的所有記憶。
這些東西沒有被扔掉，也沒有被燒毀，而是被季宗申一件一件原原本本地保存著。當年它們是什麽樣子，如今就還是什麽樣子。這既是懷舊，又是自我折磨。試想一下，如果每天都在用一種痛苦的方式生活，不斷強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加深痛苦……這難道不讓人崩潰嗎？
可季宗申，素來就是個這麽執拗的人。
言歸正傳，在他搬到客房當臥室之後不久，葉姨就嫁到了季家，成了季家的新夫人。兩個人以夫妻為名義，在多方視線的窺探下謹慎度日。
一個病人，一個醫生，兩個人之間大概隻有那麽一些慈愛憐憫，更近似於親情友情，而沒有滋生出半點愛情。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這兩間客房被偷偷打通，牆上有個異常隱蔽的小門隱藏在一副古畫之後。所以，所有人都認為他們兩個是真正夫妻的時候，其實這麽多年來也從沒有發生過任何越雷池半步的事情。
自打葉姨離開季家，選擇去尋找自己的生活之後，那間房就徹底空了下來，直到不久之前季懷城以照顧父親方便，這才又搬了進來。
今時不同往日，季懷城沒有再凡是都遮遮掩掩的必要，索性直接請了人來，把兩堵牆的大部分都直接打通，然後以推拉門作為替代。一來進出方便，二來完全沒有隔音一說。如此這樣，哪怕是在半夜，他也能聽到父親那邊的任何異動。
如果有幾天季懷城有事不能回來，褚遠之也會調整好自己的值班時間，過來做替補。
也多虧有他在，才不至於在這麽多年的如起起伏伏裏頭，太過於被動和疲倦。可也正是因為褚遠之在，才提供給了父親一個幫著隱瞞欺騙他的最強動力，不是嗎？
這大千世界裏頭的人事物，果然都有他們各自的兩麵性。
……
季懷城聽到了父親的聲音之後，立即抬起頭來朝著樓上看去。從他的角度看不到任何人影，這才稍稍放了一點心……應該，沒聽到多少？
旋即，他開口應了一聲道：“我知道了，爸，這就來。”
等他話音落下，隻聽先前說話的季宗申的聲音再度傳來：“遠之先去休息吧，今天也辛苦你了。如果要回去就直接開車走，如果不想回去的話就在一樓睡下。”
這個妥帖的性格，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變過。季懷城和簡如琢的妥帖脾氣，有一大半都來自於父親身上。相對於母親來說，他從來都想的更周到。
褚遠之點了點頭，然後應聲回道：“我知道了，季叔叔。”
似乎在他這句話之後，二樓就響起了腳步聲。但季宗申的腳步淺，從來也是聽不真切。
褚遠之想了想，然後壓低聲音，幾乎像是氣聲一樣地說道：“我知道我不對，但是現在不是糾結我對不對的時候。既然事已至此，為什麽不能往後看呢？你明明知道怎麽樣才是對季叔叔最好，為什麽不能按照自己心裏頭的想法去做？”
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明明很好決斷的事情，在季懷城這裏就變得那麽糾結？
現在不是以前了，該說的話、該澄清的誤會，不是都已經說過了嗎？難道簡如琢就不想見見自己的父親嗎？
應該不會吧。
那個丫頭因為別人家家人的死活，都能著急成那麽一個狼狽的模樣，更何況是從小就嗬護著他的親生父親？
“你知道這是對我爸好，但是你有想過對妙妙如何嗎？”季懷目光定定，似乎有些情緒幾乎要直接破土而出。
褚遠之頓時一愣——對簡如琢？那有什麽需要注意的事情嗎？
“離開家之後，她就沒了母親。如今重新回來，她又要數著日子跟自己說，很快就要沒有父親了。這世界上最快樂的，的確是失而複得。可這嘴悲傷的，是不是又得而複失？”
失而複得，得而複失。
隻不過順序的調換而已，前後就是兩個全然不同的世界。
褚遠之的睫毛微顫，胸口縱使有再多的話也沒辦法再脫口而出。
他似乎……明白了季懷城內心最深處的另一方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