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別百年:洵有情兮,而無望兮
靈山鍾靈毓秀,全然不像一座妖山。類無煙跟著風裏溪穿梭其間,仿佛進了蓬萊仙島,忽聞有女吟唱之聲,一唱三歎猶如出穀黃鶯:
“子之湯兮,宛丘上兮。洵有情兮,而無望兮。
坎其擊鼓,宛丘之下。無冬無夏,值其鷺羽。
坎其擊缶,宛丘之道。無冬無夏,值其鷺翿。”
風裏溪便攜了類無煙往聲音源處趕,隻見一名女子站在澗間背對著二人,長發黑的像是要滴下來的濃墨,一身白紗將身形襯的凹凸有致,右手小臂折起舉著一麵墨色羽扇,臉龐慢慢側轉過來,舞姿當真值其鷺羽。
女子見了來人,隻是輕輕一笑,宛如曇花綻放,她忽然將羽扇一揮,身子正了過來,風裏溪反應極快,拂袖一擋,類無煙站其身後都感受到一陣妖氣。
“風仙人駕臨此地,水揚有失遠迎,”女子輕笑一聲,“隻是不知靈山有何罪過,勞煩上仙駕臨?”
風裏溪道:“你殺戮無數,本仙特來斷了你的塵緣。”
“上仙是最明白水揚的,我隻求有個清淨地方自在地唱歌跳舞,躲避塵緣罷了。是他人侵擾在先,我難道不能防衛?”雲水揚道,又是一揮扇,激起一陣旋風直往風裏溪搗去。
“你還不悔過!”風裏溪晃身道了雲水揚麵前,兩人身旁立即狂風大作形成一道結界,類無煙瞧不真切,隻聽風裏溪喊道:“雲水揚,你勾結黑水崖的妖王,意圖對列姑射島木上仙不軌,確有此事?”
“那上仙意圖對靈山不軌在先!那妖王,我想勾結便勾結了,你又能如何?!”雲水揚忽然躍起,跌坐在溪水中,神情無異,冷冷道:“風裏溪,你懲惡揚善,打抱不平……隻是說到底你不過是個仙人,你可知在這深林中搵食艱難?我不會眼睜睜看著靈山毀在列姑射木仙人的手中!”
“你何苦……”風裏溪麵露不忍之態,一步步走入溪水之中,竟將手伸向了雲水揚,柔聲道:“水揚,你不必這樣為難自己,我會向他討個說法,隻是那妖王……”
類無煙見到風裏溪竟對靈山妖王這般不設防,隻怕他遭到暗算,便向前走了幾句。忽又想起風裏溪不讓自己隨意亂動,隻能停住了動作,臉上全然是緊張之色。
她的這番舉動必然也落在了雲水揚眼裏,雲水揚一把推開風裏溪的手,顫顫巍巍站起來,往溪水中吐了一口血水,冷冷道:“那妖王又與你風裏溪有什麽幹係?妖與妖勾結,實屬常情,連你一位上仙都帶著一個妖女,又來管我作甚?”
雲水揚一揮手,忽然一道旋風往類無煙處襲來,類無煙躲避不及隻覺得眼睛不能睜開,便昏死過去。
待得無煙醒來,卻見身邊一個陌生男子在烤青蛙,穿著與常人無異。類無煙趕緊爬起來做出防備之勢,那男子轉身毫不在意地看看類無煙,便將手中的烤青蛙遞過去。
“我師父呢?!”類無煙不去拿青蛙,朝他叫道。
“什麽師父?我來的時候就見你一人躺在這裏。”那人收回青蛙自顧自啃起來。
“就是瀛洲島的風裏溪風仙人!他剛才還在與雲水揚纏鬥,你可見過他們?”
“啊,雲水揚啊,據說是個美人兒,你師父是不是和她跑了?哈哈哈……”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類無煙心下惱怒,抬手就是一掌。
不想那人輕輕鬆鬆就抓住了類無煙手腕,類無煙頓時動彈不得,那人笑道:“你這小貓妖,怎麽一言不合就上手?”
“我……我殺了你!”類無煙知道對方道行比自己深的不是一點點,但心裏著急顧不了許多,抬起另一隻手作勢要劈。
那人抬起拿著烤青蛙的手臂一格,叫道:“你怎麽恩將仇報?早知道就該任你躺在這被野獸吃了!”
類無煙一聽,她平時任性無賴,但最不肯去沾染的就是“恩將仇報”四字,當下語氣軟了幾分:“肯定是你將我師父攫走了!否則你怎麽知道我是貓妖?”
“我說了我沒看到你師父,沒看到,沒看到!你是貓妖,我一看就知道了,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那人也不耐煩起來。
“這……”類無煙平時口齒伶俐,現下心裏沒了主意,眼前這人仿佛不是個壞人,那師父又去哪了?心中苦惱之際,肚子忽然叫了起來。
那人一股腦將烤青蛙硬塞進類無煙嘴裏,道:“小姑娘,你要是識相的話,趕緊吃飽了肚皮趕回瀛洲島搬救兵來找你師父吧!你既然醒了,我也走了!”說著拍拍屁股就想走人。
“誒!你救了我,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類無煙叫道。
“我叫年,我就是年,好了,就這樣!”
“你是年!”類無煙驚叫道,拉著那人的衣角,道:“年大哥!你留下來陪我找師父好不好?”
年心中奇怪,他行走江湖已千年,每個結識的人一聽說他是年獸就莫名其妙地跑掉了,這個無禮的小姑娘怎麽反而要自己留下?便道:“你不怕我吃了你?”
“我不怕!要是找不到師父我也不活了!”類無煙心裏又是另一番合計,她自然知道年獸法力高強,隻是這靈山大而不當走著走著說不定就遇著雲水揚了,年又說救過自己,一同行走也好有個保障,就破罐子破摔了。
類無煙見這人嬉皮笑臉沒個正形,便奉承道:“我聽師父說年獸學識淵博,古今什麽妖魔鬼怪神仙法寶都知道,想必年大哥你一定能助我找到師父!”
年大哥對這幾句奉承倒是很受用,想著反正自己也沒什麽事,就大笑道:“好好好,就陪你一同玩玩吧!”
不成想這靈山裏裏外外尋了兩遍都沒找到風裏溪,年大哥臉上掛不住,就對類無煙說,“要不你回瀛洲找找?說不定他已經回去了。”
類無煙此時已經灰了心,便應允了,忽見年又要走,就喊道:“年大哥!”卻又想不出什麽話來留。
年見類無煙一幅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一軟就道:“行行行!我再陪你去趟瀛洲,說不定島上的有辦法找到你師父。”
……
“即使無煙姐姐找上了我們,也一點辦法都沒有。我們隻是生活在仙島上的妖獸,根本找不到風仙人在何處,”重明低頭閉上了眼睛,像是想起往事心有戚戚,繼續道:“無煙姐姐便帶著我到靈山腳下開起這家夢安居,年大哥也時時來幫襯,在解世人愛恨貪癡之餘,隻求尋得一絲風仙人失蹤的蛛絲馬跡。剛剛你見到的那個男子,便是槐子。他視風仙人如兄如父,因仙人失蹤而日思夜想直至走入魔道,化成一株槐樹精。他一口咬定是類無煙無能以致風仙人失蹤,時不時來夢安居搗亂,隻是我們雙方都未真正交過手罷了。”
“你們……你們一直都未尋到風上仙嗎?”伍安聽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想不到這夢安居原來是這麽來。
“已是好幾百年了,”重明抬起眼望著靈山的方向,眼裏霧氣如山頂的雲霧一般飄開,“沒有一個人聽說過風裏溪,連一株草一朵花都沒有……”
伍安不知該如何相勸,自知這段綿延千年的相思不是他幾個字就能解開的,又想起天心道士失蹤時他是怎樣的不安苦惱,便將手搭上重明肩膀道:“我現在就回夢安居,我同你們一起找風仙人,好麽?”
重明擦了淚點點頭,便領著伍安回了夢安居。伍安進到第三間房,見類無煙若有所思,想起剛剛自己過於激憤,一時不知怎麽開口。
類無煙見伍安回來,道:“你回來了?”伍安不好意思的點點頭,類無煙笑道:“你打小一定吃了不少苦,今後到夢安居,不必拘束。等我們尋得你師父,你可自行離去。”
伍安見類無煙這幾句話輕飄飄的,卻又讓人感動又讓人傷心,鼻子一酸,便道:“蒙類居士收留,日後即使夢安居有芝麻大的事,伍安也必定竭盡全力。”
“你不必拘禮,”類無煙笑道:“天天被人千恩萬謝的也累得慌。”
伍安之前隻當類無煙是個仰仗自己法力強大對他人見死不救的孤傲高人,現在拋卻了偏見,見她一笑,忽然覺得不好意思了,低了頭撓撓頭發,趕緊退下出門了。
重明進來笑道:“姐姐又有的忙了呢,伍安初出師門,想必不懂的還有許多。”
類無煙喝了口茶,緩緩道:“慢慢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