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行覓林（三）
行覓林自出生起就沒見過父母，他不知道自己是誰，又不能控製與生俱來的法力，他所有的童年生活幾乎是在枯草和屍體中度過的。
他也曾為一朵曇花的開放而欣喜若常，為破殼而出的小鳥而感到新奇，也曾幻想過能和野兔在碧綠的草地上打滾。但他始終不能觸及這些夢中的物什，他指尖所至之處皆無生靈。
他躲在清冷的深淵中，日日與冰冷的溪水和黑暗的洞穴作伴。
“你別過去！他是耕父神，能讓一個國家都敗亡！”
直到他看到一位母親拉住她的孩子這樣說道，他趕緊跑過去拉住那個婦人，剛想詢問自己的身世，那婦人早已斷了氣，徒留孩子一人在哇哇大哭。
他放走了那個孩子，卻招來了一輩子的麻煩。日日都有一群一群拿著鋤頭之類的鈍器的人在他的洞前大叫。
“耕父神，你給老子滾出來！”
“什麽耕父神，不過是個晦氣的掃把星，我看他是怕了我們陽氣太盛，不敢出來！”
……
等到他再長大一點，能控製自己的法力了，已經對這些言語充耳不聞了，他隻在夜間出來尋找吃食，避開日間那些人群。
一天晚上，他如往常一般偷偷摸出洞穴，忽然被一塊石頭砸中了頭。
“哼，小子，你果真隻在晚上出來啊，怎麽樣，肯跟我們說話了嗎？”一個赤膊的農夫拎起他的頭發，他看到旁邊幾個魁梧的人形也附和了幾聲。
行覓林的眼睛被自己的血模糊了，血紅中他又被砸了幾下，最後失去了意識。
等他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被綁在一個十字架上，周圍放滿了樹枝和木幹，他迷迷糊糊地看向麵前的人群。
“他就是那個耕父神呀……怎麽還是個孩子？”
“他還是個孩子就能害死那麽多人！還是早些了結了……”
……
他看到昨天那個埋伏在洞前的人手舉著火把一步步走來，他想要叫喊，卻叫不出聲來，眼睜睜看著那人將火扔進了木堆裏。
那場熊熊烈火，日後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中，那種切膚的痛楚仿佛昨日就經曆過。
但每當他醒來，心中都沒有任何的情緒，他知道今日的自己還是會像那場經烈火焚燒後的自己一樣，用同樣的方法將那些把酷刑加之於他身上的人全部焚燒殆盡。昨日的自己是這樣，明日的自己也會如此。
“若是天下人都否定我，殺了天下人就行了。”
這幾百年來，他都這樣想著，徹夜的修煉隻為了手一揮讓村子燃起大火。
“風裏溪……”行覓林咬牙切齒地叫著這個名字。
才第二日，風裏溪就來豐山找行覓林了，行覓林驚了一下，隨即笑道：“仙人果真講信用。”
他說完就向風裏溪攻去，卻不出幾招就被風裏溪縛了雙手無法動彈。行覓林心裏計算著，憑風裏溪的道行昨日還真是相讓於他了，若是風裏溪想取他性命，也是不在話下的事情。
風裏溪用煙氣縛著行覓林雙手，對他道：“我都查清楚了，耕父神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樣。”
行覓林心中滿是怒氣，哪裏聽的下去，喊道：“耕父神如何與你有何相幹？”
風裏溪不管他，自顧自道：“耕父神是千年之前就有的神明，但數量極少，多半是由山林精氣和人民的心願所化，你是如何得來我並不知曉，但多半也是這樣生成的，”風裏溪見他不喊了，繼續道：“既是如此化成，自然對自身的存在充滿疑問，你可聽說過白澤？”
行覓林極少與人和其他動物交流，連豐山的妖獸名稱他都叫不全，自然不知道白澤為何物，便悶了頭不吭聲。
“白澤是無所不知的上古神獸，千年前就有一個耕父神仰慕其名去詢問他的身世。白澤的脾性一向怪異，那耕父神先前不知，語氣急躁惹怒了它。白澤一氣之下便利用了耕父神能控製生靈的法力杜撰了耕父神能毀滅國家的謠言，相傳至今，所以……”
這時行覓林大喊道：“你閉嘴！我一人做事一人擔，你要殺便殺，不要那麽多廢話！”
他聽風裏溪說了這許久，其實心裏也有些動搖，但一想到那些謠言是杜撰的，那麽自己那麽多年來的執念豈不是一場笑話？他心潮起伏，再也聽不下去了，便出言打斷。
風裏溪袖子一揮，那束縛便解除了，“我以後還會再來找你，別那麽輕易的又輸了。”說完便走了。
行覓林見風裏溪走遠了，腿一軟坐到了地上。他這些年來聽慣了耕父神是魔頭的說辭，也沒人告訴他什麽是對什麽事錯，風裏溪這麽一鬧，他竟開始懷疑起自己來。
但旋即他又堅定了自己的內心，這幾百年來徹夜的修煉和遭受的對待，不能就因為幾句話就付諸流水。
後來風裏溪還真的天天來找他，但是他一次也沒打贏過。他知道要打贏風裏溪自己還早幾百年，風裏溪日日來說些令他心煩的話，他早已想躲著他了。
但風裏溪每日的招式都不同，似乎有引導他之意，才不過幾日，他就感到自己大有進益。而且隨著風裏溪說的話越來越多，他對耕父神的理解也越來越清晰。
直到有一天，風裏溪不再一上來就打了，行覓林已擺好了架勢等他，他卻說：“我想說的話今日就能說完了，從明日起我便不會再來找你。”
行覓林忽然聽他說不會再來了，便愣住了，風裏溪繼續道：“你大概也已經了解了，耕父神本是可以保佑人民安泰、土地不受侵擾的存在，饒是你這些年來大開殺戒，我也不能殺了你。每人都有每人的業障，你且自行參透，若你再敢傷害無辜者一絲一毫，我定不會放過你。”
行覓林心裏又是驚又是氣的，見風裏溪說完就要走，趕緊喊道：“你站住！”等風裏溪轉了身，他又不知道要說什麽了，兩人沉默了半晌，行覓林才道：“你住在瀛洲仙島？那裏遠嗎？”
這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的，行覓林自己都嚇了一跳，心中懊惱怎麽會問出這樣的話來。
風裏溪起先是一愣，旋即笑道：“確實很遠，島上還有許多同你一樣的人，若是你得空，可以來坐坐。”說完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