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楊林被撞死了,被他最好朋友郭富權的父親撞死了。雖然楊林以前經常欺負新廠,但新廠還是難過了兩天。兩天過後除了上課坐在最後排無意瞅見楊林那空空的書桌時還有些愧疚感外,他沒有更多的感覺。他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了死亡卻又對死亡本身沒有任何恐懼感,仿佛那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他不知道郭富權難過了幾天,但他知道郭富權很難過,因為發生那件事後郭富權再也沒有在課餘時間打鬧過也沒有來教室最後麵欺負過他。而且連著兩天郭富權都沒有說過話,下學後也不回家隻是自己一個人背著書包默默的走向操場,他好像也不想讓操場上嬉鬧的同學們打擾到他,到了操場他就會找到最偏僻的乒乓球台鑽進台子下麵直到天黑才回家。


  新廠也是那種下學後不愛回家的小孩,他癡迷於操場的籃球架,確切的說他癡迷於爬籃球架。每天一下學他基本上都會跑到操場,把書包扔在籃球架下麵的水泥板上,然後自己敏捷的爬上那種老式的用鋼管焊接成的籃球架,他爬到了最高處,雙手都能抓住籃板的頂端。他有時坐在籃板後麵,有時抓著籃板站著。其實他什麽都看不到,頂多看到操場角上大廁所的房頂。但他就是喜歡呆在那裏,可能僅僅是因為全校就他敢就他能爬上去。他就是在哪裏看見郭富權下學後鑽進了乒乓球台。那種乒乓球台也是那種農村人自己修的,台麵就是那種兩片隻有鉛筆盒厚的水泥板,底下是由砌成工字型的磚牆作為支撐。楊林和郭富權以前就愛一起鑽進那裏,他們最愛在那裏玩火機燒紙和草的遊戲。


  楊林被撞死的第三天,新廠站在籃板後麵看著郭富權又鑽進了乒乓球台下,他也沒有在意。過了好長時間,他就又看見一個瘦高個男人出現在操場邊緣,他圍著操場轉,這看看那看看,仔細的打量這每個玩耍的小孩,還時不時和他們說著什麽。甚至還去廁所轉了一圈。當他經過籃球場時,他停了下來,看了一眼站在架子上的新廠,他認出新廠來了,新廠也認出了他。楊林的爸爸,曾經他和楊林,郭富權一起被罰中午下學留校時,多次見過他來叫楊林回家吃飯。


  “你是四年級丙班的吧,你下來我問你個事。”聲音嘶啞的就像是喉嚨裏著火了一樣。新廠當時感覺很害怕但又不敢不下去,隻有硬著頭皮順著杆子滑下來。


  楊林的爸頭發亂糟糟的,臉上還有好多鼻涕和眼淚風幹後留下的印。眼睛裏都是紅血絲,特別紅特別紅,渾身的酒味,新廠站在幾米遠都能聞到。新廠站在那不敢動。但卻被他一把拉倒了身前瞪著新廠就問:“你看見郭富權了嗎?”嘴裏的酒味差點把新廠熏暈過去,但新廠突然不害怕了,因為楊林他爸現在的樣子像極了新廠他爸喝醉時的模樣,連眼神都一樣。新廠像是見到十分熟悉的東西一樣,雖然還有些緊張但不再害怕。心思一動表麵裝作很害怕的樣子說:“走了,下學就背著書包走了。好像是被人騎摩托車接走的。”楊林他爸一聽,鬆開了抓著新廠胳膊的手扭頭就走了。新廠就看見了楊林爸爸身後別著的一把長長的殺豬刀。


  那人走後,新廠竟然又爬上了籃球架,這次他是有目的,他是想站在高處看著楊林他爸去了哪裏。楊林他爸在學校又轉了一圈就離開了學校,直到新廠看不見他了,新廠才下來,跑到了郭富貴所在的乒乓球台那裏。當他彎著腰出現在郭富權的麵前時,郭富權正在那裏哭,看到竟然是新廠這個家夥敢來打擾自己懷念朋友時張嘴就吼到:“滾。”


  新廠一聽很生氣但是還是沒有走隻是帶著驕傲說:“剛才楊林他爸帶著刀來找你了,問我你在那裏我說你讓人接走了。你還是快回家給你家裏人說一聲吧。”說完新廠扭頭就準備走。


  “新廠,你別走,我怕。”郭富權張著大嘴就哭了起來。


  “別怕了,我已經看見他走了,你也快走吧,”


  “我害怕,你能陪我回家嗎。”郭富權哭著說著。


  “好吧,走。咱們繞路回去,他別在你家路上截你了。”新廠還是有些擔心的。


  哇。。。更大的哭聲想起。新廠不想聽他哭,直接把他拉了出來,他哭著抹著眼淚緊緊貼著新廠一起回家。


  他們繞了遠路,每到一個拐角新廠就學著電視裏的警察樣子貼在牆角往街上瞄一眼。然後才像屁股後麵不遠處的郭富權揮揮手讓他跟上。郭富權也不再哭了,仿佛是新廠電影式的警察英雄模樣給了他勇氣。他就跟著往家走。但當能看見他家大門時,他還是沒忍住突然放聲大哭著向著他家跑去,根本沒有想到在他前麵探路的新廠。新廠看著他跑過自己前麵,肥屁股和背上的書包隨著他的跑動來回亂顫,心裏有些失落。他沒有跟著郭富權去他家。他也回家了。因為繞路他經過了山神廟,他沒有停隻是邊走邊看了一眼那棵老的已經沒有樹皮的老柏樹心裏說:“幹娘,我今天做了一件好事,我救了一個同學的命。”


  第二天,郭富權沒有來上課,第三天,第四天都沒來。因為郭富權他家人怕出事。直到周一開學,郭富權才來。村裏很多人都傳說,郭富權他爸為了認錯親自跪到了楊林他爸媽麵前,還提出了拿20萬作為賠償,隻是祈求原諒。20萬的在那時簡直是天大的數字,雖然郭富權家在村裏算是有錢人家,但20萬對他家也絕對不是小數目。最終楊林家人同意了諒解。當聽到這個傳言時,新廠就知道緣由,隻是他從沒給別人提過。郭富權他爸做了一個大出血的決定,有歉意的成分,但更多的卻是無奈。畢竟他當時也隻有一個兒子。


  但郭富權他爸怎麽都不會想到,看似一跪竟然搏的了全村敢做敢當,有情有義的好名聲。又更是因為拿出了一大筆現金,而成為別人眼中真正有實力的人物,在小鎮裏都出了名。敢作敢當,有情有義,在加上最重要的有錢,這樣的人物在小地方想不發財都難。本來是撞死了人很喪氣的事,但卻成了他爸事業騰飛的起點,世事造化誰能說的情。當郭富權他爸發現自從賠完錢後想象的苦日子並沒有發生,反而是什麽事都變得順風順水。而且當他聽說了自己現在的名聲後,本來藏在心中因為下跪而產生的羞恥,委屈,憤怒一下都沒有了,仿佛他當時真是那麽大義凜然,知錯能改似的。他家生意越做越大,沒幾年就成為鎮上的首富,而且還拿出了30萬支持他的一個兄弟當上了村長。


  郭富權周一來的學,距離楊林死已經過去了7天。一切都風平浪靜了,連楊林留下的空書桌也不知讓誰搬走了。郭富權一來學校就找到我,給新廠帶了好多零食和玻璃球非要塞給我,還要和新廠結拜為兄弟。當時正是劉關張三兄弟在電視上最火的時候,基本上每個班裏都會有幾個這種小兄弟。結拜的不止新廠和郭富權還拉著班裏其倆個他玩的好的。當時是在體育課自由時間時,郭富權拉著新廠,楊風,郭明來到了操場邊的雙杠地下。根本沒有經過他們三個的同意就說:“咱們三個今天結拜為兄弟。以後有難同當,有福同享。”楊風和郭明很是納悶?為什麽要拉上新廠呢。雖然他倆平時也沒有欺負過新廠,但也是不愛理新廠的。但是由於他們都是跟著郭富權玩的也就沒有說什麽。新廠卻很激動看著郭富權他們三個。郭富權撲通一聲直接跪在了雙杠的沙地上,其他三個一看也都跪下了。都學著電視拜了三拜,又四個人麵對麵圍成一個圓一起拜了下去。這一切都是郭富權指揮的,然後他又學著他奶拜佛時的樣讓我們一人坐在一個方向上盤腿打坐。


  “從今天開始我們四個就是兄弟,誰欺負我們其中的任何一個,就是欺負我們全部。我們要一起打他。新廠年齡最大,就是我們的老大,以後都叫老大。我老二,孬蛋老三,楊風老四。”孬蛋是郭明的外號,同學們都這麽叫他。郭富權一直說著。


  “大嘴,聽說你爸賠了楊林家20萬是不是真的”孬蛋直接冒出一句這個話來。


  “我不知道,不過20萬我家肯定是有,就算25萬我家也能拿的出來。新廠以後你就是我兄弟,給我混,誰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替你報仇。”大嘴是郭富權的外號,就是因為他長了一個很大的嘴巴。當然這個外號隻有他認為和他關係好的他才讓叫,別人同學不敢叫怕被他揍,以前新廠也不敢叫。大嘴驕傲的看著新廠說。


  新廠心裏一直挺激動的,他終於有兄弟了。他再也不是沒有朋友的人了。


  小男孩的友誼很好建立,體育課還沒下課,新廠就很快和四個人熟悉起來了,他笑著和他們打乒乓球,打籃球,他從來都沒有一天時間開心過這麽長時間。他跑者,笑著,大聲的叫著他們的名字,大嘴,孬蛋,楊風。


  從那天開始去上學對於新廠來說再也不是沒有意義的事,因為那裏有他的兄弟。雖然大嘴說過要叫他大哥,但他們一聲都沒叫過,還是新廠,新廠的叫。但新廠不在意這些,他快樂,高興。


  下午放學新廠專門繞了一大圈回家,為的就是多和他的三個兄弟玩一會。當他最後自己往家走時也是快樂的,路過大柏樹,他停下腳步笑著;“幹娘,我有朋友了,求你要一起保佑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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