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憂心如酲
宋元介一邊開車一邊看車子右側的後視鏡時，這才發現哭泣的夢小菲，幹咳了一聲後，問：“你又怎麽了？哭多了不好哦，對眼睛不好。不過偶爾哭下也好，排泄體內的毒素。”
夢小菲嘴角一撇，很是不屑，她哭管他什麽事了，誰稀罕他的關心。說不定是樸俊昊的心腹，那就肯定是騙子無疑了。
想著宋元介是樸俊昊請來的醫生，她想他自然是樸俊昊的人了，既然這樣自己更不能隨便在他麵前哭和笑或者說什麽了。
她抹掉眼淚，沉默不語，努力調節情緒，讓自己心情好起來，就好像沒有哭過一樣。
到了代希希住院的醫院，夢小菲獨自去病房裏探訪代希希，代希希依舊是那樣躺著，依舊是麵容平靜，好似一尊雕塑永遠都不會改變表情。
在經曆了生死見到代希希，她心裏湧出一陣激動的酸楚，她是該感謝命運讓自己還活著呢，還是該憎恨命運要如此捉弄她和她的親友們呢。
她握著代希希的手，冰冰涼涼的手，很軟，她很想牽著這雙手離開這裏，很想牽著這雙手在草地上奔跑，很想牽著這雙手一起去趕公交車……這是她人生最好朋友的手。
可這手她還能摸幾次握幾次呢，這會不會是最後一次呢，這一麵會是最後一麵嗎？見一麵少一麵了，如同日子過一天少一天了。
她眼眶泛潮，眼前發花，眼淚在眼眶轉了幾圈後，又被她憋了回去，硬是沒有流下半滴。
每次來都是哭，她不想再哭了，這一次她想笑，想笑著跟代希希說一些話，心裏好多告別的話，如果今日不說，明日沒有機會了怎麽辦？今晚脫鞋於床前，不知明朝穿不穿，誰會知道明日會怎樣呢？
她握著代希希的手貼在自己的心口，心裏默默的說著好多話，每一句話都是不舍，每一句話都是告別，每一句話都是秘密：希希，我要去美國了，媽咪也要去美國了，媽咪的病有治了，所以你也要快點好起來啊。以後你得幫我照顧媽咪啊，她一個人一定會很孤單的，你們互相陪伴吧，我的媽咪就是你的媽咪，好嗎？你知道嗎，樸俊昊是個騙子啊，我被騙了，他對我的好都是假的，他是要我的心啊。你說我怎麽這麽蠢，這麽倒黴……如果當初不去賣腎……唉，過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可是我心裏好愧疚，好恨，都怪我，都是我不好，不然你不會躺在這裏。你該擁有很好的人生，你該享受你的生命，可是現在你卻隻能躺在這裏一動也不動。對不起，對不起。你能聽見對嗎？你會原諒我嗎？如果你原諒我了，你就醒過來吧。你一定是怪我，才不願意醒來對嗎？我錯了，真的錯了。所以我遭到報應了，我的小命就快沒有了，在我死掉之前見到你醒過來好嗎？我有好多話跟你說，我還有好多困惑不懂，我好想聽你給我出主意，如果你醒了多好。求你醒醒，好不好？希希，希希，我就要去美國了，我好舍不得你，我不想去，可不想去有什麽辦法。咱們隻有下輩子再見麵了，下輩子我來照顧你，我這輩子欠你的隻有下輩子還了，對不起。我好沒有用，好糟糕，怎麽把日子過成這樣了。如果我們還是像從前那樣活著，也就不會有今天的生離死別。都怪我，如果世界上沒有這樣的我，樸俊昊也不會找我吧，也就不會有你的不幸……
雖然夢小菲想著要微笑，要說開心的事情，可是說起來就不免吐苦水了，因為心是苦的，實在說不出開心的話來，她早已經忘了什麽是快樂。
每天心裏想的隻有一件事：自己快要死了，媽咪和代希希怎麽辦？
她就這樣呆呆的坐在代希希的病床前，一動也不動，腦子裏也沒有思緒，等她回過神來時，天已經快黑了。
剛才自己都做什麽了？怎麽就天黑了。剛才那段時間仿佛沒有過就沒有了，時間那麽快，在她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溜走了。
她將代希希的手放進被窩裏，說：“希希，我先走了，有空再來看你。若是沒有機會來看你了，今天就算是道別了，希望我們還有很多很多的見麵機會。你也一定會好起來的，快點好起來吧。”
她一步三回頭的走出了病房，走出住院大樓，走在醫院的水泥小路上，每一步都是費力而又麻木的無意識的，她望著灰蒙蒙的天，心裏也是灰蒙蒙的一片，眼睛裏是一片灰色的迷霧。
宋元介在車裏早就等不及了，但又不敢去住院樓裏找代希希，住院樓有三十層樓，上萬個病床，他怎麽知道代希希在哪一張床上呢？手機沒有電，又聯係不到代希希，他隻能站在車子外麵等。
天都要黑了，也不見夢小菲的身影，一會天黑了，估計更加難找人了，他後悔了，心想剛才該跟著她一起上去的好，但他怕自己是個外人，去了太突兀，才沒有跟著。
萬一夢小菲不見了怎麽辦？回去怎麽給樸俊昊交差，人是她帶出來的，不說那一百萬沒有了，估計還得要他負責任，那就麻煩大了。
他正急得直跺腳的時候，但見夢小菲正站在小路邊上，望著天空發呆。
“這個呆子。”他又驚又喜的追了過去，已把抓住夢小菲的手，說，“你去了好久，還好下來了，天都黑了。走吧，回去吧。”
夢小菲這才從憂思中回過神來，驚訝的望著宋元介，她都忘記了他一直在樓下等自己。
他見她紅著的眼眶，說：“你又哭了？說了哭多了不好，你怎麽就不聽呢。這眼睛都快變兔子眼睛了。”他一邊責備，一邊拉著她上車。
她不說話也不拒絕的跟著他上了車。
“好了，回去吧。”宋元介長舒一口氣。
“我不想回去了。”夢小菲搖頭，乞求的說。
“那去哪兒？”他想先依著她的話，若是直接說不行肯定會激怒她，她現在情緒不好，不，是她一直就是喜怒無常，更準確的說是隻有怒沒有喜。
“隨便去哪兒。”她冷冷淡淡的回答。
“那還是先跟樸總說一聲比較好。你打電話給他吧。”
“不需要他的同意。帶我去看看大海吧，看完大海，我們就回去。”
宋元介覺得她這個要求不過分，於是就答應了。
在夢小菲的模糊印象下，宋元介開車來到了海邊，車子停泊的位置就是夢小菲幾天前夜裏下車的位置了。
她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了海邊，他在後跟著。她望著大海，回想著那晚的事情，若是那晚死了，會是什麽結果呢？
黑暗中，海風狂卷，海浪洶湧，她站在那晚自己趴了一夜的位置，眺望著四周……良久，底下頭，雙手合十，似在和大海告別。
“走吧，回去吧。”她小聲的說著，風聲和海浪聲中，他根本沒有聽到她說話，隻是看她朝回走，一直跟著走罷了。
回去的車上，夢小菲也不說話，她想從今天起就不出門了，剩下的時間用來好好回憶這一生，不然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她想著就又悲傷了。
宋元介感覺到了空氣中的悲傷，他覺得自己和她呆一起久了，也快變成憂鬱症患者了，太壓抑了，她好像一個冤鬼一樣心中充滿怨氣，而他不是鍾馗，不能拿她怎樣。他隻是像她的影子，跟著她，不能違背她的意思。
他見她不說話，他也不說話，又似乎之前他們已經說了很多話，似乎把話題都聊完了，暫時找不到新話題。
說實話，這一天下來他也累了，也餓了，不過已經餓過了頭，現在感覺累得更明顯，他想回去就先睡一覺好了，也不要睡覺了。
兩人一路沉默著，回到家，樸俊昊正一臉凜冽的坐在沙發上喝紅酒。
夢小菲見了他也不說話，就直接往二樓走，樸俊昊猛的竄到她麵前，捏著她的下巴托起她低著的頭，問：“回來了嗎？吃飯了嗎？”
“沒。”她搖頭。她本以為他會罵自己，沒想到是虛偽的關心，不過她也微微感動，虛偽的關心總比厲聲的責罵要好。她寧可被欺騙。其實被欺騙也挺美好的，隻要不去知道真相，真相太醜陋，不知道也罷。
“那你和宋醫生一起吃吧。”他衝宋元介遞了個眼神，意思是叫宋元介吃飯。
“嗯。”她嘴唇緊閉的嗯了一聲。
晚餐依舊是豐盛的，這對宋元介來說是件快事，對夢小菲來說是件糟糕的事，她不想吃這樣的飯菜了，她想吃的是路邊攤的炒粉或者蛋炒飯，她好想念那樣的味道，心想明天出去吃吃看，反正要死了，把想吃的都再吃一遍。
“今天你們都去哪裏了？”樸俊昊問夢小菲。
夢小菲麵無表情的說：“醫院，看媽咪去了。”
樸俊昊聽了也沒有多說什麽，又對宋元介說：“以後你的手機不要關機，不然你們出去我都找不到人。”
“是。不過今天是手機沒有電了，估計是手機自動放電的原因。”宋元介也很無奈。
樸俊昊聽了之後也沒有多說什麽，隻對夢小菲說：“我在代希希家找到戶口薄了，你猜她放哪裏的，你肯定猜不到。”他似乎為找到戶口薄頗為得意，他今天白天在代希希家找了大半天呢。
“沒興趣猜。”夢小菲目不斜視的吃飯，看也不看樸俊昊。
一旁的宋元介聽了，暗想，我的個乖乖，小菲你的脾氣太大了吧，也隻有樸俊昊能忍受你了，要是我的話，肯定早被你氣得吐血了。
樸俊昊卻並不介意她的不友好，仿佛他已經喜歡了這個脾氣不好的冷美人。他說：“在鞋櫃的鞋盒子裏找到的，真神奇，你說代希希怎麽會放在鞋櫃裏呢？”
夢小菲和宋元介聽了，也感到奇怪，不過都不表露出吃驚的樣子，夢小菲更是不以為然的說：“沒什麽奇怪的。”
“我明天就去把簽證辦了，到時候我們拿了簽證就去美國。”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卻麵如死灰，雙目呆滯。
宋元介聽得一頭霧水，簽證？美國？他們要出國嗎？是要移民嗎？可是夢小菲怎麽一點也不高興呢，難道她的哭就是笑，笑就是哭，不高興就是高興嗎？還真看不懂她這一臉憂鬱的秘密。
“嗯。”她沉悶的嗯了一聲。
“那你多吃點，想吃什麽，就跟阿秋嫂說。今天你的氣色看上去好很多，應該快好了吧？”樸俊昊一邊說一邊給她夾肉丸子。
她是愛吃阿秋嫂做的這種白菜蘿卜肉丸，很鮮很細滑，美味。
她秀氣的咬了一口肉丸子，從前吃的時候是美味的，今日吃怎麽是苦的了，她難受的眉頭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