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麒麟印
夜,圓月當空,幽深大院裏暗沉獨屋燭火飄搖。
男人黑衣黑發,攏袖立於窗前,凝結的冷幽氣息在他衣袂袖擺間湧動。
房門推開,又一名黑衣抱著一位不停掙紮的女子進來,恭恭敬敬行禮:“尊上,人帶來了。”
男人轉身,墨發飛揚,銀眸,青玉麵。
銀眸並不真的是銀色,隻能說是白色的,白的好像沒有瞳孔,詭異,滲人。
其實那天風無量說錯了,什麽“冰皇”,都是唬人的。
世人不知,真正的青玉麵具不是玉,是死魂。
成千上萬的死魂不死,怨念凝結成一塊麵具。
從來沒有醉顏樓樓主,沒有“冰皇”,隻有一位半人半魔的怪胎。
怪胎不能沾血,不能動怒,不能……
但凡是人類可有的情緒波動他都不能有。
有了,便化魔。
赫連若畔,是他的魔。
養尊處優的楚亦笙第一次被人綁架,還是被人從寢宮綁來的,她以為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除了父皇的禦書房,便是她的寢宮。
當她從痛苦的掙紮中抽出一絲尚存的神智,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個男人,魔化的男人。
男人纖長白皙堪比凝玉的指撫上臉,取下麵具。
“啊啊啊!!!!”大半夜,楚亦笙將養尊處優的女孩關鍵時刻的爆發力發揮到極致。可慘叫聲隻還未衝破房頂便被壓了回去。
是嚇的。
麵具下,男人的臉一半絕美一半詭異。
絕美的臉是楚沐風的,鳳眸微挑,薄唇輕抿,不說話時優雅恬淡,淺淺勾笑時冷然魅惑。
可另半邊從額頭往下盤桓著道道墨黑紋路,像圖騰,細看又不像。
具體像什麽,楚亦笙說不出來。她隻知道,要跑!跑地遠遠的,最好一輩子都不再看到這張臉。
安王說,那是魔。
太子告訴她,世上隻有一位半人半魔,便是醉顏樓樓主。
所以她甘願和太子聯手殺楚沐風,逼出醉顏樓樓主。
楚沐風輕輕笑了,十指爬上女子的脖頸,他甚至蠻有興味地舔了舔唇。
但他還知道壓抑魔性,這個人還有用。
楚亦笙看到他白色的眼仁,隻瞬間,神智有些飄渺,身體軟綿綿不著力。體內少了什麽又多了什麽……很奇怪……
“你是誰?”冰冷清雅的聲音響在耳邊。
“楚……亦笙,我是公主。”
“你想做什麽?”
“想做什麽?”楚亦笙蹙眉,無數熟悉的臉在眼前飄蕩,“我……我要殺太子哥哥……對,我要殺太子。”
“殺了太子之後呢?”
“之後?我還沒想好……”
冰冷的笑在楚沐風唇角顯現,他轉頭吩咐侍立一旁的黑衣人:“封羽,送太子東宮。”
封羽低眉垂首,“尊上,麒麟印現世,是否引他來見?”
楚沐風修長的指輕叩麵具,發出空洞的噬魂聲:“麒麟以守護而生,他知道他該做什麽。”
“是。”
“他此次大動幹戈,麒麟染血,必生魔氣,送益神丹給他。”
“是。”
又是淩晨,西天繁星亮起,赫連若畔迎來第三次折磨。
楚葛雲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頭,看她日日憔悴,看她痛不欲生。手裏的濕巾換了不知第幾次,仍舊固執地想幫她擦汗,好像這樣就可以延緩她的痛苦一樣。
也在這個時候。
太子在東宮遇刺,刺客是失蹤一天的小公主楚亦笙。
太子遇刺的消息無疑給尚在猶豫不決的安王下了一劑猛藥,當得知刺客是自己最疼愛的妹妹的時候,這一劑猛藥將他原有的野心培育地迅速膨脹,膨脹到他已經無可掌控。
徽王帶來消息:齊王楚沐風臥病在床。
於是,令下,兵行。
當晚,禦書房燈火通明,血流成河。
這座古老的宮殿裏上演一出演了數代卻仍未停息的戲碼。
宮變來的很快。
太子缺了左膀右臂,但到底還有忠心護主的中庸朝臣幫襯,太子來的也快。
安王隱藏的靈修派上了用場,太子一方傷亡慘重。
安王要贏,卻就在他以為站在通向未來的康莊大道上的時候,栽在浮夢的手裏。
當赫連若畔第三次折磨退去。
皇宮再次平靜。
皇帝受了驚嚇,但身體無恙。
第二天皇帝下詔,安王通敵叛國,殺害朝廷命官,削除爵位貶為庶民。其實安王早已成了刀下亡魂。殺他的是臨終倒戈的浮夢。
聖旨還提到,安王通敵早有征兆,甚至為了掩蓋罪行冤枉司法大人赫連崢。
舊案翻出來,赫連家平冤昭雪。
然而赫連若畔仍在牢獄裏,因為皇帝不能接受她是靈修。
朝廷與靈修的博弈還在繼續,沒有任何調停的餘地。
塵埃落定的當晚,第四夜。
紅衣似火的風無劫出現在牢房外,暗紅眸子裏洋溢的火焰將暗沉牢獄蒸騰地燥熱難耐。
赫連若畔疼的越厲害神智越清醒,她從楚葛雲的懷中抬起頭,迷迷蒙蒙的眼看不清牢房外站著的那人。
風無劫說:“我來帶你走。”
外麵亂了,對赫連若畔而言依舊不安全。可風無劫說:他將舉全族之力護她周全。
不是因為墨麟玉,因為兩人都是純係靈師。同屬孤獨的靈魂,太孤獨,綁在一起才覺得自己沒那麽淒慘。
赫連若畔看著,眼底滿是鮮醴的紅。
不由自主的想到另一種紅,喜氣洋洋的,溫暖紮眼的,就像她待成婚的寢殿裏布置的那樣。
於是,由紅色想到新房,想到那個她原本要嫁的人。
與此同時。
驚魂未定的皇帝夜宿禦書房,名曰為亡靈祈福,為了辟邪,禦書房臨時充當佛堂。
燈燭閃爍,檀香嫋嫋。
在噠噠的木魚聲中,將睡未睡的皇帝看到一抹紫色虛影自帳前飄過,一個激靈直起身。
“誰?”
空空蕩蕩的大殿裏沒有人回答。
皇帝困了,顫巍巍打了個哈欠,準備再睡,大殿深處卻響起娓娓琴音。
睡意驅散,皇帝終於看到了那人,那人紫衣翩然,墨發垂地,靈巧五指於琴弦上譜寫半生淒美。
皇帝本以為的幻影越來越清晰,婉轉琴音也響在耳邊。
“聖上……”
皇帝從沉沉記憶裏翻出眼前人:“昭兒?”
“聖上……黃泉路長,孤苦無依,昭兒累了……”
“你……”為何在這裏,可後半句怎麽也問不出口。
皇帝想到當年,青蔥歲月,桃夭難敘。漫漫長街裏晚柳垂蔭下,純淨靈動的女子身著紫紗衣,唇角還沾著一點糖糕屑,笑得開懷又天真。
那時候,她還不叫他聖上,叫他的名字。
可做皇帝太久,他已經忘了那個名字,因為普天之下再無人敢提起,也不會有人咬著甜糕軟噥噥說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