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不要你生生世世，但求今生
“我攪她半生不安寧，她舍我半世清冷。”溫柔如水的聲音在空寂的房中飄蕩，楚沐風低頭，自唇間溢出幽幽低歎，“若兒，到今日我才知，這一生，我再不會愛任何人如同愛你，卻從未有人傷你比我更甚……”眸悠然，垂眸嗤笑，“你舍我而去本是情理之中，可到了這會兒，我終還是舍不得你的……”
也請你不要停止恨我。
入黃泉忘川，誰認得誰，誰記得誰，即便記得，那也是下一世，你不是赫連若畔，我不是楚沐風。
不要你生生世世，但求今生。
今生……無論你是死是活，我仍要去找你，讓你恨我，讓你想起我，讓你……再度愛我。
管它朝綱如何？
管它人間秩序如何？
為你……亂三界斬仙噬魔又如何？
黑衣鼓蕩，濃鬱混沌之氣充盈滿堂，楚沐風的臉卻越來越顯清幽蒼白。
“你做什麽！”楚葛雲的話還未落，人已經被磅礴的氣浪掀翻出去，房門碎裂，楚葛雲於木門碎片中摔出來，一眾侍衛連忙衝上前接住，卻也被這磅礴的氣浪掃出去，頃刻間，整座齊王府混沌靈氣充盈，並迅速向外蔓延。
混沌靈氣，來自仙靈界修者的至尊靈力，與山川大地靈氣等同，喜可掀風，怒可撼地。
混沌靈氣所到之處，矮草瘋長，百花竟放，枯木逢春，雛鳥振翅。
濃鬱的靈力由王府四散，霎時遍布全城，又以電閃雷鳴之勢席卷蔓延。
正值隆冬，滿城現出盛春麗景。
遠山巍峨，遠水浩瀚，均為這股濃鬱靈氣沸騰，山獸飛竄，水魚熱舞，一眾生靈都似在說：“再多些，再多些……”
漫川生靈都是他的心，他的眼，處處搜尋那抹倩麗人影。
摔在人堆裏的楚葛雲驚怒地瞪大了眼：“你會死，靈力再多，終有散盡的那一刻。”他張了口想說“停下”，卻無法開口。
世人第一次見識仙靈界修者威嚴，卻極有可能是最後一次。
當世尊者，跨入仙靈界，唯楚沐風一人。
遙遠瀚海邊界，隱於世的世外桃源也被這股鋪天蓋地的靈力波及，靈力餘波震到桃園深處的深宮高閣。
一絲靈力滲進來，掀開端坐高閣之上的黑衣，那人斜眉入鬢，細看來相貌和楚沐風還有些相似，隻是比之楚沐風少了那股自成風流的瀟灑，又少了些許魅惑懾人。卻多了幾分陽剛，也多幾分死氣。
他修長的指撩起被靈力餘波掃到的衣擺，冷寂眸中綻開一抹笑，笑意陰森無生氣：“仙靈界……嗬……楚沐風，你藏得深，隻是今日又怎麽有興致顯出來呢？”
陰測測的笑傳到殿外，有兩道稚嫩的聲音匯報：“境主，浮夢回來了。”
門開，浮夢銀眸微抬，落在堂上那人身上，恭敬下拜：“境主。”
和他一起進來的還有兩位少年，十一二歲左右，長得仿似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浮夢的眸微眯，隻道：“往生不幸亡。醉顏樓守護石柱毀其一，但隨後被楚沐風以靈力修補，醉顏樓仍舊固若金湯。”
黑衣人皺眉，指尖輕叩桌麵，語氣森然：“你出去這麽久，隻帶回這一個消息？”
浮夢靜默不語。
那人問：“聖女為何不帶回來？”
浮夢微垂眸：“聖女亡。”
“廢物！”渾厚掌風襲來，浮夢生生受下，麵色隨之便蒼白如紙，那人冷笑，“不要在我麵前玩花腔，你知道我說的是誰？聖女亡是十多年前的事，我要的是她的女兒！”
浮夢捂著胸口倒退一步，咬牙：“不知所蹤。”
“哦？”他挑眉，“你可知楚沐風這般不要命地釋放混沌靈氣是為何？”
浮夢再退，已退到門邊，銀色的眸子空茫，將一應思緒隱去：“楚沐風此人詭譎善變，不知為何。”
“滾！”
冰冷的話自他口中吐出，下一刻，已經喪失修為的浮夢被掃飛出去，兩位少年急忙往外趕。
臨花道：“你怎麽不說實話，境主最討厭別人有事瞞著他。”
照月也道：“你在護著誰？為何你出去一趟不僅丟了修為，連魂都丟了？”
浮夢抬眸望天，銀色的眸子空寂，映出蒼茫藍天。
藍天白雲悠悠，純淨美麗，卻似是對世間髒汙的嘲諷。
他的眼似是透過天際看到藏於世界某一角落的那人，那人單薄背影孤寂，一挑眉一勾唇皆成柔情的神情不再，替代的是絕望的沉寂。
混沌靈力四處掃蕩的時候，亂墳崗上，赫連若畔單薄的身軀臨風而立。
她以為她會死。
但是沒有。
深藏靈識的神杖頂端的白澤獸形睜開雙目，雙目內五色流轉。下一瞬，似乎有無窮無盡的力量湧入靈脈。
狂風起，吹得赫連若畔散亂的長發飛舞，白澤圖騰乍現身後，神杖現身，強大的魔氣波動引得空中烏雲滾滾，電閃雷鳴。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擁有強大能力的感受讓赫連若畔以為自己恍惚間回到了前世。
不，比前世的靈力還要強盛。
腦中突然冒出從未見過的古老咒語，是神杖認主的征兆。
赫連若畔每次情緒波動能壓過神杖的自主意識，繼而使用神杖帶來的能力。上一次，她與神杖認主隻有一步之遙。
這次她本欲赴死，卻不想在臨死前完成了認主的最後一步。
白澤說，神杖認主，傳承記憶將會在她腦中顯現――重塑靈脈，萬物複蘇，重振靈修界。
神杖聖潔的銀光將赫連若畔籠罩，神杖複蘇的強大靈力也注入她的身體，卻在她的體內遭到另一股力量的排斥。
起初神杖的靈力占上風，可沒一會兒，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靈識中炸開，在虛無混沌的靈識中若煙花一般燦爛，隻是這煙花卻是血紅色，極其豔醴，卻邪獰至極。
炸開的血色瞬間席卷整個靈識，將靈識內染成一片血紅。
魔。
她在生命盡頭與神杖完成認主融合。
卻也在生命盡頭靈力散盡之時魔氣瞬間席卷而來，入魔。
赫連若畔勾了唇笑，笑聲冰冷。原來魔也並非那麽神秘，真的推敲其過程，其實簡單的很，不過是一次次摧毀她的希望她的意誌，摧毀她願意相信願意承擔的一切……而已。
來自神杖的靈力被體內魔氣吸收轉化，漸漸的，包圍在她身周的銀光逐漸轉色，轉作妖嬈櫻紅，原本銀白中泛著淡淡青光的神杖顏色也逐漸加深，最終化為濃鬱的黑，黑漆漆地毫無光澤。
包圍她的櫻紅流光消退時，赫連若畔烏發轉白，微合的雙眸緩緩睜開，顯出淡紫色瞳眸。
銀發紫瞳，若仙若妖。
驀地，從麵前亂墳崗的四麵八方湧來無數死氣，死氣凝結，化作青玉麵。
青玉麵具落在赫連若畔的手上，入手冰涼。
到此時她才明白，何為真正的青玉麵。
萬千死魂不死，怨氣存世，凝為青玉麵。
將麵具賦予麵上，流轉於全身的魔氣似乎受到鼓舞一般更加狂躁，滿心殺念於胸腹間沸騰。
一抹寡淡又充滿譏諷的微笑在唇角顯現，赫連若畔伸出食指緩緩摩挲麵上的麵具。
“因一張麵具而起，以一張麵具了結。不錯，很圓滿。”
白澤終究還是要失望。傳承記憶改不了赫連若畔心中的魔，黑色神杖上的獸頭突然閉上眼，似是不願看到未來的場景似的。
赫連若畔見了隻是微微一笑，語氣冰涼：“若是半年前讓我接受傳承記憶，或許我還有些興致，現在……嗬，興致仍在，可我不願白白付出了呢，要想天下太平天地靈氣複蘇，我該收些報酬才是。”
魔，無情無心，無愛無恨。
但她心頭有債，所有未收回的債。
他是仙靈界修者，修為深不可測，要想勝他，先吸收魔氣增強修為。
如赫連若畔這般，可以天地怨氣轉化魔氣吸收，以增加修為。
天地怨氣最充盈的時候，該是……戰亂。
銀發飛揚，紫眸微合，勾了唇笑意盈盈：“楚沐風……你要恢複天下靈脈，要天下安定，我便給你一個安定皇朝，算是提前為你所辦喪禮。”
當天下毀壞殆盡，繁盛皇朝成廢墟，自有一個新的天下於廢墟中生成。
鳳凰尚能浴火重生，她要給的，就是欲火的火，將這肮髒塵世燒個幹幹淨淨徹徹底底。
三月後。
二月柳絮飛花，春意涼，南山之巔。
一襲紫衣翩然，銀發紫瞳，青玉麵。
練功回來的赤泫然正禦風而行，打眼一看，隻見那襲紫衣淡渺，於山巔雲端乍然出現，仿似鬼魅，嚇得他腳一頓，差點從山巔上跌下來。
“泫然！”長老執癡的聲音突然傳來，赤泫然答應著轉了方向，視線還停留在山巔的紫衣身上，等他將頭扭了一百二十度的彎，腳下一滑，倏地便從半空墜落。
伴著拐得百轉千回的“啊啊”慘叫，赤泫然大頭朝下，彭地栽倒在執癡的黑色靴子前。
執癡饒有興致地剝著一顆石榴果，將臉笑得好似一朵開花的石榴：“泫然小輩，師伯本次出關距離上次也並不算長遠，怎地不知你竟如此想念師伯，拜師祭祖時也沒見你行過這樣的大禮。早知如此……”石榴皮撲簌撲簌地往赤泫然頭頂上落，執癡笑意更濃，“早知如此，師伯我真該再多給你添些功課，這樣，你那些師弟妹們見了本長老就不如你熱情，一個個冷冷淡淡地不招人待見，日後你去教教他們該如何和長輩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