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清風自來,汝心安在
赫連若畔褪下宮人服飾,隨手拋在身邊的垃圾筐裏,挑了鬢前一縷碎發露出如水剪眸,輕啟的朱唇殷紅水潤,覆在風無劫耳邊笑得魅惑:“那個灰袍人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塵封境!”風無劫大驚,眨眼間,表情從不可置信演化為惱怒冰冷,陡然緊抓赫連若畔的手腕質問,“你為什麽回來!”
赫連若畔笑似清風拂麵:“你說我為什麽回來?”
風無劫冰冷的視線望入赫連若畔氤氳的眸中,可層層雲霧阻隔,兩人視線皆如雲遮霧罩。各人都有各自的秘密,看不懂猜不透,心與心的距離往往不過在這一望間,折合為量化數據,不過是眼眸與眼眸之間不足一臂的距離。
一臂相隔,亦可以隔萬水千山。
相望不相知,半晌,風無劫不含情誼,不含喜怒地一字一頓提醒:“你會後悔。”
赫連若畔卻盈了滿眼笑意,亦是一字一頓:“赫連已後悔許久,從在這個世界睜開眼的那一刻開始……”
風無劫握著赫連若畔的手愈發用力,恨不能將此時的桎梏鎖進她肉裏:“這一次塵封境的目標是誰?”
“你說呢?”赫連若畔反問,“塵封境向來隻有一個目標。”
愈看赫連若畔雲淡風輕的態度,風無劫愈發惱怒,狠狠甩開赫連若畔的手臂,深深望了她一眼之後轉身就走:“你好自為之。”
赫連若畔卻叫住他:“風先生,你還沒說你在家父墓地等我是為何?”
“道不同不相為謀,現在已經沒有為什麽了,我等的不是甘心讓自己成為他人刀刃的你。”風無劫冷冷道。
赫連若畔微微一笑,並未將他的態度放在心上。
事到如今,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了誰,又該為了誰。
時日匆匆,丞相府裏休養了六天,赫連若畔吃了睡睡了吃,飯後無事聽聽府裏的下人閑聊八卦,日子過得也算悠閑,偶爾她也想著,如果當初沒有進長生境,也不用答應楚佞臣的條件,雖然魔力散盡,靈力全無,但卻能過得悠閑自在。
沒有處心積慮的算計,沒有無休止的陰謀,沒有扯不清楚的恩怨。
不過也有一點可惜,若當時隱居了,此時可就聽不到這麽勁爆的八卦了。
赫連若畔抓了一把魚食倚在湖畔假山前喂魚,聽假山後拐角處的三兩侍女嬉笑打罵。
“瞧你今天的妝容,胭脂豔地都要滴下來了,王爺都走了,你化這麽好看給誰看?”
銀鈴般咯咯的笑聲帶著小女兒特有的嬌羞呢喃撲入赫連若畔耳邊。
又有另一人道:“哎呀,我本來還不想說呢,今早我在老爺房裏打掃,無意間聽到侍衛們在議論,說……”
“說什麽?你快說呀……”
“嗬嗬……說啊……說齊王爺那日在街頭摟了個清秀公子哥兒呢……”
有腳步聲接近,又一道清脆聲音笑嘻嘻插了進去:“什麽公子哥兒,我聽外麵人說,好像是個花甲老人呢……”
“哈哈……你拿我們逗樂子,怎麽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萬事皆有可能……”
又一聲若嬌鶯翠啼的婉轉笑聲:“怪不得齊王多年沒娶妻呢。”
“啐,你們竟胡說,如果照你們的意思,我們家公子也沒有娶妻,也喜歡俊秀男子喜歡……額……花甲老人嗎……”
“背後議論主子,不想活了嗎?”
隨著一陣頻急的腳步聲,嬌笑聲越來越小,赫連若畔輕笑一聲,將魚食盡數撒進水裏,拍拍手掌,悠閑地從假山後踱步出來。
“齊王的日子不好過了呢。”
雖然不喜與楚沐風有交集,不過類似這等傳言他還是喜聞樂見的。
剛出假山,一道翠色身影跌跌撞撞闖過來,堪堪攔住赫連若畔:“赫連小姐,可算找到您了,泉宴姑娘已經等候多時了,準備接赫連小姐到王府去。”
赫連若畔悠閑地幫翠衣小姑娘理理跑亂的發絲,笑道:“急什麽,我又不會跑了。”
“這可說不好,赫連小姐可是前科累累,我們可不敢大意。”溫柔的聲音插進來,赫連若畔抬眼就看到雲亦飛盈了滿臉笑意踱步過來。
赫連若畔定定看了雲亦飛半晌,看得雲亦飛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東西嗎?”
“沒有。”赫連若畔頷首一笑,跟著丫鬟離去。
她隻是覺得雲亦飛溫柔的表情背後隱著些許痛楚。
有時候,赫連若畔想不明白雲亦飛是如何想的,若說他喜歡自己,又不像,若說不喜歡,卻總在不經意間被她看到些許哀傷和不舍。
父親亡故時,也是他和楚沐風大打出手。
可若說喜歡,他句句不離楚沐風的利益,著實讓人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想,這是赫連若畔素來的準則。
一入拱門,遠遠就能看到一道鵝黃身影正倚靠在門邊探頭往外望。等赫連若畔進去,卻連和泉宴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更衣上妝一件件地忙,赫連若畔隻把自己當成木偶,放任丫鬟們撥拉來撥拉去。
應赫連若畔的要求,雲亦飛對外隻說赫連若畔這次回王府,是以主婚人的名義到王府小住,對外可遮流言,又可擋住太子的嘴。
主婚人的身份是太子欽定,排場小不了,從正午忙到黃昏才勉強可以出門。
楚沐風在齊王府門前等候,齊王府上下所有人幾乎都在門口等候,有和赫連若畔熟識的更是翹首以盼。
赫連若畔坐在轎攆裏,掀開轎簾,一眼便看到那靜候在府門口的一抹白色身影。看他衣袂乘風,眸光悠遠,好似急切地恨不能立刻從人群中捕捉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一樣。
隻可惜,他什麽都看不到。
泉宴隨侍在赫連若畔的轎攆邊上,道:“若不是為了堵住悠悠眾口,不讓太子有理由拒絕,主子本想親自到丞相府去接你。”
“不用。”赫連若畔放下車簾,“主婚人而已,又不是什麽大的名頭,何以勞煩王爺親臨。”
轎攆停下,溫柔情誼若黃昏紅雲般暖暖令人醉:“若兒,等了這麽許久,終於等到你了,我以為是在做夢。”
赫連若畔撇開他的手,牽起泉宴往裏走。
“你的房間東西都還為你留著,我已經搬了出去,你盡可以放心住。”頓一頓,楚沐風小心翼翼道:“還有你父親住過的院子,也原封不動為你留著。”
赫連若畔突然頓住腳步,緊隨其後的楚沐風險些撞上她的後背,封管家趁手扶了一下,這才避免兩人相撞。
赫連若畔平淡道:“父親曾經在王府住過嗎?多謝王爺顧慮周全,我住先前父親住過的院子。”
“好,好。”住哪裏都無所謂,哪裏不是王府。這點上楚沐風想得開,又道,“先前你用過的東西還給你留著,我讓人即刻送過去。”
赫連若畔不說話算是默認。又走出幾步,她驟然回頭,一雙煙眉微攏:“王爺似是無事可做?”
楚沐風怔了一怔,轉而勾起唇角溫柔一笑:“我這就走。”
見赫連若畔走遠,封管家蹙眉道:“安排泉宴去服侍嗎?”
“如果她能留下泉宴的話。”
風吹衣衫輕舞,絲綢衣帶劃過指尖,楚沐風悵然出神。
清風自來,汝心安在……
“風起地晚了……”楚沐風如天籟般的聲音在空中消散。遠處的赫連若畔垂眸,斂去眸中神色。
封管家仰頭看看天邊,一連不解:“什麽風?”
楚沐風淡然甩袖:“沒什麽風。今晚全府打賞,每人多發一月月銀,但凡到門口迎接的,多發一年。”
“屬下這就去辦。”封管家拈著胡須笑眯眯道,“王爺今天心情真不錯……”
“好的很。”楚沐風笑道,“你去看若兒有什麽需要,不必跟過來了。”
“是。”
主子心情好,全府上下的心情都好,熟識赫連若畔的人對她自是沒話說,不熟識地也殷勤地前後跑來跑去。
泉宴引著赫連若畔在庭院裏轉了個方向,笑道:“這會兒王爺一定不在臥房,我們不如現在去收拾東西,從你離開之後王爺就吩咐你的東西隻能放在原位,不能隨意翻動……”見赫連若畔麵露不愉,泉宴連忙改口,“你去看看什麽東西還能用,什麽東西不能用,不想要的就扔掉,免得看了傷神。”
好不容易赫連若畔回來了,可泉宴總覺得現在的赫連若畔與以前又有所不同。泉宴還是頭一次覺得赫連若畔可怕,第一次覺得,她離他們,離楚沐風真的遠了。
步入靜默的小院,泉宴揮退在門外看守的下人,引著赫連若畔小心翼翼往裏走,特意笑道:“你走後王爺就嘴上不說,但我們都知道,這間臥房一直是為你留著的。”
“泉宴。”赫連若畔突然喚住她,“楚沐風沒有告訴你嗎?過去的事,我已經忘了。”
“忘了?”泉宴一愣,轉而笑道,“忘了好,我也希望你們可以重新開始。”
泉宴理解的有偏頗,赫連若畔微微一笑,也不在意。待兩人走到廊下,房門吱呀一聲從裏麵打開。
“你終於回來了!”聲音清脆婉轉。
赫連若畔蹙眉抬頭,正對上一張靜心裝扮過的臉,巧笑倩兮,眉目盼兮,玉環與珠翠相撞,更趁美服華麗,身姿婀娜。
泉宴嚇了一跳,怔愣半晌沒有想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為什麽楚沐風的房間裏會出現這個女人。
赫連若畔將柔美的笑意盈了滿目,柔聲恭喜:“司徒小姐?哦,不,恭祝王妃新婚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