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你可知罪?
“誰敢!”陳了恨也被擋出了脾氣,大喝一聲,張開雙臂擋在車前,但是那守衛毫不留情地將長矛往他的胸膛上刺。
就在長矛觸上陳了恨胸膛的前一刻,從車裏伸出一隻白嫩的手,柔軟的手掌穩穩放在陳了恨的肩上,那刺過來的長矛便被定住,任憑長矛的主人如何使力,它都不能前進分毫。
赫連若畔平靜的聲音從車廂裏傳出:“罷了,既然不讓我們進,不要強求,回去吧。”
“回去?”陳了恨不滿,他憑什麽回去,這麽大老遠的跑過來還不是為了赤家好,卻不想還沒到赤家門前就吃了閉門羹。陳了恨摩拳擦掌,決定跟此人耗上的時候,卻聽吳樂道淡淡道:“丫頭讓回咱們便回吧,聽她的。”
赫連若畔的話可以不聽,新出爐的師傅的話不能不聽,陳了恨這才作罷,指揮隨從牽起馬車調頭。
可他們說話的功夫,赤家人砸車的已經開始砸車,殺馬的殺馬。隻是馬車與馬匹都被楚沐風所設的結界保護,他們還動不了分毫。
他們正苦惱的時候,聽到赫連若畔要走,當即便高興起來:“快走快走,這裏不歡迎你,最好走的遠遠的永遠都不要再出現。”
更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起哄道:“日後若是見了赤家人最好低頭俯首恭敬一些,不然咱們見一次砸一次,今天就饒過你們,讓你們得一回便宜。”
他們得意地又叫又跳,有幾次手上的武器都險些刺傷陳了恨與幾名不懂靈術的隨從。
他們似乎忘了,是誰找到赤家失蹤的人,是誰為他們提供那些人的消息的,也忘了這些失蹤的人中有他們的師兄弟師姐妹。
不過這些不重要,人總是能記住傷害,他們記得是誰挑起了戰爭,是誰蠱惑他們睿智的長老參與到與朝廷的大戰中,是誰讓他們傷亡慘重。
赫連若畔到此時才真正體會到三年前那場大戰對赤家人,雷家人造成的傷害,明白當年一個負氣的決定造成了多少不可挽回的悲劇。
赫連若畔托腮看向窗外,目光悠遠,好像要透過窗外不甚清潔地空氣看到多年前似的。吳樂道側眸看到了,輕歎一聲,安慰道:“多重因素推動一場戰爭,參戰各方都有罪,怎麽能完全怪你。”
見赫連若畔不語,他無奈地搖搖頭,不再開口。
馬車軋軋,重又沿著來路退回去,異常安靜的楚沐風撤去馬車周圍的結界,以他獨有的磁性嗓音道:“歸根結底,罪魁禍首是我,是我連累若兒。”
見赫連若畔將臉轉了個方向微微蹙眉,吳樂道察覺到她神色不對,連忙道:“不如我老頭子趁著今晚潛進去我諒他們也攔不住,我去劫了赤家的長老出來,如何?”
吳樂道早就做這番打算,要不是為了能讓赫連若畔和楚沐風在一起多呆一會兒,他一天就能在四家族中跑個來回,一天內保證將所有該得到消息的人都通知到,也省去舟車勞頓省去費神和人周旋。
赫連若畔搖頭:“赤家恨我是應該的,執癡長老托我尋找赤家失蹤的子弟,此事我該給他個交代,今晚我去見他。”
楚沐風狹長的鳳眸微合,慵懶地斜依在車框前,淡淡道:“要去便三人一同去,斷沒有讓你一個人去冒險的道理。”
赫連若畔將他的話當空氣,聽到也當沒聽到。就算她此時拒絕,晚上行動的時候依然會是三個人,拒絕沒用,索性不發表意見。
夜幕將至,陳了恨將馬車停在路邊支起爐灶。吳樂道需不需要吃飯不知道,他們這些凡夫俗子日日三餐一頓也少不得。
吳樂道跳下馬車湊到陳了恨剛架起來的爐子前觀摩,一邊觀摩一邊嘖嘖歎,擾的陳了恨煩不勝煩又不敢出聲驅趕,隻能陪著笑:“前輩今晚想吃什麽?”
吳樂道撫須而歎,他老人家已經許久對食物提不起興致了,乍然提起,幹澀的口腔裏還真就分泌出細細密密的液體,此時老人家眼瞧著陳了恨隻覺得怎麽看怎麽好,深以為這個徒兒收地劃算。
有徒在手,吃喝解悶兩不愁。
吳樂道的視線正跟羊毛刷子似的在陳了恨身上刮來刮去,突然從遠處傳來一陣又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吳樂道一回頭,正見到遠處天地交接的地平線上掀起塵煙滾滾,大隊人馬從煙塵後疾馳而來。
赫連若畔和楚沐風聽到動靜也從馬車上下來,赫連若畔先一步跳下,鬼使神差地,她跳下來之後並沒有著急看遠處的情況,反而將手遞給楚沐風,準備扶他下車。
這個動作沒有經過腦神經,好似身體的機能反應一樣。
等赫連若畔反應過來想抽回手的時候,耳邊已經傳來吳樂道和陳了恨等人意味深長的笑聲,若她在此時收回手,未免矯情。赫連若畔無奈一笑,索性主動牽起楚沐風,不管他同不同意,一把將人扯了下來。
赫連若畔拉扯的力道算不上溫柔,但楚沐風還是勾起唇角,空茫的眼中第一次顯出光彩。
“有人來了。”陳了恨出言提醒,他若再不提醒,隻怕這些人馬到了,這兩個人還在你開心我尷尬地僵持。
陳了恨的話音剛剛落下,數百上千馬匹已經行到數十步以外,為首的是位風塵仆仆的中年男人。陳了恨大概看了看隊伍陣容,隻見馬匹上的人平均歲數都過了四十,甚至有不少須發全白的老者。
這些人陳了恨是不認得的,因此見馬隊停下之後就扔了手裏的活計,戒備地朝對方走去。
他晚了一步,麵前閃過一道灰色影子,隻眨眼間就見吳樂道已經樂顛顛地衝了過去,直接將那為首的中年人衝下馬。
吳樂道拉著中年人的手臂左看右看:“郝小子近日疏於修習了不是,怎地幾日不見修為倒退了些?你可真給我們醉顏樓丟人。”
而此時赫連若畔與楚沐風也將注意裏轉移到這些不速之客身上,兩人都沒有動,皆蹙眉若有所思。赫連若畔思的是今晚夜闖赤家的計劃被打斷,楚沐風微惱,隻是當著赫連若畔的麵不好發火,硬生生忍了下來。
眾人不約而同下馬,上千人齊齊叩拜,連膝蓋碰觸到沙土地發出的沉悶聲響都整齊劃一:“醉顏樓眾求見樓主。”聲音震耳欲聾,上千高階靈修的靈力也好似透過這道聲音一起傳出,產生一種不同於威壓的威懾力,而威懾的對象,卻是站在楚沐風身邊的赫連若畔。
赫連若畔冷冷一笑,抬眸望去,無視烏壓壓跪下的一群人,看到跟在隊伍後麵的一道消瘦身影。身穿黑衣的泉宴站在眾人之後黃土之上,好似一道孤寂的剪影,黑色麵紗擋住了她的麵容,讓人看不真切,隻覺得孤寂撲麵而來。
沈清泉守在泉宴身後,隻是幾日不見而已,沈清泉卻好似一朝之間成熟了許多,陡然在昔日光潔的額頭上多了幾分滄桑。
看到這二人,赫連若畔不由自主想起在王府時的清閑,微微一笑以表示友善。
泉宴動了,朝前走了一小步,沈清泉也跟著她邁步。兩人臉上都是莫名的擔憂。赫連若畔本不以為意,卻在下一刻看到,泉宴和沈清泉身形一動,露出藏在他們身後的靚麗少女。
少女眉目生情,鵝黃的紗衣包裹著婀娜的身子,若流水的長發裹纏起來,梳成厚重的婦女發氏,卻一點也掩蓋不了她與生俱來的輕靈,反而更顯妖嬈。
赫連若畔掃了一眼,不以為意地退後兩步,將陳了恨喚回來:“王爺和吳前輩要處理門內事務,咱們就不必打擾了,安心紮爐做飯。”
楚沐風拉住她的手,道:“天色漸晚,該啟程去見赤家長老。”
拉著她的那雙手不複往日滑潤,許是因為這幾日風餐露宿,或是其他的什麽,手上愈發明顯的紋路劃得赫連若畔覺得刺痛。
赫連若畔任由滑嫩的皮膚被他的手掌刮磨,慢且堅決地抽出手。明知他看到不到,依舊要笑一笑表示風度,不複清亮的眸子微彎,更顯姿容豔醴:“齊王有要事在身,隻怕分不出神身來去赤家。”回絕的意味明顯。
楚沐風沒再說什麽,隻是轉頭對層層人群後的泉宴道:“泉宴,你可知罪?”
眾人詫異不解,但都隱約明白這不是個好兆頭,俱都狐疑地看向泉宴。被點了名的泉宴站出來,四周立刻讓出一方空地,泉宴撲通一聲跪下,一頭磕在地上:“泉宴知罪。”
沈清泉也隨同她一齊跪下。
這下,躲藏在泉宴身後的女人就完全露了出來,眾人想不看到都不行。
跪在最前方的皓永天最先變了臉色,吳樂道一把將他拖起來,眉毛倒豎,怒斥:“怎麽把她也帶來了?你們想做什麽?憑著人多勢眾脅迫樓主?”一巴掌掃在皓永天的後腦勺上,“信不信老頭子我一巴掌將你們一個個打回醉顏樓!”
吳樂道這一巴掌打地毫不留情,就像在打一個犯了錯的無知稚兒一樣,而身高馬大的皓永天也甘心被他打,他若打了,樓主就不好再怪罪驅趕他們。
不過,他還是低估了楚沐風的怒火。
楚沐風是瞎了,可修為還在,隻要讓他見過一麵,千裏之外就能辨認此人的氣場,對這個不速之客也是亦然。
楚沐風沒有衝著醉顏樓眾人發火,隻是微眯了眸,緩緩勾起涼薄唇角:“你不該把她帶來……”
被點了名的泉宴渾身微微顫抖,頭埋到膝蓋上,她恍然想起,尊主不再是尊主,可人還是那個人,三年不曾見他發火,她都要忘了,這個人是那個讓人膽寒的尊座。
泉宴壓低了身子,輕聲嗯了一聲:“泉宴願領責罰。”
跪在泉宴身側的沈清泉雙唇囁嚅半晌,終是沒膽量開口。
氣氛壓抑到極致,千雙眼睛都緊緊盯著楚沐風的衣擺,想看他的表情卻連抬頭都不敢,一時間廣袤的黃土地上隻剩下一聲聲極力壓抑的、急促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