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個時辰(2)
“糟了!”吳樂道率先反應過來,幾乎於瞬間趕到赫連若畔麵前,顫抖地將她扶起,衣襟上的血觸目驚心,讓自以為已經古井無波的吳樂道愣在當場不知所措。
吳樂道連點赫連若畔周身大穴,又以溫和靈力封住她體內亂竄的魔氣。
見到毫無知覺的赫連若畔,泉宴嚇得眼淚向離線的珠子往下落,心緒巨震,恨不能此刻倒在地上的人是自己。
吳樂道擰眉道:“要進階了,卻在此刻心緒震動導致魔氣亂竄,她還是沒逃過……”他頓了頓,餘下的話沒忍心說出口。泉宴接話:“還是沒逃過暴體而亡的下場?”
平靜的搗藥聲消失,見黑袍老者從房間裏出來,吳樂道搖頭又點頭:“也許。”
“也許是什麽意思?”泉宴要瘋了,裏麵躺了一個還不夠,外麵又要躺上一個。她不明白……“我不明白,這怎麽可能,她修養了三個月,體內殘餘的魔氣與靈氣都該穩便地吸收了才對。怎麽會這樣……”
吳樂道不語,泉宴和他們不同,她更明白赫連若畔與楚沐風之間的糾葛,所以不好讓她知道。可看圍過來的幾位醉顏樓長老,吳樂道哀痛至極,越是悲傷越是生氣,他不能不說,所以他犀利的視線在眾人身上掃過,清冷地笑:“修養三月,再多的靈力也該消化幹淨,她當然無事,如果她沒有自爆的話。”
平靜的話如一聲驚雷劈在眾人天靈蓋上,泉宴昏了過去,眾人麵色大變,吳樂道還不滿意,又道:“自爆神識,魔氣被她困在體內不得衝出,因此神識潰散後,筋脈被魔氣衝撞,一寸寸斷裂。她做地絕,沒有給自己留一下丁點退路,也沒有給我們留下後路。”
黑袍老者走過來,還沾著藥草沫子的幹枯的手指搭在赫連若畔的腕上。
赫連若畔隻覺得冰冷,四周是茫茫的虛無,一切疼痛擔憂彷徨好像都不存在了。她記得自己好像很痛苦,而且一直為了一件事痛苦,可到底是什麽?她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就不想,赫連若畔覺得想不起來會更好。
在這裏沒有過去沒有未來,任何事務都不存在,剛剛好的狀態,她喜歡。
她覺得,單單自己喜歡還不夠,要是將這裏告訴那個男人,那人也會喜歡的。
什麽都沒有才是結束,一方緣滅,一方緣起,結束才是開始。
對了,她要去找那個人,叫什麽來著?
“楚沐風”心裏有一道聲音這麽說,赫連若畔恍然大悟,是了,她要找的人是楚沐風。
她想起來了。她要到黃泉找他。不,不是找,是等。
那個叫楚沐風的人一直在等她,這次她不想落後,該換她來等待。順便體味一下等待的滋味。
要到一個叫黃泉的地方等,赫連若畔在四周尋找,但虛無的空間裏沒有路,沒有光亮,不知道該走向哪裏,去往何方。
好像回到了天地初始的混沌狀態。
赫連若畔慌了,如果她一直走不出這裏怎麽辦,如果她找不到那個人怎麽辦?
蝕骨的孤寂侵襲而來,瞬間席卷她的所有知覺,將她吞沒。
渾身是血的赫連若畔被吳樂道抱進房間,和楚沐風躺在一起。楚沐風似是有了知覺,突然睜開雙目,剔透的瞳眸中印出赫連若畔的血色衣裙,喉頭鼓動,半晌才憋出一聲聲嘶力竭的“若兒”。
這一聲嚇得吳樂道手一抖,險些將赫連若畔仍下。
楚沐風喊出這一聲後好似抽空了全身的力氣,雙目合上,再不能睜開。
房裏的人都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黑衣老者連忙上前,翻起楚沐風的眼皮看了看,神色淒然。
吳樂道幾乎是咬緊牙關才忍住不發火,小心又小心地將赫連若畔放在楚沐風的身側,剛一放下,楚沐風本該毫無知覺的手已經纏了上去,五指勾纏,緊緊將赫連若畔的手攥在手心。
被救醒的泉宴進來,剛好看到這一幕,飛身上去一把扯住黑衣老者的衣袖:“樓主醒了,他有知覺,他知道是誰躺在他身邊,你快看看,或許還有轉機呢對不對?”
黑衣老者將自己的衣袖從泉宴手中扯出來,神情冰冷地搖搖頭。
泉宴再看,楚沐風不動了,他“緊緊”抓著同樣不動的赫連若畔。
眾人一齊搖頭,搖搖頭複又低頭,痛苦難當。他們都能感覺到已經盡數流逝的靈力,床上的,是兩具空殼。
“不――!”泉宴不可置信地大吼,用力一撲幾乎將老者撞到,老者錯身閃了過去,泉宴趴在地上扯他的衣袍,生生泣血:“你是醉顏樓裏醫術最高的人,你不是能生死人肉白骨嗎?為什麽現在搖頭?你是不想救!你根本不把樓主的性命放在心上!”
形色匆匆的李越從外間衝進來,也是一臉疲憊,他拉起泉宴:“夠了!長老們自然會想辦法,你吵什麽吵!”
沈清泉也怯怯地跟進來,將大力掙紮的泉宴壓在懷裏:”姐姐,我先送你回去好不好,不要在這裏耽誤長老們的治療。”
“嗬……治療?”被沈清泉壓在懷裏的泉宴奮力掙脫出來,聲色俱厲地指控,“他們會治療嗎?他們恨不能赫連若畔死!赫連若畔死了就再沒有什麽人能掌控樓主,再沒有人能影響樓主是不是!”
“泉宴住口!”李越壓抑著氣息怒吼。泉宴根本不將他的提醒放在心上。沈清泉卻放開了泉宴,但還是拉著她的手。姐姐的情緒需要釋放,得罪了諸位長老又如何?樓主不在,赫連若畔不在,他們根本算不上醉顏樓的人,就算醉顏樓解散又如何?
沈清泉拉著泉宴的手唯恐她傷害自己。泉宴掙脫不開,但她的力量足以讓沈清泉隨著她的腳步走。她的目光從周圍人的臉上一個個掃過,最終咧嘴一笑,笑意森涼:“我以前怎麽沒明白,你們哪裏是舍不得醉顏樓,哪裏是舍不得樓主!你們是舍不得手中的權利,舍不得千百年的傳承。對你們而言,隻要是個精明強幹的樓主,是個聽話的以天下為先的樓主,這個人是誰都可以,對不對?樓主要死了,你們在這裏守著,你們哭天喊地悲痛欲絕,痛的什麽?痛的是你們即將喪失的凝聚力,哭的是你們已經深入骨髓的榮耀!根本不是床上躺著的這個人!”
太過激烈的情緒讓她喘不過氣來:“以赫連若畔影響樓主為由威脅樓主除掉她,當時你們誰也沒想到樓主會為了赫連若畔解散醉顏樓,是也不是?人人都以為自己對醉顏樓是舉足輕重的,因為一個女人被忽視了心裏不平衡了對不對?沒了尊嚴,沒了存在感,你們恨不能讓赫連若畔早死!”她自嘲一笑,“在赤家的時候你們力挺赫連若畔,我以為諸位長老想通了,總算還是有些感情味兒的,我真傻,你們不過是為了在赤家保持醉顏樓的威嚴而已。”
房間裏的人被她的話刺地麵目發紫,卻不好發作。
諸人都看向吳樂道,吳樂道隻一心看著床上毫無氣息的兩人,不語。
其中一位長老歎息一聲,道:“泉宴,醉顏樓的威嚴重要,可若說我們這些老頭子非要讓赫連若畔死就不對了,我們又豈是那種心裏不容人的,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泉宴的聲音變得尖細,“隻不過赫連若畔挑起了戰爭,是天大的罪人?嗬……還說不想讓她死。楚佞臣來犯的時候你們會不知道?那時候你們在哪裏?畢生以塵封境為敵,為鏟除楚佞臣而生的你們在哪裏?“
有位長老張了張口,想說:塵封境雖與我樓勢不兩立,卻總是塵封境挑動在先,我等沒有樓主令不能出戰。
泉宴如何不明白,看他張口就知道他想說什麽,不管有沒有說出來,總是在心裏想了想。赫連若畔冷笑:“長老怎麽不說了?怎麽不說沒有樓主令你們隻能眼睜睜看著樓主死?”沈清泉突然意識到什麽,不可置信地看向眾人,年輕的臉上變幻莫測,再看李越,卻見李越已經放棄製止泉宴。
是的,他們很生氣,因為諸多長老的見死不救,他們惱怒,甚至……恨。
泉宴道:“皇家秘術施行的時候你們不可能沒有感覺,隻不過你們想讓赫連若畔死,所以假作不知。隻是沒想到這一次要死的卻是樓主。你們該恨自己的坐視不理與莽撞,但是你們不想恨自己,所以就將這份怨恨轉嫁給赫連若畔……”
“泉宴!“突然一道聲音從門外響起,泉宴頓住。
封管家匆匆進來,顫抖地將手裏捧著的衣物交給泉宴,平靜道:“泉宴,給王爺更衣。”渾濁的瞳眸前所未有地矍鑠,他說:“王爺就算死,也是我們王府的王爺,不是什麽樓主!更衣!準備殯儀!”
沈清泉代替泉宴接過管家手上的衣衫,咽下倒灌的淚水:”我來。”
泉宴雙目呆愣,木木地看著沈清泉走向床頭。
吳樂道拉住沈清泉的手,沈清泉平靜地與他對視:”吳長老,勞煩您讓一讓,這是我們齊王府的事。您要悼念,也請等王爺更衣後,遺體轉至靈堂。”
喪樂起,封管家背朝眾人麵朝外,撲通一聲朝天跪下,高聲唱:“王爺王妃賓天――!”
外間下人像是早已準備好了,整齊跪拜。
”王爺王妃賓天――!”
“王爺王妃賓天――!”
……
一聲聲傳唱由外間下人延續下去。聲音越來越悠長,越來越飄渺,好像要從這間房裏傳到天邊,傳到黃泉。
泉宴力竭,視線越過管家看到天空中暗沉的雲,她恍然明白:在這座王府裏,管家才是最通透的,他早就預料到了這個結局,不然也不會布置地這麽完美。
在她領著赫連若畔進來的時候管家就知道是時候了。
管家知道沒救,但楚沐風與赫連若畔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也要死在王府!
至死,都與醉顏樓無關。
這是管家的報複,他用一場喪儀,打了這些修為高深可稱仙人們的臉,打了他們致命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