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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燭淚念遊子,帳煙讀家書

  “揚州知府陳元生屬下從事,苟老二。”


  數日後揚州已是雪清天明,當夜月朗星稀,林如海晚上回府後,在正院書房的台階處發現了女兒的家書,被壓在一柄木製薄刃之下。


  府裏的家仆丫鬟毫無察覺,林如海初見時都被嚇了一跳,不過屏退左右進屋之後,看到紙封上‘父親安啟’四個小字時,先是一笑,繼而差點落下淚來。


  書信一共兩封,後一封是給黛玉的,林如海叫了心腹丫鬟,連著信加上那柄木刃一起給後院黛玉送去之後,方才展開信紙細細讀看起來。


  文章不長,多是表達遊子盼歸之意,林如海感動之餘,又被最後一頁吸引了注意。


  絳玉在最後描述了她在山間,遇上杜皓和苟老二之後的事情,除了除妖那一段之外,包括他們互相殘殺,運送私鹽的事情,以及問出的苟老二和陳大人身份,事無巨細全都寫了上去。


  沒有給任何評價,是讓林如海親自決斷的意思。


  不過這件事情卻讓林如海有些疑慮,書信的真實性肯定不需要討論,且不說字跡,沒人能以這樣的手段偽裝成絳玉寄一封信回來。


  林如海這巡鹽禦史也當了幾年,淮揚鹽務是個什麽情況他再清楚不過。


  兩淮私鹽泛濫,揚州正當其衝,知府作為一州長官,與鹽商鹽販私下勾結也不是不可能,事實上兩淮上下隻要跟鹽務有關的官員,沒有幾個底子真正幹淨的。


  但這件事情本身卻有兩個地方說不通,一來陳知府就算與鹽商有所勾結,也犯不著自己派人去運私鹽。


  他隻需在督查的時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賬目稅收適當瞞報,就可以等著白花花的銀子自己送上門了,何必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呢?

  要知道官員親自下場販運私鹽,與督查不力可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後者最多不過貶職,了不起革職;前者卻是有可能喪命的。


  第二,就算陳長生真的想不開偏要自己運,為何又派了屬下的從事去監管呢?

  本朝州郡地方官員從事,雖為私募亦入官譜,說是官又不領朝廷俸祿,說是仆卻可以指揮主官的下官辦事,官牒上那可都是掛了名的。


  換言之知府從事一旦出了問題,第一個倒黴的就是知府,絳玉在信中所述如果證據確鑿,這位陳知府仕途到頭不說,不被判個抄家流放都是好的。


  林如海作為淮揚巡鹽禦史,職權與知府有不少交叉,陳元生此人他也見過不少次,雖不能說兩袖清風,看起來也不像是那要錢不要命的主,而且此事首尾矛盾,林如海一時很難下得判斷。


  但無論如何,他職責所在,這種事情絕對馬虎不得。


  他是皇帝欽點,幹的又是監察禦史這種得罪人的活,不想同流合汙,就一定會擋了某些人的財路,扛不住就隻能被軋死。此時絳玉為他送來的,說不定是一個破局之法。


  深思熟慮過後,林如海忽又想起仍在外漂泊的長女,來年的生辰恐怕都沒法在家裏慶祝。於是不舍地拿起書信又讀一遍,見字裏行間條理清楚,邏輯嚴密,絕不似幼童手筆,長歎一聲,終於明白當初為何那些啟蒙先生都說這兩個丫頭教不得。


  “雛鳳幼凰,惜非男兒……”


  林府後院,黛玉服侍賈敏睡下,與鎖青一同回到自己的屋裏時,依舊是煙眉緊鎖,滿目憂色。


  如今賈敏被病痛折磨得愈發消瘦,口不能言,眼睛也花得厲害,從半月前黛玉就開始扮成絳玉去給賈敏請安,從前最疼絳玉的賈敏居然完全分辨不出,隻是無聲地撫摸著她的臉,怎能不讓黛玉心傷。


  曾經失去過,才會更加珍惜。比起前世那種深沉的絕望,黛玉現在心中至少還有著支柱,這就讓她比想象中更加能扛,縱使日夜侍奉慈母,有時還需扮作兩人,也從不見她叫苦,更沒有掉過眼淚。


  就連含翠也是在絳玉離府後才發現,雖然黛玉平日裏看起來比絳玉要柔弱,但其實她家的兩個姑娘骨子裏都是一樣的堅強。


  “二姑娘。”


  這時含翠疾步進屋,俏麵帶喜,朱唇含笑,黛玉的憂思被她這一喊倒去了三分。


  “姐姐這是遇上什麽喜事兒了?”


  都知道含翠素來穩重,極少出現這種明顯的喜形於色,鎖青掩門放簾後有些疑惑地問道。


  含翠也不理鎖青,隻是把手裏的書信和木劍往黛玉手裏一塞,就這樣笑著看她。


  吾妹芳啟

  看到這四個字黛玉就明白是怎麽回事,瞥一眼偷笑的含翠和反應過來的鎖青,捏了捏信封的邊角,終於還是忍不住打開拿出了絳玉給她的信。


  黛玉吾妹,見字如晤。


  歲月易得,不覺離家半載,心似浮江萍,身如不係舟。念及家中父母幼妹,常有所慮,通夜不暝,遂托劍為鴻雁,裁書以敘心,聊表離愁。


  慈母沉屙,藥引已得太半,毋需憂心。父親勤於王事,夙夜忙碌,恐身有不虞,望妹時時規勸,以免病結暗生。


  你我雖為姊妹,亦是知音,追思昔日坐論臥談、把臂同遊,詩酒琴棋客,風花雪月天,曆曆猶在心目。今遠在東山,事無可及,若有不能決者,可手書一封懸於劍上,三日自回。


  妹喜吟詠,愚姊素知,怎奈不擅詩詞之道,隻得胡謅幾句。


  書不能悉意,乞妹務以將養身體為念,自加珍愛,暇時勤修秘法,候我歸來。


  最後一頁是一首西江月

  春盡看花幽徑,雲深望日回廊,薄衣月下風淒涼,此意怎堪回想。


  孤雁書如天遠,獨影夜似年長,敲窗冷雨晚來霜,更在瀟瀟枕上。


  黛玉看完後,心中晴了大半,又取了那把木刃端詳著,見薄刃作得精致,柄上刻兩個小小的字“葬歌”,心裏喜愛就拿在手上把玩著,又見鎖青鬼頭鬼腦地探頭來看,笑著把絳玉的家書遞到她手上。


  “來,你把這個讀一遍。”


  “啊?”


  鎖青一聽就苦下了臉,絳玉這封信雖然比給林如海的要短很多,但也不是剛學字的鎖青能念出來的。


  看到鎖青的苦瓜臉,黛玉含翠一同笑出了聲。


  林府後院沉悶的氣氛中,也多了三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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