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解豪估客，再問貴仕官
在絳玉的印象中，魂渡入世的引渡者有三條戒律，不沾人命，不沾權勢，不沾因果。
其中最後一條尚且可以斟酌，但前兩條是絕對不能碰的，否則以引渡者們的修為手段，很容易造成天下大亂。
到時候那些肆意妄為的引渡者，被反噬暴斃魂飛魄散還算好的，即使走在路上被天外隕石砸一臉也不是不可能。
此世絳玉本就欲行逆天之法，並且已經做好了遭受天罰的準備，這種情況下著實不想與權貴們打交道，畢竟權勢惑人心，一旦泥足深陷想拔都拔不出來。
先前齊雲竹不說她就隻當不知道，交談的目的也僅止於除妖。現在既然話已說透，這些事情就很難完全避開了。
除了齊雲岫以外的兩人酒足飯飽之後，秦淮風月遠去，話題也朝著奇魅詭譎的方向靠攏。
“此次下江南是皇命在身，不得不與許多官員士紳有所往來。”
雲竹自然不知道絳玉在想些什麽，她有心自稱本宮，想了想還是以‘我’代替：“但我並未接受敕命，行事多有不便，因此隻有兩個，或者說是兩家人與我有過長談。”
“其中一個，是江南富商沈立。”
這個名字一出，絳玉眼見齊雲岫的袖口顫了一顫，心中已閃過萬般念頭，嘴裏卻隻問：“這沈立是何人？”
雲竹問道：“公子可知有一物喚作‘護官符’？”
別說，這東西絳玉還真知道。
曾經在書中看過，本朝不知從何時開始有了一個習俗，但凡外派作地方官者，到達當地都會拿到一個私單，上麵寫的是當地最有權有勢，極富極貴之人的名姓，一地如此，各地皆然。
所謂的富貴人家，通常彼此都有姻親，一損皆損，一榮皆榮，扶持遮飾，同氣連枝，外派官員憑借‘護官符’，不但可以避免觸犯，也有了攀附的目標，極為便利。
在這金陵城中，就有八戶人家在‘護官符’中留了名姓戶籍，其中賈王史薛都赫然在列。
絳玉估摸著林如海手裏也有這麽一份揚州的‘護官符’，隻不過她從沒見到過，想來是沒放在書房裏。
雲竹以為絳玉不知，於是把‘護官符’的來曆又解釋了一遍，末了笑道：“此物原意隻是作護官而用，如今卻不隻是外派官員手上才有，小吏學子、商賈黔首偶爾也會抄一份去，否則一個不小心觸了那些老爺們的黴頭，隻怕連性命都保不成。”
雖然雲竹唇角帶笑，但這話從一個公主口裏說出來，怎麽聽都覺得有些諷刺，絳玉記在心裏卻不予置評，又問：“這與那個富商又有什麽關係？”
“商賈輕賤，有利即行，曆朝曆代皆以商為末。本朝除皇商外，商賈子女不得科舉，不得選侍，是以人皆輕之。”
這話是六皇子齊雲岫說的，對重農抑商這回事，他比雲竹更加清楚。隻不過商賈這種人，就是能在死路中挖出一條道來，不管多麽惡劣的外部條件，總會出現一些例外。
“這沈立卻有所不同，沈家世居揚州，祖上也是出過進士的，後來卻入了商道，並一發不可收拾。”
不知是不是錯覺，齊雲岫說這話的時候總覺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如今沈家到沈立手上，已是三代經營，江南的鹽、布、書等商事莫不與之相關，商號遍布淮揚江浙。身家巨富不說，姻親往來也不乏達官顯貴，真真與旁人不同，不是皇商卻勝似皇商。”
“怕是跟你家有些關係吧。”絳玉冷不丁問道。
雖然從態度上就能看出這二人與沈家不睦，但沈家生意能做到這麽大，且都是很紮眼的行業，真說沒有皇家挺著，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此事一言難盡。”
雲竹尷尬一笑後把話頭接過：“能以一介商賈身份，在揚州上了那‘護官符’，就可知這人的體麵。即便是我到了揚州，也免不了要去拜拜山頭。”
這話說得很有幾分市井氣息，不似公主言語，絳玉有些疑惑地瞅了雲竹一眼。
雲竹也沒在意，繼續說道：“不過沈立事務繁雜，極少在自己府上駐留，我們再回揚州去拜訪未必見得到他本人。”
“用不著見他本人。”
絳玉道：“商人日遊都市，夜行貨賂，交友往來，接連不絕。如你所說此人是富商巨賈，妖物絕不會幻化成這等人物，否則妖氣蔓延，很快就會被拆穿的。”
“這麽說不是那姓沈的.……”
齊雲竹看起來還有些失望，這讓絳玉越發肯定他們一定跟沈家有什麽矛盾。
隻不過這事也不歸她管：“不是他也有可能是他的兒女仆婢，現在說還太早，你隻需帶我去你們長談的那個地點，我一看便知。”
雲竹點頭答應後，又聽絳玉問她第二家是什麽人，然後說出了一個令絳玉意想不到的名字。
“至於這第二家，是淮揚鹽課林海大人。”
什麽叫大水衝了龍王廟？
比起其他的修行者，絳玉本就不長於除妖，妖物要離她很近才察覺得出，因此她很難保證妖物不是出在自己家裏。
於是輕咳一聲，絳玉在腦海中第一時間把她家裏所有認得的人調出來，一個個地進行排除。
然而她家就算再怎麽支庶不盛，主仆全加起來也有百十來號人，其中難免有些認不得的丫鬟婆子，小廝長隨她就更加不會留意。而且她已經出來半年多，家裏有沒有添些人丁仆從也不知道，所以基本不可能得出什麽確切的結論。
“說來這林海大人與絳公子還是同鄉，祖籍姑蘇，世代列侯，父皇欽點其掌淮揚鹽課，我身無權柄，有些事也不得不通過林大人來辦。”
那可不同鄉嘛，還是同一家同一戶呢！
絳玉心中暗道，又對自家老父在外人眼中的形象起了好奇，於是問道：“這林大人是個怎樣的人？”
談興已起，雲竹也沒看出絳玉不正常的好奇心，倒上一杯酒繼續開口。
“這林海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