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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民國26年,十月下旬,北方的大地上已經飄起了滿天的雪花,一列冒著白氣的火車緩慢的在津浦鐵路上慢慢的爬行,車頭拉著時機節悶罐子車皮,咣當當,咣當當的聲音讓聽不慣這種嘈雜聲音的人也能很快入睡。


  悶罐子裏烏煙瘴氣,各種煙草的味道混合著體臭、腳臭和屁臭,盡管味道很不好,可也沒有誰去打開那僅有的四個小窗戶,更別說要去打開車門了。因為外麵的氣溫太冷了,悶罐子裏的士兵穿的很單薄,頂不住外麵突如其來的寒潮。


  車廂裏掛著2盞氣死風馬燈,昏暗的燈光下聚集著幾夥士兵在那裏賭錢。


  “媽啦巴子的!這把又輸了!”一個滿臉胡須的漢子扔掉手中的牌九,沮喪的從自己的衣袋裏掏出了一根金光閃閃的派克筆,“老子不玩了!”


  “別,別呀!連長,這把我不收你的。”旁邊手裏嘩啦啦的洗牌的中年人呲著滿嘴的黃牙小聲說道,“我找你要個人,隻要給我這個人,這把就算了。”


  “誰呀?”連長的眼睛一番,“現在各個排的人都不夠,連裏也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也不知道上峰這是咋想的,我們這部隊到哪兒都招不來新兵,就是去綁都找不到地兒!媽啦巴子的,真沒想到俺們東北軍混成了這樣。”


  “嘿嘿,臨上車的時候團部不是塞了個老兵給您了嘛,把他給我吧!”


  “噢,那個刺頭你也敢要?那可是原來團部警衛連的啊!你鎮得住嗎?”


  “試試看唄,多一個人總是比少一個人好啊。”大黃牙諂媚的笑道。


  “行吧,那人歸你了,你管不住可不要退喲!”連長說著話又把金幣塞回了自己的口袋裏,隨即掏出一包老刀牌香煙遞給大黃牙一顆,自己也點上了一顆。


  大黃牙連忙掏出火柴劃著火,雙手捂著給連長點煙。絡腮胡子連長點上煙深深的吸了一口,“我說周大牙,說起來你年紀比我還大,這行武也差不多有十幾年了,你咋到現在還是個排長呢?混的也太差了點。”


  “嘿嘿,咱知足了,知足了。”周大牙嬉皮笑臉的說道,“咱不識字,能混到個排長已經挺不錯了,祖墳沒冒青煙,哪裏敢奢望當官啊。”


  連長拍拍周大牙那瘦削的肩膀,“不知道這次我們上去還有沒有命回來,唉!當兵的,爛命一條,來繼續!能快活一會就快活一會!”


  於是稀裏嘩啦的牌九聲再次傳了出來。不過周大牙卻是把坐莊的位置讓給了連長,自己提起放在旁邊的步槍想車廂的犄角走去。


  李久,把帽子蓋在腦袋上,卷曲著身子在窩在犄角裏呼呼大睡。似乎車廂裏的喧鬧和空氣都與他無關。周大牙看了看周圍,用腳踢了踢旁邊的人,那些兵一看是周大牙,立即給他騰了個地方,周大牙順勢躺在了李久的身邊。


  “連長是不是把我賣給你了?”扣著帽子的李久從帽子下發出了聲音,“不知道長官如何稱呼啊?我的名字叫李久,是永久的久,不是排行的九!”


  “嘿嘿,我可沒啥大號,他們都叫我周大牙。”周大牙好不害臊的說著,“小時候家裏窮,一個連褲子都穿不上的小屁孩沒有大號,後來當兵,在閻老西、馮大帥、張宗昌的部隊裏都幹過。”


  李久嘩啦一下伸手拿掉了帽子,“老兵啊!嗬嗬……咋就看上我了?”


  “你也是老兵啊,看看!”


  周大牙伸出自己的腿與李久的腿放到了一起,旁邊的新兵都張大了嘴巴,兩個人打的綁腿居然一模一樣,穿的鞋也幾乎是差不多的,都是那種翻毛皮鞋,雖然老舊,可比那些穿著布鞋和草鞋的人是有天壤之別的。


  “哈哈,老周,你還真行,難怪你一個大頭兵能活到今天,真是不容易啊!”


  “排長,這裏有啥道道?”一個操著河南腔的娃子問道。


  “這裏麵學問大了去了,當兵的要是沒有一雙好腳,就是想跑都跑不快啊!這打綁腿也是有講究的,你看看人家打的這綁腿,不鬆不緊,八字花多整齊!”周大牙叼著煙又笑著說道,“再看看你們的綁腿,那就是用女人的月事帶胡亂纏在一根木頭樁子上,走上幾裏地問題不大,可要是叫你們跑上20裏,你們的那些綁腿都得散嘍!到時候想哭都沒地找去。”周大牙按滅了都快燒到手指的煙頭,“你再看看我們的鞋,不管花多少錢,都要找一雙經穿的鞋,就你們腳下的那些布鞋,走不出十幾裏就玩完,沒有鞋你還跑個屁啊!”


  “我說排長你咋肯花上一個大洋從那個雜活攤上買了這雙鞋,當時我都以為你老是不是喝糊塗了。”河南腔娃子傻嗬嗬的說道。


  操河南腔的娃子叫狗蛋,是在整編的時候從河南當地給抓來的。說起來,這娃子也算是倒黴,去年家裏在發大水的時候死了爺爺奶奶,今年遇到兵荒,父母又死在逃難的路上,他自己也是奄奄一息的躺在路邊,是周大牙路過時發了善心,把這不到15歲的娃子背了回去,一碗米湯換回了狗蛋的命。從此,狗蛋就是周大牙的幹兒子,跟包,通信兵,勤務兵……有人問周大牙為什麽?周大牙是大牙一齜,“跟老子投緣!”


  在那個年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還真是無法解釋,隻能用投緣來說。老百姓之間的許多組合也隻能用“緣分”來解釋,太多的或然性和偶然性了。


  李久,民國3年出生,剛剛過了23的生日,在那個年代已經是算是經驗豐富的成年人了。在大多數人吃不飽穿不暖的小個子時代,他硬生生的有著身高6尺的高度,(民國期間一尺約30厘米,6尺約1.8米左右)在平均身高隻有1.65米的時代裏,李久這身才可算是“鶴立雞群”了。


  李久,祖籍山東,具體是那裏已經不可靠,身材高大得益於小時後沒有餓著,並且是敞開了吃。是福貴人家出來的嗎?也不是。富貴家的孩子未必長得高,因為福貴人家吃的“精”,生下的孩子挑食,也長不高。李久是在土匪窩裏長大的,從小粗茶淡飯,可卻是管飽,偶爾還跟著自己的義父李開山喝上2口,啃上一個豬肘子。李久的親生父母也不可考了,他是李開山在路上撿回來的,響亮的啼哭聲讓李開山覺得這孩子將來有出息,於是大袖一卷把啼哭的嬰孩塞進了自己的懷裏,回到山寨就宣布此子是我李開山的“骨肉”,為了給山寨帶來喜慶,師爺馮瘸子給孩子起名“久”,意思就是山寨和各位老大們的“長久”。


  李久是個壯士的孩子,打小就沒鬧過毛病,吃飽了就睡。3歲的孩子就快到馮瘸子的胯骨了,每日裏折騰馮瘸子,把個馮瘸子搞的哭笑不得。於是馮瘸子開始教李久讀書識字。


  馮瘸子是個落地秀才,正準備再努把力的時候,辛亥了,革命了……按照他的學問去洋學堂裏繼續“深造”也不是很難的事情,可惜,家裏窮,地主上門討債,不僅綁了他的媳婦去抵債,還打斷了他的腿,於是,馮瘸子被逼上了“梁山”。


  古語說,天下響馬出山東,當年瓦崗寨三十六義其實本質上就是響馬。從秦漢時期開始,山東的響馬就算是名震天下了。為啥山東有這麽多響馬?還不是被生活逼的?一條黃河年年決口,蝗災不斷,民不聊生。可山東又是南方通往北地的要道,於是……不出馬的山東卻成了響馬的樂園。說到這裏,讀者應該理解當年“秦瓊賣馬”的淒涼了吧,在那個時候,賣掉了馬等於賣掉了自己吃飯的家夥。


  啥叫響馬?簡單點說就是土匪,攔路搶劫的土匪。探哨的發現了結隊而行的客商,就射出響箭,於是隱藏在附近的馬隊就出來了。響箭是什麽箭?那就更簡單了,就是把鴿哨綁在箭杆上,箭杆射出,鴿哨就“嗚嗚”的響了起來,其實,鴿哨也是從響箭發展而來的。


  山東響馬多,客商也會跑出保鏢的,在古代,鏢行可是很興盛的,遇到攔路的,難道說鏢行和響馬真的要鑼對鑼鼓對鼓的真打?有打的時候,沒有引薦,沒有關係,沒有名號的,遇上了就肯定得打。可大部分鏢局與響馬之間是有協議的,攔住了也就是雙方客氣的打個招呼,交上“合理”的買路錢,這就算完事了。


  李開山,最後一屆的武舉人,光緒24年(1898年)滿清王朝舉行了最後一屆武舉科,李開山仗著弓馬嫻熟,成為當地鄉試的武舉人,後進入北洋新軍裏擔任了一個未入流的“隊官”,大致相當於現代軍隊裏編製的連長。他這個連長一當就是十年,升不了官的原因就是他沒有錢行賄。李開山也不屑於行賄,他對兄弟們好,不吃兵餉不喝兵血。辛亥年,天下大亂,此時的李開山帶著自己的部隊被上司派往山東老家接家眷進京,在路上遇到了當地響馬,一場奮戰,響馬固然被打敗了,可是他保護的上司家眷也沒有活下來幾個,自己的弟兄們也隻剩下了50來個,此時進無路退無門,於是一咬牙一跺腳,哥幾個扔下了上司的家眷,也上山落草成了響馬。那支被他們打殘的響馬隊伍,最後也合並到了他的麾下。


  李開山是正規部隊的“隊官”,自己又是一身武藝,為人仗義,很快就成為這一帶的響馬領袖,在麵對大批官軍的清剿時,抱團取暖使他的部隊一下子擴大到了近千人,成為當地一個最大的響馬集團,等閑官兵是不敢前來挑釁的。


  李開山不同於那些沒有文化的響馬,他自己本身是武舉,雖不能說是個飽學鴻儒,可粗通文墨還是不成問題的,他所在的縣治基本上被他拿下,隨即在當地開墾荒地,自給自足,一些沒有本事,膽子小的嘍囉要麽出去打探消息,要麽就是去種地吧,這一套據說也是向他崇拜的“今亮”左宗棠學的。實際上李開山搞的這套就是當時盛行的軍閥割據,隻不過他的割據比較溫和而已。


  在山東這個四戰之地存在這樣一支隊伍,自然是讓北洋軍如鯁在喉,既然打不下來就詔安吧,於是,在奉係張作霖進入華北主政的時候,就派人前去詔安,許以高官厚祿。民國14年,李開山接受了奉係詔安,成為奉係張宗昌手下獨立靖安旅旅長。此時的李久已經11歲,一般身高接近1.5米的半大小子。


  民國18年,年僅15歲的李久,仗著人高馬大,被李開山塞進了“東北講武堂”,進入第九期步科學習軍事,此時的李久身高已經超過了普通人了。除了稚嫩的麵朧,沒人認為他是個孩子。


  李開山的響馬隊伍裏既有他帶過來的北洋軍正規軍人,也有前來投效的馮瘸子這樣的落魄文化人,還有張大疤子這樣純粹的土匪。在這樣混合的文化氛圍內,李久的幼年和少年時期,混雜著各類的文化都影響著他的個性。


  義父李開山不隱瞞他,告訴他是從路邊撿來的,認不認他這個義父讓他自己看著辦。於是李久當著大家的麵割開手指滴血進李開山麵前的酒杯,發誓今生就是李開山的親生兒子,如果不盡孝就要天打雷劈。在李開山那裏,李久學到的是個“孝”,民族傳承靠的是個孝字。


  馮瘸子之乎者也沒少教李久,也怪了,這李久的記性極好,幾乎過目不忘,看似每天玩耍嬉鬧,可馮瘸子教的東西一樣沒落下,從馮瘸子這裏李久學的是個“儒”,馮瘸子一直感歎,如果自己當年能有李久這樣的天分,何至於落魄如斯?

  張大疤子算是李久習練武學和耍槍弄棒的第一個啟蒙老師。張大疤子原本就是悍匪,是被李開山打服了那種江湖人,由於臉上一條長達三寸的刀口,所以被叫張大疤子,至於原名已經不可考,有人說他沒名字,要說有也就是張三李四這樣的名字。張大疤子功夫不錯,槍法也好,是李久小時候最喜歡纏著玩的人。4歲的時候就拿著張大疤子的駁殼槍滿世界的追著雞打,從張大疤子這裏李久學會了一個“義”,張大疤子說,如果不是弟兄們講義氣,這世上早沒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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