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4)
璋德縣,緊靠著河南河北和山西的邊緣,在曆史上曾經給河北也曾經被劃給山西,現在到底是屬於河南還是山西,似乎沒有人說得清楚。璋德縣是華北大平原與太行山的結合部,一半是平原,平的像壓路機壓過的,另一半是山區,魏巍太行山綿延千裏,到了璋德這個地方戛然而止,這裏的山就像是刀削斧鑿一般的垂直聳起,那石頭就好像北方人的性格,寧折不彎。在這裏,那些古老的山體形成了多層次的砂岩,這種岩石要麽就一塊塊的斷裂,要麽就堅挺在那裏,從斷開的懸崖上可以看到這裏那難以進出的山道,很險,就是現代化了這裏也是很險。
到了璋德縣,錢屸就不走了,李久也不問,反正身上有錢,幹脆花了20塊大洋買了個院子,這就算是紮了下來。這年頭,從外地逃出來的人多了去了,誰去管誰是誰?要不要去縣裏辦個手續?肯定是要的,不過,給上2塊大洋,有人幫你辦,證件都是真的,不用擔心出什麽問題。
對於李久這麽“敗家”的行為,錢屸沒有過多的阻止,因為她想到了另外的可能,萬一將來這裏成了敵占區,難道情報工作不需要一個安全點嗎?
民國二十六年,第二次合作剛剛開始,在根據地以外,黨的組織還是處於地下。錢屸並不知道根據地在哪兒,他僅僅是從江書記那裏得知,我們的部隊有一部分進入了太行山,可是太行山那麽大,如何去找?誰會告訴你哪裏有八路軍?
錢屸是個老黨員了,也是個有經驗的地下工作者,她知道該去哪裏尋找組織,尤其是國內抗戰呼聲很高的北方,到處都有“義勇隊”“犧盟會”的人在活動,而這些組織的後麵往往就有組織存在。她不能去冒險,也不會公開自己的身份,哪怕就是遇到了正兒八經的“特派員”她也不會暴露自己的身份,沒法子,這次任務的密級太高,來不得半點疏忽和輕率。但是,通過犧盟會他打聽到了八路軍所在的大致方位。這,足夠了。
在璋德縣城裏住了半個月,李久每天出去轉悠,偶爾還會被人誤以為他是找活幹的短工,差一點就成為縣國立小學的教員了,因為他識字,有點文化水。就在李久在猶豫是不是要在這裏找個工作混日子的時候,女人告訴他要出發了,他們要跟著一群走鄉串戶的貨郎進山了。
“買頭驢吧,跟著貨郎進山不能再叫你背了。”她麵無表情的說道。
“誰掏錢?”李久甕聲甕氣的問道。
“當然是你掏錢!”她的火氣再次被點燃,“你這個自私的毫無國格人格的惡棍,讓你傾家蕩產都不過分!以後你要是再敢這樣跟我說話,我就……”
李久的目光鏡子般淡泊的看著她,那意思是“你能把我怎麽樣?”
她說不下去了,把這個無賴一點辦法沒有,想了想紀律還是擺擺手,“算我借你的,以後我還你。”
其實她知道自己還不了這個錢,可到了根據地,她有的是辦法把這個麻煩解決掉,隻要找到了組織……不就是一頭驢的錢嗎。
為了裝扮成商販,錢屸很是打扮了一番,自己身上的那點銀元也都拿出去“買貨”了。所以,她沒有錢去買驢了。她可以走,可是那些山裏要的貨得有個牲口托著。買貨她也是留了心眼,都是根據地需要的“食鹽、鉛筆、白布、染料”等等,這些物資目前在璋德縣裏還不算是禁品,可她知道過不了多久,這些物資就會被鬼子控製,在這平原上,根本無險可守,鬼子占領是遲早的事。
李久出去轉了一圈,買了兩頭驢回來,他想明白了,她這是要進山了,如果進山,就她那弱不禁風的身板,恐怕一天走不出去20裏,得給她弄個坐騎。
“怎麽買了2頭驢回來?我可是隻認一頭驢的錢啊。”她明白了他的想法,可她在嘴巴上不能認輸,這是原則。
“是三頭,那個母驢的肚子裏有崽了,半年後能生個小的,算是搭頭。”李久說完就去收拾東西了,他還是話不多。
錢屸不懂得這些,不過搭頭什麽的她還是知道,她哪裏知道這兩頭驢是一家子,是一戶做買賣的要離開這裏一起賣的,看著那驢之間的戀戀不舍,李久心裏的那塊軟肉被觸動了,他甚至都沒有跟賣家還價就把這一對驢夫妻給買了下來。
出發的日子到了,按照錢屸的安排,這院子給一個在前線失去了兒子的老夫婦照看,實際上就是給他們住了,不僅不收錢,錢屸還讓李久給了2塊銀元的工錢。李久也沒矯情,兒子為國家戰死了,他們的父母卻沒有人照顧,這是個什麽國家?李久心裏不舒服了一陣子。
趕著驢,隨著一行貨郎走出了縣城,然後,他們向太行山進發,說是向山裏走,可實際上距離山裏還有幾十裏,走了一天才到了距離山口最近的石板村。
石板村是個有著近百戶人家的“大村子”,也是進山路上最後的一個村子,更是一些商販“雲集”的村子。在那些老貨郎的指點下,李久這一對奇葩的“夫妻”商販很快就找到了歇腳點,這裏的不少村民都有“空房”,為的就是給山裏進出的人歇腳的,這也是買賣。
扮的是夫妻,還是那種嚴重懼內的夫妻,所有貨郎經過一天的行走都看出來了,那個大個子老公其實就是個掏了古井的“力巴”,所謂掏古井的意思就是指某些有錢的女人找了個老實巴交的男人,這樣的男人與那些城市裏吃軟飯的還不一樣,往往是家裏窮,有把子力氣,人老實,聽話。
錢屸的扮相很逼真,而不愛說話的李久都不用去裝,反正女人怎麽說他就怎麽幹,即便是有點想法也不吭聲,默默的去做就是了。比如,晚上,“媳婦”歇了,他這個有把子傻力氣的老公卻還在院子裏拾搗明天要進山的東西,還在給那兩頭驢喂草料,沒人懷疑這對夫妻有啥問題,要說人家也般配,女的漂亮,男的聽話,這個社會還能有比這個配的合適的嗎?自己家裏的老婆倒是聽話,可能出來給家裏掙錢嗎?
北方的村子裏都是睡炕,錢屸把炕桌放在中間,警告的意味濃濃的,其實她也知道這是自欺欺人,就憑那男人的一身本事,真要是使壞她能擋住幾下?而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從壞了那一次之後,這漢子竟然不碰自己一個手指頭,難道說是自己真的又看錯了?自己不會錯,就憑他那行走江湖的套路,就看他殺人的狠勁,他不是個好人,絕對不是。
李久沒有那麽複雜的想法,他是個為了信念活著的人,信念這個東西有大的也有小的,他自認為是小人物,那麽他的信念就是把“自己的女人”送到她想去的地方。他對政治不感興趣,但是也對共產黨知道一點,他理解不了,也沒想去理解,如果他猜的沒錯,那女人應該就是,可如果女人都像她那樣,他覺得也不是太好,到底是什麽力量讓一個孱弱的女子能夠這樣堅持?他想不明白,他糊塗。
雞叫了,該起床了,李久一個軲轆爬起來,他去灶台燒水,冬天冷,洗臉得用熱水,房東可不管這些,頭天就交代了,要想用柴火得給2個銅板。
錢屸起床了,熱水已經給她準備好了,還有洗臉的毛巾和胰子,城裏來的女人講究。看著這一切,她猛然發現這個男人心很細,比女人還細。
洗完臉,她走出房間,看到他在那裏打綁腿,真是仔細。自打他說他當了逃兵之後就沒見過他打綁腿,可今天他卻仔細的打起了綁腿,他想幹啥?
“鍋裏熱著饅頭和小米粥,我已經吃過了。”他扔下一句話走了出去。
壓根就沒有做貨郎經驗的她在小炕桌上細嚼慢咽,沒有聽到外麵其他貨郎的驢已經出發了,特有的叮當聲她壓根就沒注意,他也沒有進來提醒,不過是整理好行頭站在院子裏耐心的等著。
李久不是不知道那些貨郎的心思,說是一起進山,可誰不想早點把自己的貨物賣掉,最先換回來最好的山貨?一起走,那是開始的路,等進到山裏,還是得各做各的。這一套,他十歲就明白了,隻不過他也知道她進山不是為了買賣,怕是要去找她的組織了。
離最終的目的地越近,李久的心裏就越是空落落的,如果她回到了組織,自己該怎麽辦?還能見到她嗎?或許自己在她的附近買塊地?自己能去當農民嗎?他想的頭疼,想的找不著自己了。
太陽已經爬上來了,整個石板村就剩下這對“夫妻”還沒有離開,有人說這“年輕人就是不知道珍惜光陰,都這個點了,還不上路?怕是要在老林子裏過夜了。”還有人說他們是“太貪圖光陰了,出來也不浪費時間。”
她終於吃完了,扭搭扭搭的走了出來,看著那頭公驢的背上竟然空空如也,不明白了。“啥意思?”一雙水靈的大眼睛看向李久。
“過了前麵的二道崗就進山了,山路不好走,你湊合著騎驢吧。”
“我騎驢,那貨物怎麽辦?你給扔了?”
“我打好捆了,我背著。”他憨憨的說道,似乎沒有一點自誇的意思。
“還是先叫驢托著,等我走不動了你再背吧!”她吭哧了一下說道。
原本她是想問,“為什麽不背我?難道你還不如一頭驢嗎?”可是猛一想這是白天,哪裏有背著女人進山的貨郎啊?於是才改了口。
“我是按照人背的形狀打的捆,驢背沒法托了,你就騎驢吧,要是你真的想我背你,進山沒人了再說。”這個妖孽的混蛋竟然知道她的想法,她無語了。
鋪了一塊毛氈的驢背,偏腿坐在上麵也不覺得很難受。兩頭驢很聽話,公驢也很照顧自己的老婆,總是跟在母驢後麵用鼻子拱它的屁股,那種親昵看得她麵紅耳赤,要不是在冬季裏臉上蒙著粗布麵巾,她心裏的那一切就藏不住了。
山路一開始還湊合,可進入山口裏以後,蜿蜒的山道就好像圍著一個山頭在轉,明明看到了對麵的山頭,走了一上午也沒有轉過去。山道上沒有行人,隻有他們自己和前麵貨郎的驢拉出來的糞蛋……
馬上就要過年了,所以貨郎們才頂著嚴寒進山,而李久他們從南京走到璋德用了差不多18天,又在璋德盤桓了小半個月,正好趕上這個機會進山。
溝壑自然形成山風,吹在身上涼颼颼的,他們在堅持,在努力。中午,他們已經進入了山區的腹地,可她不知道該向哪兒走。在這一望無際的大山裏,要找八路?談何容易。李久也不知道該如何走了,那張從鬼子手上繳獲的地圖在這裏也不好使了,那張圖上主要是對華東華北的地圖,這大山裏根本就沒有。
“我們可能要在這山裏轉悠很久,你受得了嗎?”他打破了沉默。
“你怎麽知道我們要轉很久?”她警惕的看著他。
“你買的這些東西都是軍隊上要用的,可你並不知道他們具體的地點,我們進來就是撞大運的。”他使勁的揉著凍得失去感覺的鼻頭。
她再次無語了,眼前這個男人幾乎可以洞察一切,可他偏偏就是不說,氣死人了,他還會英語,鬼知道他還會些什麽,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難道他接受過高等教育?可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怎麽能幹出那種禽獸不如的事情?對,就是禽獸不如!(此處不要曲解意思)
“我們可以投石問路,前麵的山梁下有人家,我們今晚就到那裏借宿,然後你可以跟他們打聽八路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