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3章 自由
小影垂在身側的雙手悄無聲息地攥成了拳頭。
他不要命地殺了那麽多人，把自己身體裏的每一滴血都變成了冷的，才勉強站到了今天的位置，成為了主上身邊的人。
最後卻要因為一個珊瑚可能會發現他的身份而被迫隱藏自己，就因為主上喜歡楚星瀾，要在她麵前隱藏自己的身份，這要他怎麽甘心！
說是隱藏自己的蹤跡，其實根本就是要讓他就此在世人的眼睛裏消失。
那簡直比他死了還要讓他難受！
因為他從此以後就等同於根本不存在過！
琴崢看出了他眼底的憤怒。
他笑笑，低聲道：“你不願意？”
確實，對於小影這樣的人來說，能站在人前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可誰讓他做了錯事呢？
被看出了端倪，還挑釁了珊瑚，做了錯事就該受罰。這是不可能打破的規矩。
琴崢道：“若你實在不願意隱藏自己，也不是沒有辦法。影奴的規矩你是知道的，不願意服從主上的命令時，隻需要做一件事情就夠了。”
琴崢掃了一眼他的脖子。
“自戕而已。”他說。
隻要死了，就可以拒絕主上的一切要求。
是要自盡還是要繼續在暗處活下來，他可以自己做一個選擇。
小影的眼皮跳了跳。
他從見到琴崢到跟在他身邊為他辦事的時間並不久。可是他卻很清楚地知道，以主上的性格，隻要他不願意服從，主上一定會第一時間殺了他。
而他們作為影奴，是沒有反抗的餘地的。
小影低眉：“……明白了。一切都聽從主上的吩咐。”
他做了一個讓琴崢滿意的選擇。
琴崢：“放心。讓你隱藏自己不是讓你一輩子都見不了別人了。你先在我身邊藏一段時日，需要時我會再找你。”
小影的雙眸一亮。
所以他還有機會找一條更好的出路？
琴崢低頭攘了攘衣袖，不著痕跡地蓋住了自己袖上的那一個“奴”字。
“之後大局一定，我會給你安排一個對你來說安全的地方。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而不是，一輩子做一個影奴。”
他自己也曾為奴。
也許真的是從前楚星瀾的那一席話影響了他，才讓他在心底對為奴之人多了那麽一絲絲的悲憫。
小影也是奴，隻不過是專門用來殺人的奴。
小影一愣。
他的大腦在那一瞬幾乎徹底放空，甚至讓他懷疑自己聽到的是不是一段假話。
每一個成為影奴的人隻能世代為奴，為主家做一切可為或者不可為之事。
能讓他繼續在人前出現就已經是大恩了，可主上甚至願意放他離開？
琴崢看了他一眼：“我說出去的話，就沒有反悔的。”
小影噗通一聲就在他麵前跪了下來。
“謝主上大恩！！”
這樣的恩賜他連想都不敢想。可主上卻答應他了！
從他出生以後，他就一直生活在一個見不到光的地方，他受到的一切教導，都是教他要如何為主家殺人盡責。
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他是可以擁有自己的自由的。
琴崢一貫清冷的眼底閃過一抹釋然。
他的心很狹窄。
窄到讓他走不出從前的夢魘。
他已經逃不出現在的塵網了，至少他身邊這個忠心的奴才，不該跟他一樣被這個“奴”字束縛住一生。
琴崢轉身往前走去道：“就明後日吧。什麽時候你覺得合適便自主離開，不必知會我了。”
小影仍跪在地上，匍匐著身子道：“是。”
有了琴崢的那一句許諾，他連對之後的隱藏和離開都變的充滿期許了。
翌日清晨。
一夜的風雪肆虐過後，次日竟出了大太陽。
清晨楚星瀾被珊瑚喚醒，走出帳篷的時候，竟然被久違的陽光刺痛了眼睛。
楚星瀾伸手擋了下太陽，就聽身旁的小乙道：“夫人，一切都準備妥當。可以出發了。”
楚星瀾點點頭，轉身對珊瑚道：“你今日就不必去了，好好留在營地裏養傷。小乙會照顧好我的。”
珊瑚乖覺地點了點頭。
“夫人要小心。”
楚星瀾默了
默：“……你也是。”
珊瑚一愣。
眼眶微微泛紅。
昨晚別人不在的時候，她們也悄然做了一個籌謀，一次約定。
“嗯！隻要夫人不出事，珊瑚也不會出事！”
楚星瀾聽到她的保證後，才轉身離開。
在營地外，楚星瀾又見到了昨日的那個老兵。
他仰頭看著天上的太陽，眼底透出幾分欣喜：“今天日頭不錯。看樣子是不會下雪了。”
不知道為什麽，楚星瀾總能從老兵的身上看出幾分親近來。
很奇怪。
明明他們並不認識。那老兵卻總是讓她覺得，這個人對她不壞。
一行人剛要動身，一旁的草垛堆後就傳來了一陣沙沙聲。
小乙頓時一陣警惕：“誰！”
又是一陣沙沙聲響。
一個人影才搖搖晃晃地從稻草堆後走了出來。
是琴崢！
楚星瀾一愣。
他竟然沒有走？
經了一夜的風雪，他的臉色都顯得有些蒼白。就連發鬢上都已經結了些許冰霜了。
楚星瀾垂眸一看，他的手都已經凍得紅的發紫了。
她挺著孕肚朝他走了幾步：“你怎麽在這兒？”
琴崢的嘴裏嗬出了一口寒氣，瑟瑟發抖道：“太黑了走不了路。就在草堆後將就一晚。正好是個防風地，隻是沒想到會下一夜的雪。”
他說話的時候哆哆嗦嗦，給人一種分外可憐的感覺。
但可憐都還算是好的，雪地裏寒氣太重，琴崢沒在夜裏被凍死都算是幸運的了！
楚星瀾驚愕道：“那你就不懂得向營地裏的人借個火？”
琴崢抬頭看了小乙一眼：“似乎，不太方便呢。”
楚星瀾一噎。
以小乙昨日連夜趕人的情況來看，琴崢確實是不太可能從營地裏借到火。
小乙聽到他陰陽怪氣的一番話就氣不打一處來。
“那你可以連夜離開，若是你願意走，昨夜我還真能叫人帶你走。火雖然借不到，人還是可以借給你的。你要是想走，我現在差人送你離開如何？”
琴崢垂眸，低頭就是不接他的話茬。
“我還是要再陪陪楚星瀾。雖然在營地外，但是知道她在你們身邊我才安心。況且她今日不是還要去雪山裏尋人麽，我陪她。”
小乙：“你覺得夫人差你一個人來陪嗎？”
琴崢：“是不差的。但是我既然說過了，就是要做到。”
小乙：“……”
他果真是分外的臭不要臉！
小乙看了他的身後一眼，道：“喲，今日怎麽不見你的隨從了？”
琴崢一愣。
隨從？
他也往身後看了一眼。
果然沒有再見到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小影了。
琴崢愣了片刻，走了麽……
琴崢回頭皺眉道：“奇怪，我也不知道他哪裏去了。昨日我們還在一塊兒呢。”
小乙諷刺道：“你的小廝你不知道在哪兒？莫不是被你派去做別的事情了？”
琴崢默了默，無辜道：“我著實不知道他的動向。從前他也時常不知道會去哪裏，但是再過不久就會再回來的。”
一句話就將他的嫌疑完全撇清，還將疑點全部都推到了小影身上。
小乙的眸子眯了眯，看向琴崢的眼神越發嫌惡和懷疑。
就連楚星瀾也覺得不合理了。
怎麽昨天珊瑚剛說完小影的疑點，今天人就不見了？
也太巧了。
這若不是小影自己怕暴露躲了起來，就是有人授意他離開了。
她忍不住看了琴崢一眼，有些話已經哽在了喉嚨裏。卻不能宣之於口。
琴崢看了楚星瀾一眼，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你現在是要出發了嗎？”
楚星瀾點頭道：“是。”
“那我陪你。”
楚星瀾：“可是你身邊的小影……”
琴崢笑了笑：“應該會和從前一樣，回到我身邊的吧，咱們晚上不是還要回營地麽？”
楚星瀾看了他還在發抖並且不斷互相搓著的雙手一眼，道：“你要不還是回營地裏暖暖身子吧。”
琴崢搖搖頭：“太陽都出來了，在雪地裏走一走曬曬太陽也是好的。不用專門回去休息
。”
說著他已經先哆哆嗦嗦地朝前走去了。
小乙：“你這……”
都沒人讓他一起去，他就迫不及待地往前走。他還要不要臉了。
是花樓裏出來的人就是這幅德性嗎？
楚星瀾看了小乙一眼，無聲地搖了搖頭。
算了吧。
人家都在雪地裏凍了一天了。
要跟就跟著就算了。
隊伍正式動身。
他們先是去了雪崩的地方，在那裏楚星瀾看到了許多人正在鏟雪。
其實之前這裏的雪已經鏟了不少了，隻是加上了昨日的風雪肆虐，才叫這裏的雪層更厚了。又得重新鏟。
“就是這裏了。”小乙看著前麵蒼茫的雪地道。
那一片地方坑坑窪窪，被挖出了不少屍體。
有大齊的士兵，更有晉國的。
小乙低聲道：“從這裏開始，一直綿延到那頭的深溝盡頭，已經全都被埋了。國舅爺當時就是在這裏點燃的炸藥。”
小乙扭頭看了楚星瀾一眼：“如今您還覺得國舅爺有逃走的希望嗎？”
楚星瀾啞了啞，一言不發地朝前走去。
小乙看著她的背影道：“夫人，不是屬下想要打擊您，隻是有些事情，再難也得接受了。”
他的每一句話都在勸楚星瀾接受殷薄煊已經死了的事實。
其實他真正想要做的事情隻有一件，那就是讓楚星瀾離開這裏。
望著前頭的雪地，楚星瀾知道想要從這裏挖出全部的屍體，真的太難了。
為什麽大家會覺得殷薄煊已經死了，那是因為這周圍都是峭壁陡坡，雪崩來時，他們根本沒有任何地方可以逃。
加之這裏風雪這麽大，時不時就會下一場雪，真想要從屍體來認人，至少也需要大半年的時間。所以他們都認定他死了……
“夫人？”
見楚星瀾一句話都沒有說，小乙又叫了一聲。
她扶著自己的肚子繼續朝前走，走上一個雪地裏稍顯高些的坡地。
那裏的積雪有些鬆，楚星瀾一踩上去就滑了一跤，幸虧小乙先將她扶住。
楚星瀾撐住他的手臂，借力還是站上了那個高處。沒有人知道她在幹什麽，隻是看著她在那裏轉了一圈，一雙清麗的眸子將四周的山形都收入眼底。
這裏的地勢很特別，因為內裏是一個聲腔的結構，所以聲音能夠在這裏不斷回響，才極容易造成雪崩。
這裏。很像是當初她去過的畢蘭山一帶。
因為當初炸過畢蘭山的地宮，所以殷薄煊才選了這個地方來引起雪崩麽？
因為知道這裏的山體隻要有一處塌陷，那之後覆蓋而來的大雪足以將這裏的一切全部掩埋……
倏地，楚星瀾的視線一頓，指著遠處雪山上的一個黑點道：“那是哪裏？”
雪崩的地方就在他們眼前，而那裏又是很小的一個黑點，加之地方很遠，所以大部分人都很難注意到這樣一個地方。
可楚星瀾就是注意到了。
小乙一愣。
“……”
楚星瀾回頭道：“我問你，那是哪裏？”
被問的急了，小乙才回道：“……屬下也不知道。”
琴崢也抬頭往遠處看了一眼。
那裏確實有一個小黑點，隻是太難被注意到了。
這時候同來的老兵道：“似乎是山上一塊突出的石頭。今年大雪封山之前我去過那裏，那塊石頭大的很。就算是雪夜躲在下麵都可以避風擋雪。”
楚星瀾眸子一眯。
“那現在還可以上去嗎？”
老兵一愣：“上去？”
楚星瀾：“我要去那裏看看！”
老兵的眼底露出了幾分猶豫：“若是之前，上山沒有問題。但是現在雪下了一個冬天，原來的路怕是被封了。再想要上去恐怕得繞好大一段路。至少得走上半天才行。”
說到底，他們還是怕楚星瀾的身體撐不住。
小乙看了她一眼，勸她不要過度勞心勞力的話還沒說出口，楚星瀾就已經說道：“我可以走。”
小乙：“……夫人。”
楚星瀾：“我說了，我可以走！”
她頂著一個大肚子從高地上緩緩走了下來，殷切地看著老兵道：“昨日您就辛苦了，今日還得勞煩您再帶我們走上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