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2章 情敵(四)
第902章情敵(四)
殷悅盯著自己麵前的人認真地瞅了幾眼。
和尚袈裟。
光禿禿的頭!
確實是個和尚沒錯。但她的義兄,不是也說要回來嗎?
儋州到這裏幾百裏的路程,義兄的腳程這樣快?
“哥哥!”
脆生生的一聲喊,還帶著幾分甜。
殷悅雙手撐著蹲在趙元庭的麵前,一雙眼睛睜得圓溜溜的。活脫脫一隻見了家長的小豚鼠。
趙元庭迎對上她錯愕的視線,抬手撇下了藏在她發間的一根雜草。
他沉聲:“是哥哥離開的太久,你才都不記得了麽?”
這時候剛剛跑遠的那匹白色駿馬又小跑著回到了趙元庭的身邊。
這是他的私有坐騎擎風,從小養大的,很通人性。
一見自己的主人落馬了,就又掉頭跑了回來。
殷悅尷尬地搓搓小手。“義兄和以前大不一樣了!”
她記得趙元庭去儋州的時候,還隻是一個瘦小的青年。看起來比她的小珠子不會高大多少。
那時義兄的五官樣貌都還沒有長開,就算丟在人群裏也顯得很平常。
哪裏和現在一樣。
這帥氣的光頭!
就算是個和尚,也難掩他五官的突出力挺。
就連這體格也健碩了不少!
殷悅的視線落到了趙元庭不自然垂落在一邊的左手上,心一跳。“義兄!你的手!”
他的左臂以奇怪的姿勢扭曲著,更有鮮紅的血不斷從衣服裏滲出來。
趙元庭瞥了一眼,笑眯眯:“啊,沒什麽,應該是斷了。”
墜馬時他左肩哢嚓一聲碎裂,現在整個左臂都已經疼的抬不起來。
但幸虧那時他替殷悅擋了一下。她才沒有受傷。
殷悅連忙趴了過去,掀開他的衣袖。
趙元庭的整個手臂都已經扭曲,甚至有斷裂的骨頭從小臂裏麵斜刺出來,這才是出血的原因!
殷悅的瞳孔一縮,緊張地握住了他的手臂。
“殷悅!!”
這時,身後傅遐邇帶著怒意的聲音忽然逼近。殷悅一怔。連帶著背脊都是一緊。
從前不是葳蕤郡主就是殷小姐。
傅遐邇很少這麽直接叫她的名字。
趙元庭的視線倏然落在了她身上,她在害怕什麽?
抬頭看向她身後逼近的男人,趙元庭眸光一沉。
殷悅回頭,傅遐邇已經帶著季蘭香走到了她麵前。
季蘭香的手背上多了一塊破皮的擦傷,一雙眸子裏濕噠噠的,儼然剛才還哭過。
看著傅遐邇充滿怒意的眼神,殷悅心底一緊,低著頭肩膀垂了下來。
傅遐邇:“你到底在想什麽!”
那麽危險的馬,明顯就是還沒被訓化過。旁邊沒人看著她也敢自己去騎,今日若是沒人救了她,她墜馬後摔的半身不遂怎麽辦?
從小做事就這麽莽,長大了還這麽莽。做人做事就不能小心謹慎一點嗎?
傅遐邇來時腳步匆匆,可他一開口就是嚴厲的嗬斥。嚇得殷悅的身體都是一抖。
殷悅的眼眶紅了紅:“我沒……”
傅遐邇:“你沒什麽,當我看不見嗎?”
從她上馬以後,他的視線就盯著她了。殷悅是真不知危險!
殷悅一噎。
看向她身後的季蘭香,他忽然明白,傅遐邇生氣,或許是為了護短。季蘭香是傅遐邇的表妹,她意外受了傷,傅遐邇自然要找自己算賬。
但這件事情真的是意外。
她看了季蘭香還算整齊的妝容一眼,低聲說:“我不知道它會衝撞到季小姐。我也盡力把馬拉開了,我不是故意的。季小姐要是之後有什麽病痛,我會找太醫來給她醫治。錢不是問題。”
可是麵對殷悅積極的認錯態度,傅遐邇眸子一眯,怒氣不減反增。“你還真以為錢可以解決一切?”
紈絝無比,仗著錢多橫行,和京中那些混帳的世家子弟有什麽不同?
傅遐邇最不喜歡的就是她隻會用錢解決事情的態度!
須臾,傅遐邇的眸光落到了趙元庭被殷悅小心翼翼捧著的,沒有衣物阻隔而肌膚相碰的手上。
他的眼睛裏騰一下竄出了一團火。
如今都已經不是給手帕那麽簡單了,光天化日之下還與他人有了肌膚之親!
對方還是個和尚啊。
朝中新貴還不夠,見到一個英俊點的和尚她也要貼上去?這是多不像話的事情。
傅遐邇:“我看你真是輕浮散漫慣了,什麽事都做的出來!”
季蘭香連忙拉住他,道:“遐邇哥哥,葳蕤公主她不是有意的。野馬脾性你我都知道,不容易馴服,葳蕤公主自己不是也險些受傷了嗎?”
她扯了扯傅遐邇的內袖,低聲道:“我聽聞遐邇哥哥與公主是多年的交情。為我這麽點擦傷鬧起來真的不值得。”
傅遐邇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殷悅還抓住趙元庭不放的手。“有些人就是欠缺管束!”
殷悅的紅唇一張,似乎有話要說。
傅遐邇最後的那一句話是真的傷到她了。
他口中的欠缺管束,不就是說她沒有爹娘在身邊管教的意思嗎?
可是她的嘴張了半晌,最後看著傅遐邇嫌惡的眼神。
她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趙元庭看了殷悅一眼。
在他的記憶裏,殷悅總是一副懟天懟地懟空氣的性格。
從沒有什麽能讓她緊張害怕不敢應對。
可麵對這個男人,殷悅卻一反常態的對他的話不敢反駁。
她看著傅遐邇的眼神裏透露著那麽明顯的委屈與討好,生怕著自己一有什麽做的不對,就會讓麵前的男人對她厭惡更多。
趙元庭淡粉的唇霎時一抿。
他站了起來,用還健全的那隻手把殷悅牽起來拉到了自己身後。“閣下是?”
傅遐邇看著對方明顯的保護動作,道:“在下傅相之子,亦是弘文館校書郎,傅遐邇。”
季允告老後,朝中接替他宰相一職的就是傅見寒。
傅見寒晉升後建樹頗多。如今他在朝中的地位不輸當年季允,自然人人都尊他一聲傅相。
“傅相之子……嘁。”趙元庭忽然笑了下。
傅遐邇:“……”
他這是看不起自己的意思?
趙元庭濃密的眼睫抬了抬:“我問的是你與這個姑娘什麽關係?你是她訂了親的夫君?”
傅遐邇的深色一緊:“當然不是!”
趙元庭像是猜謎一樣,又說到:“那你必然是她家中的哪位親眷兄長了。”
傅遐邇道:“也不是。”
趙元庭劍眉一提,神色頓時冷了下來。“既然都不是,閣下憑什麽對別人家的小孩大呼小叫?”
傅遐邇怔了怔:“你……”
“你什麽?”趙元庭神色冷冷,和他那彰顯著一身慈悲的袈裟和光頭不同,趙元庭的語氣嚴肅得很!
趙元庭道:“你不愛護的小孩,在別人眼裏可都是打不得罵不得的寶。殷悅豈能容你欺辱?況且殷悅剛才也說了,會對此事負責。她既沒有囂張跋扈,也也沒有對你們挑釁羞辱。態度也是極好了。”
趙元庭迫前一步:“你嗬斥人也要有個度!不是隨便什麽小孩都能讓你隨意對待。”
傅遐邇看著趙元庭,忽然笑了笑:“那你又是什麽人?”
突然出現,突然護住殷悅,還突然對自己發難?
他有那個資格嗎?
趙元庭:“巧了,在下安和王府世子趙元庭。正是葳蕤公主的家裏人。”
他看著傅遐邇說道:“這是我家的小孩。”
傅遐邇的眼皮一跳,儋州的那位?
趙元庭去儋州之前他也有所耳聞,隻是鮮少見過。從來都是殷悅主動向他提起,他自己倒是很少去關注此人。
但是趙元庭的長相出入和從前也太大了,如今唯一能證明他身份的還真就隻有他那一身還沒來得及換下的袈裟和那一個鋥亮的光頭。
季蘭香亦是一驚。
都說西京城的達官顯貴太多,看來是真的。
才不過短短幾日,她就先後認識了一個公主和一個剃了光頭的世子!西京城中的奇人也太多了吧。
傅遐邇:“我若是沒記錯,趙世子應該隻算是葳蕤公主的義兄。”
他的眸子眯了眯,儼然在問趙元庭,一個義兄能算是什麽家裏人?
殷悅差一個義兄嗎?
她上有皇上做表哥,下有楚家無數兄弟疼愛,趙元庭這一個連血親都沾不上半點的義兄,他有資格跳出來指責自己嗎?
趙元庭卻笑了笑:“義兄也好過那些個半點關係都沒有的旁人吧?況且你身為傅相之子,卻對一個女子多加斥責數落,未免也太有失君子之風了!”
傅遐邇:“我是否君子之風,不由趙世子一人評定。你既說她是你家的小孩,那還請你日後看仔細了,莫要叫她在人前對別人大肆糾纏,有失分寸。”
他說的,是殷悅之前在平昌館對自己示愛的事情。
而恰好趙元庭對殷悅的事情向來上心。
此事,他也知曉。
趙元庭笑了笑:“從前義兄不在,她難免寂寞,想找個玩伴。如今義兄回來了,她日後自然不會了。”
趙元庭幾句話就將傅遐邇變成了楚星瀾打發時間的一個消遣。傅公子的嘴角霎時壓了下去。
殷悅見二人之間的氣氛愈發尖銳,擔憂地拉住趙元庭的手道:“義兄,別爭了。你的手還在流血。”
趙元庭:“小事!”
流點血而已,能有在傅遐邇麵前示威更重要?
殷悅急道:“怎麽是小事,還是先去找大夫吧!不能這麽拖著!”
安和王府就這麽一個後人,義兄要是有什麽閃失,她怎麽和趙爺爺交代?
傅遐邇薄唇一抿。
她倒是上心。
這時候楚曜之火急火燎地從遠處跑了過來,看著幾人衣衫不整的樣子緊張道:“發生什麽了?”
他不過剛去了一趟賬房看看這批馬匹的售賣情況,怎麽回來就聽馬場主說有人摔了?
殷悅低頭道:“我剛剛沒能馴服那匹寶馬,它衝撞了季小姐。後來義兄把我救下來了!”
楚曜之立刻看了趙元庭一眼,欣喜地道:“趙世子竟然回來了。”
可是一看他手上的傷,楚曜之立刻就笑不出來了。
“怎麽這麽嚴重,快去看看大夫吧!這邊走!”
他給趙元庭指了路,趙元庭卻看著殷悅說:“能,陪陪義兄麽?”
殷悅:“啊?”
趙元庭腳下一個趔趄,仿佛有些站不穩了。
楚曜之:“??”
他剛才還感覺趙世子精氣神好得很啊,雖然摔斷了手,但表情管理都很到位嘛。還能突然虛弱!
但招數尬不尬,不重要。
殷悅肯信就好!
她一看趙元庭虛弱的樣子,就立刻扶住了他,“我送你過去吧!”
趙元庭的嘴角扯出幾分滿意的微笑。“甚好。”
招搖地從傅遐邇麵前經過,寒眸一掃,他的眼底卻突然透出了幾分冷意。
這個人,對殷悅藏著點意思。
兩人眼神的交鋒一瞬即逝。楚曜之更是歉疚地看著留下的二人道:“季小姐似乎也受了些驚嚇,要不要在馬場休息休息?”
季蘭香正有此意。
但傅遐邇看了那頭已經走遠的二人一眼,率先說道:“不用了。”
季蘭香一愣:“遐邇哥哥。”
傅遐邇:“你也受驚了,還是回家靜養比較好。”
傅遐邇都如此受了,季蘭香寄人籬下的角色又怎麽敢反駁。
下人牽來了馬車,傅遐邇扶著她爬了上去。
楚曜之道:“今日發生之事實屬意外,希望季小姐不要往心裏去。至於剛才季小姐相中的那匹馬,今日就會送去季小姐那裏贈與季小姐,權當賠罪。”
季蘭香怔了怔,“送我?”
一匹馬,就不要啦?
楚曜之:“賠禮是應該的。”
季蘭香笑了笑:“那,多謝……”
傅遐邇:“不必,傅府不差這一匹馬。況且會壞事的馬,傅府不稀罕。”
看著傅遐邇那副嚴肅的臭臉,楚曜之臉上的笑意也淡去幾分。
“收不收是你們的事情,送不送是我們楚家的自由。馬我們會照樣送,傅公子要是不喜歡,回頭扔了宰了都行,隨您的便!”
楚曜之說完轉身也走了。
走時也沒什麽好臉。
他又不是自己那個傻妹妹,才不在這裏看傅遐邇的臉色!
季蘭香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她總覺得表哥今日的情緒不大好。
轎簾放了下來,季蘭香也不敢再提什麽馬匹的事。隻是對趙元庭,她又實在好奇。
季蘭香問道:“遐邇哥哥,剛才那位趙世子你認識啊?”
傅遐邇:“有過幾麵之緣。”
頓了頓,他的眸底透出幾分不屑:“從前長得跟個瘦猴似的,幾年不見倒是精壯了許多!”
季蘭香怔了怔。從前表哥可是很少評價別人的外貌的。
因為有點不尊重。
季蘭香問道:“那他為何一身的和尚打扮?”
都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趙元庭又是世子爺,怎麽能隨便剃度出家呢?
傅遐邇說:“幾年前安和王趙敢染了重病,有個高人算了一卦,說是需要家中人前往儋州為老王爺祈福五年才能化解老王爺身上的病痛。趙世子孝心頗誠,就去了。”
一去還真就實打實地去了五年!
季蘭香驚訝道:“還有這種說法。那老王爺的病怎麽樣了?”
傅遐邇:“痊愈了。”
季蘭香更驚訝了。
以為做這種事情的人是笑話,沒想到不相信的人才是笑話!
傅遐邇還記得當時京中不知多少人都笑話趙世子的舉措,但後來老王爺的病還真在趙世子剃度之後逐漸痊愈了。
為此趙世子出家五年,聽說還一日都沒有破戒過。
傅遐邇原以為五年很久。
沒想到他竟然這麽快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