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南韞雖不比北臨那般嚴寒,氣候倒也算是溫和,但隆冬時節的水,依舊冷得刺骨。晏殊言落入水中的刹那,曾經的記憶,便像這洶湧的河水一般,向她席卷而來。
她晏殊言這輩子,曾經最畏懼的,便是這水。當年,若非臨鈺舍身相救,她怕是早已成為深深宮闈中的一抹冤魂。也幸於此事,倒讓她與臨鈺結緣,坦誠以待。
當年,阿弟雖年幼體弱,卻文采斐然。小小年紀,便對國事頗有一番見解,幸得臨豐帝賞識。是以,臨豐帝便下旨,封阿弟成為太子侍讀,日日進宮,同入國子監。阿弟這般年幼,便得此殊榮,一時之間,那些個世家子弟莫不皆是豔羨不已。
那日,阿弟如往常入宮,她在閣樓繡花。繡針紮破她的手指,是以,她心中隱隱不安。果不其然,不多時,便有宮人前來晏府傳話:晏殊年危在旦夕。阿爹與她急急入宮,才得知事情緣由。原是阿弟食了宮人送來的桃酥,卻因此中毒。這毒並不常見,連太醫也束手無策,且毒性甚烈,阿弟隻餘了一口氣尚在。
臨豐帝立於一旁,見著阿爹,麵帶愧疚之色道:“愛卿,朕有愧於你!本見愛卿之子是可造之材,便讓其入宮侍讀,對太子亦是有益。不曾想竟會發生此事……”阿爹滿身心都在阿弟身上,並未發覺有何異樣。她當時離得遠了些,又是初見九五之尊,心存敬畏,便一直偷偷打量著臨豐帝。是以,她看清了臨豐帝眼中一閃而過的狠戾。心中驚駭不已,一時不察,竟跌倒在地。
臨豐帝偏頭俯視著她,道:“晏家小姐可是有何不適?是否需要太醫瞧瞧?”
“多謝陛下關心,臣女隻是見舍弟如此,一時間憂慮不已,並無大礙。不曾想驚擾了陛下,還望陛下恕罪。”她叩首道,將眼中的情緒悉數掩去。
如此不卑不亢,進退得體,臨豐帝亦是仔細打量了她一番。好半晌,臨豐帝才道:“無須多禮,晏家小姐起身便是。”
“多謝陛下!”她從地上起身,立於一旁。一身著玄色四爪蟒袍的少年行至她跟前站定,她抬眸望向他。少年眉清目秀,宛若璞玉,溫潤地開口,聲音泠泠,宛若琴音:“晏小姐莫要難過,殊年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言罷,握住她的柔荑,溫爾一笑。
那亦是晏殊言初見臨鈺。之前便聽人提起,道是太子品性溫良,將來確是一代明君。如今得見,果真是傳言非虛。她頷首行禮,低聲恭敬道:“多謝太子!”心中卻有別樣的情愫悄然而生。
臨豐帝本是九五之尊,天之驕子,阿爹又是忠君之人,豈會對他有所不滿?隻是將阿弟匆匆接回晏府,派人去尋神醫來。神醫老人脾氣古怪,不喜官場之人,好在晏家先輩與之交好,晏家若有難,他倒是願來相助。但他向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那時卻恰在京中,好在阿弟福大命大,撐著一口氣等來了神醫,勉強得以續命。但自此身子愈發虛弱,竟連閨中千金亦比不得。
臨豐帝將此事交予大理寺徹查,卻依舊未曾抓到幕後凶手,那送膳食的隻是浣衣房的宮人,後被發現在寢居中自縊身亡,此事便再無線索。她知曉事情並未如此簡單,定與臨豐帝相關。宮中陰私之事,她也曾聽聞些許,朝堂更甚於此。阿弟體弱,且心性純良,並不適合朝堂宮闈。
這夜,她來到阿弟的臥房。他雖得神醫搭救,但至今未曾醒來,蒼白著臉躺在榻上。阿爹候在一旁,麵容頹敗。她咬咬牙,對著阿爹道:“阿爹,我想代替阿弟入宮。”
阿爹聽罷,嗬斥道:“胡鬧!宮中之事,豈如你所想那般兒戲?”
她早知阿爹會如此,便將道理娓娓道來,連阿爹亦是無法駁斥,隻是心驚女兒竟將朝中之事看得如此通透。若身為男子,他便能放心的將晏家托付於她。奈何……
“阿爹十五歲便上戰場,戰無不勝,深得先帝寵信,賜護國大將軍之殊榮。奈何先帝駕崩,臨豐帝即位後,對阿爹頗為忌憚,自是須將阿弟放在宮中監管才得以安心。是以,若此次阿弟身子好轉,屆時臨豐帝定會再將他召入宮。而晏家軍,是阿爹一生的心血,更是臨豐帝的心頭大患。阿爹雖一心為了北臨百姓出生入死,可臨豐帝向來多疑,阿弟的身子又如此,日後怎能肩負起保護晏家軍的重擔?是以,如今除了女兒,再無旁人能全心全意守護晏家。”
阿爹聽她說罷,凝視著她,終究是歎了一口氣:“阿言,我本是想予你姐弟二人如常人那般平凡的生活,奈何……”
“阿爹忠義,自是旁人所不能及。女兒既有此意,便心意已決,望阿爹成全。”
她的脾性隨了阿爹,既認定一事,便不會輕易放棄。是以,阿爹雖是無奈,終究還是答應了。
阿爹與北臨第一劍客鬼宿交好,她幼時便得此機會師從於他,習劍術。教習的夫子博文廣識,她耳濡目染,文采自是極好。朝中之事,她此前常聽得阿弟提及,倒也有所見地。加之她與阿弟是雙生子,容貌自是極像,她扮作男裝,倒是無人能識破。
且太子溫潤,與她交好,尋常世家子弟因她深得太子寵信分為嫉妒,卻又不敢造次,生怕太子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