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晏殊言被廝殺聲拉回思緒。耳邊殺伐聲不曾停歇,曠原上的烈風,似伶仃之人在嗚咽。四下忽然變得安靜,準確而言,應該是以死寂來形容才是恰當不過。好半晌,才有人緩緩向她走來。囚車上的黑布被人拉開,陽光有些溫暖地拂在她身上。捆著四肢的鐵鏈被人斬斷,那人揭開蒙著她雙眼的黑巾。陽光有些刺眼,沐覃淩逆光而站,晏殊言在黑暗中待了許久,一時之間,還不曾適應這耀眼的光芒。
“晏公子,許久未見。”沐覃淩著一襲紅衣,手提著大刀,大汗淋漓地站在她的麵前。她的青絲以紅纓高高束起,未施粉黛,果真有著江湖兒女豪情與不羈。沐覃淩望著她,嘴角扯開一個大大的笑。
晏殊言有些窘迫地笑笑,道:“的確是許久未見!”若不是她對沐覃淩印象深刻,如今,她哪裏還能辨出眼前這個快意瀟灑的江湖女子,與當年那個如弱柳扶風,眸似靜湖的深閨女子是同一人呢?
“晏公子,還有一撥殺手正朝此處趕來,我們還是快些離開此處為好!”沐覃淩深知,如今不是訴衷腸的好時機,便隻得按捺住內心的激動,故作淡然地說道。她將大刀別在腰間,伸手攙扶著她下了囚車。
“沐小姐,多謝你今日救命之恩,日後沐小姐若是有難,在下令竭盡所能,助沐小姐一臂之力。”晏殊言拱手朝沐覃淩笑笑,有些吃力地說道。
“叫我覃淩便好,我便喚你一聲晏大哥。”沐覃淩有些豪爽地說道,“還是晏大哥當日所說,江湖兒女,自然是不拘小節。”
“覃淩說得對,倒是我拘謹了。”晏殊言笑著道,心中卻有一絲愧疚。沐覃淩當年便是因她的那一番話而外出學武,這麽多年來,亦是鮮少歸家。自己理應告知她真相,讓她別再執著。隻是,這真相卻攸關晏家一百三十幾口人的性命,無論如何,她也是難以開口。她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不過,晏殊言倒是有些好奇,沐覃淩在辛沂山上,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境遇,又是如何前來此處尋到自己。一路上,沐覃淩便對她說起了這期間所發生的事。
前不久,她正式出師,學成歸來。才下辛沂山不久,去到一個小城鎮上,便瞧見官府新張貼出的皇榜。她不可置信地看著皇榜上那句“征南主帥晏殊年為國捐軀”,揉揉眼,又將那皇榜讀了好幾遍,這才知曉自己並未看錯。刹那間,她的整個世界仿若坍塌了。這麽多年,那個支撐著她度過清苦歲月的人,記憶中那個清冷如淨蓮的人,說沒就沒了,叫她無論如何也不願相信。是以,她一路快馬加鞭,不過兩三日便趕回了帝京。
才入帝京,她便瞧見帝京街頭的女子們皆身著素衣,頭戴素花,不施粉黛,倒是有些驚訝。詢問後才得知,這些女子,是在以此方式而悼念心尖尖上的那位少年,晏殊年。她想,或許,他是真的去了。那一瞬間,她忽然覺得,她好似遺失了什麽東西一般,心頭空落落的。北臨的初春,還是這麽冷,冷得她的呼吸,都有些困難。
她連家也不曾回去,便失魂落魄地來到晏府前。晏府外徘徊著一些女子,亦是素衣,在府門外躊躇不前,卻又無人前去叫門,生怕擾了晏府的寧靜。因晏殊年的死,京城都快被這些個女子翻天了,而晏府,卻仿若隔離於世界之外一般,安靜得有些過分了。
沐覃淩隨手抓過一個女子,詢問事情的緣由。那女子這才告訴她,晏銘將軍身染惡疾,久治不愈,晏小姐身子孱弱,許是臨豐帝可憐晏家,便未曾派人將晏殊年戰死沙場的消息告知,且令外人不得在晏家人跟前論起此事,否則,便有牢獄之災。沐覃淩有些懷疑,便是臨豐帝命令封鎖晏殊年戰死的消息,可這世上並無不透風的牆,晏家終究會知曉此事。且臨豐帝的皇榜都已派發至各地,晏家又豈會當真不知?她覺得,此事應是暗有隱情,便私下去了晏府,拜謁晏銘。
晏銘的病情有所好轉,是以,沐覃淩這才有機會見到了他,也才從他得知晏殊年活著的消息。而晏銘,在得知晏殊年活著的消息後,便派人將此事上報給臨豐帝。臨豐帝定然不會不曾得知此事,而他卻依舊將晏殊年戰死沙場的消息傳出,她便猜測,臨豐帝此舉背後,定有巨大的陰謀。
她離開晏府後,欲回尚書府,途中路過驛館,竟然瞧見了一隊南韞的使臣,看著模樣,他們是正欲打算離開帝京,回南韞去。她雖然一直在辛沂山上,但也是知曉現下的局勢,南北交戰,南韞人怎會來北臨帝京,且平安無事?她心下起疑,便一路尾隨,這才知曉,臨豐帝與南韞新帝已達成秘密協議。她不知曉晏殊年如今身在何方,聽那南韞人私下議論,晏殊年有極大的可能還在瞿居關附近。是以,她便隻得前往瞿居關,希望能在此見到他,阻止這場陰謀。
她在瞿居關逗留了些時日,也未曾見到晏殊年,還差點被困在此處。後來,她便決定北去申城,路過那座無人的府邸,便決定落腳,先暫且休息一夜。誰料,一推開門,便是撲麵而來的血腥之氣,她提著刀走進去,這才看清府內的情況。滿地殘屍,一地幹涸的血跡,瞧這情形,這些人應是死去兩三日。她本欲離開此處,卻不經意瞧見那屍首所穿的衣裳,好似北臨皇室的死士。她蹲下身,忍著惡心,再三打量,這才確定,所有死者皆是北臨的死士。而一道車軌,一直延伸至南邊。她想,晏殊年定是被擒,現下,正在押送至南韞途中。
順著車軌,她這才一路跟到了這裏。
遠處傳來噠噠的馬蹄聲,晏殊言與沐覃淩回身望去,一隊黑衣人策馬而來。
“這便是我所說的那撥殺手,來得竟是如此迅速,倒讓我有些措手不及了。隻是不知,這撥殺手,是誰派來的。”曠野之上並無避身之處,沐覃淩抽出大刀,擋在晏殊言身前,冷冷地打量著疾馳而來的黑衣人。
殺手大約十餘人,來到晏殊言與沐覃淩跟前便停馬,抽出劍,居高臨下地以劍指著她們。
晏殊言打量著此番前來的殺手,朝沐覃淩道:“你可有幾分勝算?”
“將才那些士兵,自然不能與這撥殺手相提並論。我想,我的勝算也不過六分。“沐覃淩說道,卻並未有膽怯之色,依舊提著大刀,定定地擋在她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