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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晏殊言隨著這蒙麵少女來到她的住處,這是一處清淨而偏僻的小院,附近都是民居。那些百姓們現下許是都去了法場那裏還不曾回來。是以,兩人扶著晏銘回到這小院,倒也未曾被其他人發現。進門後,那蒙麵少女便將大門緊閉,而後便與晏殊言一同扶著晏銘到了廂房。


  “阿爹,你可還好?”晏殊言望著麵色有幾分青灰的晏銘,有些擔憂地問道。


  “為父尚且還好,倒是你……”晏銘道,痛苦地咳嗽幾聲才作罷。


  晏殊言聞言,這才稍稍放寬了心,而後,她望著那蒙麵的少女,雙手抱拳,甚是感激地說道:“姑娘俠肝義膽,實在是令人佩服!今日多得姑娘相助,不知姑娘尊姓大名,還望告知,晏殊言來日定當報答姑娘之恩!”


  “小姐,是我!”那蒙麵的少女這才取下麵巾,望著晏殊言,眼睛紅紅地說道。


  “莫聆,怎會是你?我與莫語,都以為你與晏家其他人那般,死在了天牢中!”見狀,晏殊言有些激動地說道,“若是莫語知曉你還安然無恙,他定然也是高興的!”莫聆曾與莫語一同習武,如今,她武功能小有成就,倒是令晏殊言心中有些欣慰。


  “此事說來話長。”莫聆有些喟然地說道。


  晏殊言還想說些什麽,便在此時,大門被人拍得震天響。她臉色一變,沉重地說道:“這些禦林軍,來得竟如此快!看來,此次為了抓我,臨豐帝派出大量的禦林軍。”


  “小姐莫要著急,這小院有一個不起眼的地窖,我這便帶小姐與老爺過去,先避避再說。”莫聆將晏殊言帶去了那地窖,這才去開門。


  晏殊言在黑暗之中,靜靜地聽著禦林軍在小院中搜尋,好半晌才離開。她正鬆了一口氣,手邊竟有溫熱的濡濕傳來,空氣中,也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她有些驚訝,不安地開口,低聲喚道:“阿爹,你可還好?”


  無人應她,隻是下一刻,便有人倒在了她的身上,恐懼如大浪一般向她襲來,沒過她的頭頂,幾欲令她窒息。


  地窖的門被莫聆打開,有光透進來,她這才看清地窖中的現狀。阿爹的口中不斷湧出鮮血,仿若泉眼不斷湧出泉水,將他那一身灰暗的囚服染為血紅。隻是,這人如泉眼,終有幹涸之時。“阿爹!”晏殊言痛苦萬分地喊道。


  廂房之中,因著有火爐,漸漸有了暖意,晏銘的臉色比將才在地窖中要好上許多,隻是,他這身子已是強弩之末,怕是捱不了多久了。


  莫聆換了身裝扮出了門去,道是要去尋他哥哥的下落。晏殊言坐在榻前,麵色冷凝,仿若是天外的飛雪。阿爹體內有兩種毒,一種是經年積累下來的慢性毒藥,而另一種……她忽然覺得有些可笑,笑這世上帝王家千百年來的無情,笑她晏家人曾經的愚忠。臨豐帝一早便猜測,或許她不曾真正地逝世,是以,派來眾多暗衛,隻待她在刑場上一有所動作,便極有可能有來無回。哪怕是她僥幸救走了阿爹,也是無濟於事,因為臨豐帝他還留有後招。在阿爹上法場前,他便派人給阿爹下了少量的斷腸散。以阿爹的身子,最多也撐不了兩個時辰。如此一來,便會帶給她更為沉重的打擊。晏殊言有些癡狂地笑著,笑到最後,眼角的淚再也抑製不住,在她的臉上劃過,像是兩條清澈的小溪。


  “咳,咳……”一聲聲咳嗽打斷她的思緒,晏銘醒了過來,麵色竟有了一絲紅潤。


  晏殊言見狀,隻覺得心都快要滴出血來,這便是人死前的回光返照了。晏殊言拭去淚,將晏銘扶了起身,好不容易,臉上才凝聚起一絲笑意,開口道:“阿爹……”


  晏銘卻將她的話打斷,說道:“阿言,為父自知大限將至,有些話要與你說。”


  晏殊言聞言,麵上的笑意再也無法維持,她哽咽地說道:“阿爹,你盡管說,你的話,女兒定當牢牢記在心中。”


  “阿年他,還活著。”晏銘開口說道。


  “阿爹,你,你說什麽?”晏殊言聞言,震驚不已。


  “不知蘇相從何處知曉了九轉還魂丹的秘密,便瞞著臨豐帝,在其賜毒前秘密帶走了阿年,許是想將阿年當作血器。都說你性子沉穩,但阿爹卻是了解你的,若論莽撞與偏執,誰也比不過你,是以,阿爹本不願與你說此事。但若不將此事告訴你,阿年這孩子,怕是……唉!”晏銘老淚縱橫地說道,“一切都是為父的錯,若為父不是這勞什子的將軍,或許,為父與你姐弟二人,便能過上你想要的生活,也不會如此了。”


  “阿爹,勿要自責,這一切,都是命數。”晏殊言不知該如何安慰他,隻得如此道。


  “若你能救出阿年,便是再好不過了。若是救不出,那便……不要救了,勿要白白搭上性命,我晏家能留你一人,倒也是蒼天有眼了。”晏銘哭著說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能讓他割舍其中一方?

  “阿爹,你放心,女兒定會救阿弟脫離那苦海。”晏殊言堅定地承諾道。


  晏銘聞言,哭得更是厲害:“若能救出阿年,便帶著他離開北臨,此生再也不要回來。為父如今,所求不多,隻願你與阿年,能過上尋常人的生活。”


  晏銘眼中的光彩愈來愈黯淡,聲音也愈來愈虛弱,晏殊言見狀,眼睛紅紅,隱忍著不曾落下淚來,在阿爹麵前,她若是不堅強起來,如何能讓阿爹去得安心?

  “我與你阿娘天人相隔這麽些年,歲歲年年,我一直在思念著她。她去時,正是如花般的年紀,而我如今,老態龍鍾,也不知去後與她相見時,她還能否認出我來。”晏銘透過窗,望著那片灰暗的天空,悵然若失地說道。


  聞言,晏殊言強顏歡笑地說道:“阿爹,阿娘那般愛你,又豈會認不出你來?”


  “便是她認不出我又何妨?若能與她在黃泉相見,那便足矣。”晏銘望著眼前的空氣,仿若見到了當年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子,那個為了他拋棄一切,隨他回北臨的女子。


  “阿妗,與你相遇,是我此生不忘的溫暖。”嘴角的笑意還不曾散去,晏銘便緩緩地睡了過去,再也不曾醒來。而她,終於不用再隱忍,讓那淚水肆意流下。


  “阿爹——”晏殊言跪在晏銘的榻前,久久不曾起身。如今,帝京中四處都是搜尋她下落的禦林軍們,城門處定然也是嚴加監察,她又怎有機會安全地將阿爹的屍身帶離帝京?

  大門被人輕輕打開,繼而又輕輕合上,晏殊言聽聞動靜,便知是莫聆回來了。她拭去淚,自地上站起身來,朝外走去,一眼便瞧見雙眼通紅的莫聆。見狀,她心中便升起了一絲不詳的預感。


  “莫聆,莫語他……”晏殊言躊躇地開口。


  “小姐,我哥哥他,他……”莫聆一把將晏殊言抱住,泣不成聲。如今,她哥哥的屍首,便被掛在城牆之上。他身上中了數箭,心口處,還插著一把明晃晃的長劍。那屍首下的雪地上,是一灘凍結的血,刺得人雙眼發疼。在那灘血跡前,她站在圍觀的百姓之間,仰著頭,無力地看著,眼淚也不敢流出來。


  “莫聆,對不起,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晏殊言閉著眼,亦是難過地說道,“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哥哥的屍首被百姓們指指點點,我要去將他的屍首帶回來。”晏殊言說罷,便推開莫聆,欲出門去。


  “小姐——”莫聆見狀,哭得更是厲害,“如今,這滿京城的人,都在搜尋你的下落,若你為了帶走哥哥的屍首而喪命,我哥哥的死,便白白浪費了。再者,若是哥哥他在九泉之下得知你為他而死,他又豈會安心?”


  晏殊言聞言,轉身將莫聆抱在懷中,萬分愧疚地說道:“若不是我,你哥哥他便不會死得這般慘烈。若是當時我不曾與他一道回北臨,或許,他便不會……”


  “莫聆並非有怪罪小姐之意。當年,若不是晏家,若不是小姐,我與哥哥他,哪還有命活到今日?為晏家而死,為小姐而死,我與哥哥自然都是義不容辭。莫聆隻是難過,在刑台上不曾喚他一聲哥哥。”莫聆嗚咽著,眼淚浸透了晏殊言肩上的衣衫。


  悲從中來,兩人抱頭痛哭了許久,才堪堪停下來。


  “小姐,老爺呢?你陪著莫聆這麽久,老爺他……”莫語哭完,這才憶起晏銘來,有些不安地開口問道。


  “我阿爹他,還是去了。”晏殊言一聲歎息,便閉著眼,努力讓自己止住眼淚,“臨死前,阿爹告訴我,阿年他並非死在天牢之中,如今被蘇相的人帶走了。便是屠蘇相滿門,我也要去救他!”


  “小姐,我隨你一道去!”莫聆聞言,主動請纓道,眼神決絕而堅定。少爺素來待她極好,如今少爺下落不明,她又豈能坐視不理?

  “莫語他為我晏家已經去了,我不能再讓他的妹妹以身試險。若我能活著帶阿年回來與你會合,你便應我一事,將他帶去東垣皇宮,女帝定會照料好他。若你想留在那裏,便隨他一道留下,若你要離開,也無人會阻攔你。”晏殊言望著莫聆,正色道。


  “既然如此,莫聆便聽小姐的吩咐。莫聆以性命起誓,哪怕莫聆拚了性命,也會完成小姐所托,將少爺他平安帶去東垣。”莫聆神色堅定地說道,“小姐,你何時前去營救少爺?”


  “待我將阿爹的屍首處理好後,我便去救他。”晏殊言說道,“隻是,你哥哥的屍首,可該如何是好?”


  “小姐,哥哥他如今已經去了,他的屍首被掛在城門上,有禦林軍專門看守,我們也無能為力,便由他去吧。小姐你便不要再多想了。”


  ……


  “你們這兩個新來的,還在此處磨磨蹭蹭做什麽?”一身酒氣的中年漢子不滿地對身旁那兩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吼道,饒是他平日在義莊裏對那些死人司空見慣,但如今這具掛在城牆之上的屍首卻教他整個人發怵,“快些將這些屍首運到城外的亂葬崗去,莫要耽擱了時辰。”


  那兩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聞言,戀戀不舍地收回了視線。這義莊素來是運些帝京中不曾有人認領的屍首出城,如今,那守城門的士兵們見著這馬車上的義莊標記,便也未加阻攔,放他們出城了。這架載有屍首的馬車,順利地離開了帝京的城門。


  那中年漢子喝醉了酒,在一旁罵罵咧咧,著實聒噪。其中一位少年忍無可忍,一掌劈去,便將那漢子劈暈了過去。而後,他便將這中年漢子丟在了路上。馬車來到城外的亂葬崗,這兩個少年停下馬車,一同將馬車上的屍首悉數扔下,最終隻餘下一具屍首,便駕車而去。


  “小姐,如今是出城了,但你可曾考慮好,要將老爺葬於何處?”這兩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正是由晏殊言與莫聆所扮。離開亂葬崗好半晌,莫聆出聲問晏殊言道。


  “落霞山。”晏殊言揮著馬鞭,幽幽地說道。這落霞山,正因其落霞而聞名,是以,才有了這個名字。饒是如今正值寒冬,這落霞山上也隻有灰蒙蒙的晝與黑沉沉的夜,以及仿若不曾停歇的風雪。但時值夏時,這落霞山上便是一番好景象,清泉在山澗中泠泠作響,鳥鳴在鬆林中更顯幽幽。而春季美景尤甚,這桃緋漫山,當真是仿若仙境,令來者不忍離去。


  落霞山下,一座孤單的墳塋,一座無字碑,訴說著一個人的一生。一壺清酒,倒在這墳塋前,酒香清淺,仿若是靜好的時光,在歲月的長河中流淌。


  晏殊言站在這墳塋前,麵色淡然,辨不出悲喜。她終於又找回了從前的那個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若我能救出阿年,屆時,莫聆你定要帶著他前來此處,為阿爹燒些紙錢。”晏殊言沉重地說道。


  “小姐,屆時若救出了少爺,我們三人,便一同前來祭奠老爺。”晏殊言的話,仿若訴說著訣別,讓莫聆心中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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