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朔風無情地呼嘯著,吹得她的頭發也有些許淩亂,她站在這寂靜的黑夜之中,仿若是無根的浮萍。
晏殊言在相府中四處尋著蘇成所說的閻羅殿那老巢,隻是,尋了好半晌,她在相府中繞了好幾圈,終究還是一無所獲。
蘇相在書房之中等了蘇成許久,也不曾等來他,而自己派去的心腹過了許久也不曾回來複命,他的心中漸漸升起了一絲不詳的預感。“來人!”蘇相開口喚道。
守在門外的下人聞言,疾步走進書房,跪在地上,道:“老爺,你有何吩咐?”
“再派兩個下人去少爺的院落中瞧瞧,他為何磨磨蹭蹭地還不來。你且告訴他,若是再這般拖遝,仔細了他的皮。”蘇相吩咐道。那下人領命而去。
晏殊言在相府中又繞了兩圈,實在是不曾尋到閻羅殿。她從不曾懷疑蘇成的話,在那生死關頭,他這般惜命之人,又豈敢信口胡謅?樹枝被踩在鬆軟的雪上,發出了一絲微小的聲響,晏殊言聽見有人由遠及近地走來,環顧四周,隨後便轉身躍進身後的那一座清冷的院落。
晏殊言走進這院落後,四處打量著,仍舊是沒有收獲,最後,她來到那廂房之中。房中擺設實在是過於簡陋,與相府奢華的氣息格格不入,且房中積著一層厚重的灰塵,看這樣子,是許久也不曾住人了。
“是我眼花了嗎?我將才好像瞧見有一道黑影飛過那道牆,不知你看見了沒?”一人說道,聲音微微顫抖。
另一人亦是有些後怕地說道:“不隻是你瞧見了,我也瞧見了。”
“經你這麽一說,我更害怕了,這小院時常鬧鬼,下人們對此議論紛紛,但也都也不見大人請些法師來捉鬼。難道我們將才看見的,是那些不幹淨的東西?哎,快走快走,再留片刻,你我二人怕是會……”說罷,兩人相攜著跑遠了。
夜深寂靜,加之晏殊言的耳力極好,饒是她在這廂房之中,亦是將這二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聽清了。這小院時常鬧鬼,下人們都擔驚受怕,府上的主子們不可能不知曉此事,但卻對此事置之不理。如此看來,這座院落之中,定然藏有秘密。或許,這秘密,便與這閻羅殿有關。思及此,晏殊言腳步輕輕,再次打量著四周,不放過任何一處。這閻羅殿規模之大,相府既是它的老巢,那蘇相便會空出極大的場所來容納如此多的殺手。是以,這閻羅殿,定然不會是在地麵之上,否則,她在這相府之中繞了這麽多圈,到現在也不會一無所獲。這也便是說,在這處院落之中,定然藏有通往閻羅殿的機關。晏殊言在牆壁上摸索著,半晌,她微微歎了一口氣,依舊是一無所獲。她相信自己的直覺,這機關,定然就在這廂房之中!
晏殊言尋了許久,也有些累了,她在屋中看了半晌,也隻有那床沿要幹淨些。她正欲坐在床沿歇息片刻,忽然間,她才終於察覺到自己究竟忽略了什麽。在這屋中,幾乎所有的東西都被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但為何,隻有這床沿,要幹淨上許多?且這床,隻有空空的床榻。如此說來,這床之中,定然是另有一番玄機。或許,與這床相連的密道,便通向閻羅殿的老巢。
思及此,晏殊言在床邊摸索著。果不其然,她在這床沿下摸到了一個旋轉的暗格。她屏住呼吸,將那暗格旋轉一周,下一刻,這床便微微地抖動起來,一道暗門出現在她的眼前。晏殊言將劍握在手中,萬分警惕,毅然地從這暗道的入口走了進去。
眼前一片漆黑,但好在這暗道倒是平坦,是以,她走得極為通暢。大概走了不過一盞茶的時辰,眼前豁然開朗,她來到一個類似於大殿的地方,大殿中雖無人把守,但卻也燈火通明。晏殊言見狀,心中禁不住有些驚歎,在這相府之下,竟還有一座規模浩大的地宮,且這大殿與臨豐帝那金鑾殿頗有幾分相似。如此看來,這蘇相,或許是早已不甘屈居於臨豐帝之下了。前次在東垣,蘇相派來的殺手大抵都是有去無回,是以,這閻羅殿元氣大傷。如今,又值寒冬夜半,加之此處實在是極為隱秘,無人知曉。是以,閻羅殿中的殺手們大都在睡夢中,並無多少防備。
晏殊言心下一喜,如此看來,救出阿年,倒還是有幾分勝算。隻是,當下最重要的,便是盡快尋到阿年的下落。
晏殊言在地宮中走著,穿過重重殿堂,心中默默記住來路。便在此時,她聽到了一聲聲壓抑而痛苦的歎息。那歎息如此沉重,竟讓她眼中氤氳著熱氣——那是阿年的聲音!晏殊言循著那聲音一路走去,這才在一處廂房中見到了那一抹瘦削而羸弱的身影,眼淚再也抑製不住,落了下來。
那身影的主人也甚是警惕,聽聞這細小的腳步聲,迅速地回過頭來,驚恐地望著來人。
“阿年。”晏殊言三兩步走至他身邊,一把將他抱在懷中,誰知,卻牽扯到他身上各處傷口,引得他痛呼出聲。晏殊言急忙放開他,這才瞧見他手腕上包裹著的厚厚的白布。
“阿姊。”晏殊年望著她,有些出乎意料,又有些驚喜,好半晌才喃喃地開口喚道。
晏殊言打量著他,見他麵色慘白,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見,身形愈發地瘦削,從遠看去,倒真有些像嬌弱的姑娘。一想起那蘇成的話,她心中便怒火滔天,那蘇成,竟讓人每日放阿年的血,才讓他成了這副模樣!
“阿姊,如今冬至已過,阿爹他是不是……”晏殊年在這地宮之中,一直是數著日子,是以,他囁嚅著開口問道。
晏殊言聞言,沉默著,好半晌也不曾開口。晏殊年見晏殊言這副模樣,如何不會知曉她沉默的原因,是以,他也沉默著,不再開口。
“阿年,你如今能行動嗎?”晏殊言開口問道,“阿姊如今尋來這裏,便是要將你救出去,再向這蘇相尋仇。”
“大抵還能走吧。我雖被蘇相關在此處,日日放血,但蘇家人舍不得讓我死,每日送來的食物都是些好的。我知曉阿姊你定然不會拋棄我,是以,我努力吃那些食物補身子,如今尚存了一絲體力。”晏殊年掙紮著站起身來,在晏殊言的攙扶下走著。
晏殊年雖還有些體力,但他身上有大大小小的傷口,每走一步,於他而言便是一種煎熬,是以,他走得極慢。晏殊言見狀,不由得有些焦灼。她必須得在蘇相發現蘇成死前將阿年帶出去。否則,帶著阿年,她實在是難以與閻羅殿的殺手們抗衡。
“阿年,我背你,或許有些顛簸,但為了活命,你也得忍著,知道了嗎?”晏殊言說罷,便一把將背起晏殊年,按著記憶之中的路線疾步跑著。奔跑中,她心中又是澀然無比,阿年他,這麽輕,她將他背在背上奔跑,也絲毫不費力。而他又如此瘦弱,他的骨頭硌著她的背,卻也硌著她的心。蘇相,我晏殊言定要你蘇家為此付出代價!晏殊言的心中,恨意蔓延。
晏殊言才背著晏殊年出了暗道,蘇相便已得知了蘇成慘死的消息。他急忙趕至蘇成的院落,見到倒在血泊之中的蘇成,氣急敗壞地對心腹吩咐道:“一定是那晏殊言來此尋仇,趕快召集閻羅殿所有的殺手,老夫定要將那晏殊言碎屍萬段!”
“來人,速速去稟明陛下,道是這晏殊言出現了!”蘇相想罷,又招來管家,對他吩咐道。而後,他望著那片燈火,狠狠地說道:“晏殊言,今日,老夫定會讓你葬身於此!”
晏殊言才背著晏殊年出了這無人的小院,便瞧見相府之中一片燈火,亮如白晝。她便知曉,定然是蘇相知曉了蘇成被殺一事,如今,正派閻羅殿的殺手們搜尋她的下落。她的心中,不由得有些焦急,如今,該如何是好?
“啟稟大人,晏……晏殊年,他被人救走了!”一個殺手跪在蘇相麵前,惶恐地說道。
“廢物!”蘇相聞言,抽出殺手佩戴的劍,一刀結束了他的性命。而後,他氣急敗壞地吼道,“晏殊言帶著晏殊年,定然逃不了多遠,趕快去搜!”
相府之中一片混亂,閣樓中,睡榻上,蘇皖被這動靜吵醒,有些不滿地喚來婢子,怒聲問道:“外麵是發生了何事,動靜怎地這般大,竟攪了本小姐的好夢!”
“回小姐,據說是那晏殊言,她,她殺了少爺不說,還救走了晏殊年。如今,丞相大人正派人在府上四處搜尋她的下落。”那婢子回稟道。
“什麽?我哥哥他竟然被那賤人殺了!”蘇皖有些驚訝,急忙起身。便是晏殊言不曾殺死蘇皖的兄長,蘇皖對晏殊言,也是極恨的。她蘇皖貴為丞相之女,容貌卓絕,又精通才藝,本是一顆耀眼的明珠,自然能聞名於天下,更是能入得了太子的法眼。誰知,她與那晏殊言相比,卻不過是一顆蒙塵的明珠罷了。有晏殊言在,這天下人所津津樂道之人,永遠不會是她;有晏殊言在,太子他愛慕之人,永遠也不會是她。這一生,她與晏殊言,從一開始便注定是死敵,兩人之中,定要死一人才能結束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晏殊言背著晏殊年,在暗處跑著。見相府的人愈來愈多,她的額上,漸漸滲出了冷汗。該怎麽辦,才能平安地將阿年送出相府去?身後小院的門驀然打開,一雙手將晏殊言拉了進去,而後迅速地合上這小院的大門。晏殊言望著眼前的這個男子,他的麵容俊秀,渾身散發著一股書香與儒雅。她仔細回憶了半晌,也不曾記得自己何時見過這人。
男子輕聲對她說:“隨我來!”說罷,便從晏殊言背上接過晏殊年,帶著她疾步向廂房走去。
“你是誰?”雖然晏殊言見這男子並無惡意,但她終還是警惕地低聲問道。
“與相府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自然是我的朋友。而殺死蘇成的人,便是我的恩人了。”男子開口說道。他麵色淡然,但晏殊言卻自他的這番話中聽出了深深的恨意。
晏殊言聞言,一聲輕笑,原來,這人便是蘇相的庶子,蘇輒。如此一來,她便知曉為何麵前這男子會如此仇恨蘇成了。大家族的嫡庶之間,明爭暗鬥,又豈會有少?
蘇輒見她的表情,又出聲解釋道:“我並非是因權勢而如此。我母親本是江南小戶人家的女兒,當年,那人去江南時,見著我的母親,驚為天人,便油嘴滑舌地將她帶回了帝京,做了妾侍。我母親性子溫潤,又精通調香,是以,那人甚是寵愛我母親,後來,便生下了我。大夫人懷恨於心,十年前,年少的蘇成便與他母親聯手,陷害我母親與府中下人私通。那人一怒之下,便下令將我母親亂棍打死,自那事之後,我也被丟到這偏僻的小院,自生自滅。”蘇輒口中的那人,便是如今的蘇相。
晏殊言聞言,麵上升起一絲窘迫,她正欲開口道歉,那蘇輒又道:“我這院落甚是偏僻,是相府的邊緣之地。從我小院的後門出去,便是帝京的小巷了,逃離相府極為簡單,你帶著你弟弟趕緊離開吧!”
“不行,這相府之外,怕是早已被閻羅殿的殺手們包圍了。我若是從你的院落裏出去,不僅會死,更會連累你。”晏殊言聞言,搖搖頭,拒絕道。
“既然如此,那可怎麽辦?”那蘇輒怕是一早也不曾料到事情會這般發展,是以,他也有些焦急。
“你會武功嗎?”晏殊言忽然開口問道。
“會一些,隻是不如你這般精通。”蘇輒答道。
“那你可願換一種生活?我以性命起誓,若你願意離開北臨,送我阿弟去東垣皇宮,女帝定會善待你。”晏殊言說道。
蘇輒聞言,有些動搖。作為一個不受寵的庶子,他早已過慣了這種生活。饒是有一身才情,因著這層身份,終究也不可能受到重用。更何況,他還時時會受到嫡係的奚落與嘲諷。據說那東垣女帝,素來是選賢舉能,任賢為官,他若是去了東垣,或許,便能被委以重任吧。他做官的原因,便是想要這些百姓們能安居樂業,這北臨的百姓是百姓,難道這東垣的百姓便不是百姓了嗎?是以,不管他身在哪國,其目的終究是一樣的。思及此,蘇輒做了他這一生第一個重大的決定:“我願意!”
“稍後,我會出你這小院去,將這些殺手們引過去,你便趁機帶著我阿弟離開,莫要被蘇相與臨豐帝的人發現了。你去這個地方,等一個喚作莫聆的人,與她一道去東垣。這份恩情,此生我無以為報,若有想要的,屆時便與女帝講,我想,女帝她定不會拒絕的。”晏殊言說道。說罷,她有些不舍地再看了晏殊年一眼,最終還是決絕地走了出去。
蘇輒望著晏殊言的背影,忽然之間有些感慨,他苟且偷生這麽多年,如今,見了這晏殊言後,他終於有了一絲悔意。
“阿姊!”晏殊年看著晏殊言遠去,輕聲喚道,無人回應他,隻有門外的風雪依舊嗚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