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臨鈺站在晏殊言所在的那一間牢室外,靜靜地看著前來的太醫在仔細為晏殊言包紮傷口,心痛得仿若有潮水鋪天蓋地地向他襲來,令他無法呼吸。
當日,他昏倒在禦清殿外,醒來時,卻發現自己早已被送回了東宮。父皇站在他的床前,雙手負於身後,睥睨著他,冷聲說道:“若是想要朕饒她一命,那你須得答應我兩個條件才行。”
聞言,他欣喜地坐起身,難掩激動的神色,道:“父皇請講,兒臣定不會讓父皇失望。”
“這晏殊言曾師從於鬼宿,武藝極為高強,竟能三番兩次地逃過朕的死士的追殺。若是就這般留著她,終會釀成大禍,”臨豐帝沉吟著說道,“若是日後,她不良於行,更是不能再握劍,永遠待在天牢之中,如此,朕便也能放心些!”
聞言,他變了臉色,聲音有些顫抖:“父皇,你,這是何意?”
“朕會派死士挑斷她的手筋與腳筋,”臨豐帝開口道,“讓她從此成為一個廢人。而那時,你必須得出現在這天牢之中。如此,朕便能留著她的性命。”
“父皇,此事萬萬不可!”臨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若是如此,她定然是生不如死!”
“你自己好生權衡,她是死是活,終究是看你的選擇了。至於這第二個條件,日後,你自會知曉。”臨豐帝冷冷說罷,便在眾人的簇擁之下,離開了東宮。
他跪在地上,看著那道明黃色身影漸漸沒入紛飛的風雪之中,眼中有一絲埋怨。
……
自那事過去已半月,臨鈺一直不曾出現晏殊言的眼前,隻有那喚作相思的宮婢,日日前來。晏殊言在天牢中渾渾噩噩,已不知今夕何夕。今日她聽相思說起,才知今日竟是正月十五,她與阿年的生辰,母親的忌日。去年此時,她還在北臨軍中,記掛著臨鈺,思量著抗敵之法。時過境遷,如今的她,在這天牢之中,早已被世人遺忘。她有些遺憾,已經兩年不曾有機會為母親掃墓,或許,她這一生,也再沒了這機會。
今日又是一年一度的元宵佳節,臨豐帝在宮中設宴,與臣同樂。看來此次宴會甚是隆重,她在這天牢之中,竟也能聽到喜樂飄飄,那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的聲音仿佛在她的耳畔一般。
晏殊言神色頹敗地坐在角落,看著被層層紗布包裹著的傷口,有些失神。她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再也不能握劍,更是不良於行,如同廢人一般。心中苦澀無比,她又伸手摸摸小腹,這才有了一絲活下去的希冀。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她也要撐下去,將這個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人在眾人的簇擁之下來到她的牢室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中恨意滔天。晏殊言聞到那股刺鼻的脂粉氣時,心中便大抵知曉是何人來此。她抬起頭來,看著站在牢室前的蘇皖。蘇皖今日穿了一身七彩霓裳,那身狐裘是以赤狐的皮毛製成,通體紅色,未有一絲雜色。她腳上那雙精致的金絲履委實與這破敗而濕冷的天牢格格不入。晏殊言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這蘇皖,還是如從前那般,高傲得很!如今能紆尊降貴來這天牢,自然是來尋她的不快。
蘇皖本以為晏殊言在這天牢之中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她來到這天牢,便是為了奚落晏殊言一番。如今,她見晏殊言牢室中的東西應有盡有,火爐將這牢室中的冷意驅散,小桌上還有幾盤精致的糕點,哪是階下囚應該有的模樣。她的手,拂過麵上那一道疤痕,恨意如同熊熊烈火,吞噬著她的神智。若不是晏殊言,她的兄長便不會慘死;若不是晏殊言,她蘇家的閻羅殿便不會就此覆滅;若不是晏殊言,她的容貌便不會如此;若不是晏殊言,太子便不會對她冷言相向。這一切,都是因為這該死的晏殊言!
“將這牢門打開!”蘇皖對身旁的獄卒頤指氣使地命令道。
獄卒聞言,麵色為難,解釋道:“若非有太子殿下的令牌,擅自開啟這牢門,小的們便犯了死罪。還請姑娘莫要為難小的們!”
“那你可知,我是何身份?”蘇皖聞言,偏頭恨恨地看著獄卒,冷聲說道。
“回姑娘,小的們自是知曉的,姑娘你是相府唯一的嫡女,身份自然是尊貴無比,豈是尋常千金能比的?”獄卒見蘇皖麵色不善,隻得笑著阿諛奉承道。
“本宮不僅是相府嫡女,更是未來的東宮太子妃,二月初二龍抬頭那日,便是本宮與太子成親之時!你最好在心中掂量掂量,得罪本宮,你會有什麽下場?”蘇皖冷笑著出言威脅道。
聞言,那獄卒不敢再加阻攔,隻得自袖中拿出鑰匙,開門放蘇皖進去。蘇皖在婢子的攙扶下進了晏殊言這間牢室,她捂著鼻子,眼神厭惡地打量著四周,不屑一笑。據父親大人安插在宮裏的眼線說,這晏殊言被挑去了手筋與腳筋,如今看來,果然是如此。晏殊言的手上還裹著厚厚的紗布,臉色有些蒼白,她這副落敗的模樣,讓蘇皖的麵上升起一絲得意的笑容。
隻是,那笑意還未曾消失,蘇皖的麵色驀然一沉,恨恨地盯著晏殊言的那一張臉。那一張本是清冷的臉,如今因著虛弱,多了一絲柔弱之色,如此一來,更是我見猶憐。蘇皖又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臉上的那一道猙獰的傷疤。那日,父親大人捉拿晏殊言無果後,回到府上,便著手安排兄長的喪事。也正是因此,父親大人這些日子對她也有些冷落,這才導致她那本是極小的傷口,最終擴散成了雞蛋般大小的黑色疤痕。若不是她此後一直用著瓊露百花膏,怕是她這一整張臉都會被毀了。思及此,蘇皖心中的恨意驟增,將她的神智吞噬殆盡,如今,她心中唯一所想,便是劃花晏殊言的那張臉,讓她同自己一般,在臉上留下猙獰的疤痕,被人所恥笑。
因著官員與女眷在入宮時,宮門的禁衛軍會盤查是否攜帶有兵器或藥物,是以,她自然是沒有機會將那染上蜈花毒液的匕首帶入宮。饒是宮門的那些禁衛軍盤查得再苛刻,終究也有疏漏之時。蘇皖眼中散發著仇恨而得意的笑意,她自髻間取下一隻花樣繁瑣的銀釵,晏殊言定睛一看,冷冷一笑,這蘇皖果真是有備而來。那銀釵,確切而言,應是一把極細的匕首,而匕首的手柄,與尋常的匕首不同,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蓮花,禁衛軍不曾查出來,倒也是情有可原。這匕首沒有刀鞘,是以,就這麽插在蘇皖的髻間。為了防止這匕首劃傷自己的頭皮,蘇皖自然是不敢在那匕首上抹蜈花毒液,是以,這匕首,終究不過是一把普通的匕首罷了。
蘇皖拿著匕首向晏殊言逼近,誰知,晏殊言趁她不備,伸腳將她絆倒在地。她手中的匕首,反倒先將自己的手劃出一道口子,鮮血流出。“啊,啊!”蘇皖痛得大叫起來。
“蘇皖,我如今雖確是不比從前了,但你也別以為我晏殊言能現下隻任你宰割!”晏殊言在蘇皖的頭頂上,冷冷地說道。
“你們這些飯桶還愣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緊將這瘋子給本宮抓住!”蘇皖偏頭看著一旁的婢子與獄卒,惡狠狠地吼道。
婢子與獄卒聞言,走上前,將晏殊言困在中間。晏殊言如今失去了一條手筋與一條腳筋,自然是鬥不過這些五大三粗的人,很快便被牢牢擒住了。但她麵上依舊冷冷的,不曾是蘇皖所料想的那般惶然。
“晏殊言,若你現下跪下來求我,或許,本宮便會饒了你,如何?”蘇皖在婢子的攙扶下,狼狽地站起身來,簡單地包紮好手上的傷口後,冷笑著對晏殊言說道。
晏殊言聞言,嘴角勾起一絲不屑的微笑:“倒真是可惜了,我晏殊言這一輩子,還不曾向畜生求饒過!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聞言,蘇皖臉上那得意的笑再也難以維持住,她氣急敗壞地對那幾個婢子與獄卒說道:“將她給本宮抓緊了!”說罷,便拿著刀,向晏殊言逼近。
晏殊言雖被人製住了手,但她的腳卻不曾被製住,是以,在蘇皖還來不及動手之前,她用自己尚好的那一隻腳對著蘇皖的小腿用力一踹。蘇皖吃痛,當即便跪在了地上。
“蘇大小姐,未來的太子妃娘娘,如今怎地紆尊降貴,向我這一介階下囚下跪呢?”晏殊言見狀,笑著說道。
蘇皖聞言,仇視著晏殊言。等了半晌,腿上的痛楚才消失,蘇皖這才得以站起身來,她拿著匕首,向晏殊言衝過來。晏殊言見狀,心下有些驚慌,她如今懷有三個月的身孕,若是這蘇皖當真發起瘋來,傷及她腹中的孩子,可如何是好?晏殊言的手,下意識地抓住頸間的那一枚玉玦,那是當年,韞彧之送給她的定情信物。這些年,她一直戴在身上。她抓著這玉玦,希望它能帶給自己力量。
晏殊言躲閃之間,蘇皖手中的匕首劃過她的臉,一陣痛楚傳來,繼而便有溫熱的鮮血流至頸間。蘇皖見狀,臉上的笑意陡增,晏殊言的臉上,赫然多了一道長長的猙獰的傷口,如今血流不止。見狀,蘇皖扔掉手中的匕首,得意地說道:“晏殊言,你也有今日的下場!”
鉗製著晏殊言的人忽然放手,晏殊言失去了平衡,跌落在地上。臉上是血,衣襟上也都是些血,令她分外狼狽。晏殊言不再開口說話,如今,蘇皖毀了她的這張臉,她也不會像蘇皖那般呼天搶地,隻要,她腹中的孩子能平安便好。
蘇皖見晏殊言低著頭不再說話,隻覺得如今得意洋洋的自己,在她眼中或許是一個跳梁小醜似的。是以,蘇皖在晏殊言還來不及躲避之時,狠狠地踹了她一腳。這一腳,恰巧踹在了晏殊言的小腹上。痛楚與驚恐,令晏殊言臉色驀然變得慘白起來。蘇皖見狀,心情這才平複些。將才,自己劃花了她的臉,她那清冷的麵容也沒有一絲裂痕。如今,自己隻不過是踹了她一腳,她便成了這副模樣,當真是解氣。思及此,蘇皖又欲踹晏殊言幾腳。
“太子殿下駕到!”天牢之中,那通傳聲還未曾落下,一道身影便匆匆來到了晏殊言所在的牢室之中。
席間,臨鈺見蘇皖借故離席,心中便生出一絲不詳的預感。好不容易尋得了機會,他也趁機離了席,匆匆向這天牢趕來,誰知,自己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他看著晏殊言的臉上全是血,衣襟上也全是血,連包裹著傷口的紗布上也漸漸浸出了血。如今,她正一臉慘白地蜷縮在地上,卻依舊隱忍著不曾痛呼出聲。而那始作俑者,卻還站在她的麵前,有繼續動手的意圖。
蘇皖見著臨鈺,當即便換上一張柔弱的臉,正欲福身行禮。誰知,她還不曾來得及開口,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給踹飛在地,好半晌才恢複知覺。“本太子曆來不會對女子動手,蘇皖,你如今應該感到榮幸,能讓本太子為你破例!”臨鈺俯視著地上的蘇皖,麵色黑沉地說道。
“殿下……”蘇皖不可置信地喃喃喊道。殿下為了這狐媚子,竟將他即將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踹倒在地。如若此事被別人知曉,那她定然會被天下人所恥笑,還不曾成親,便已被未來的夫君冷落。
“滾!”臨鈺看著蘇皖,眼神仿若一把鋒利的刀,淩遲著她。蘇皖在婢子的攙扶下狼狽地起身,一瘸一拐地匆匆離開天牢。
臨鈺又對一旁的近侍吩咐道:“趕緊將劉太醫喚來此處,為她治傷!”看著近侍匆匆遠去,他這才蹲下身子,聲音有些顫抖:“阿言,你還撐得住嗎?”
晏殊言的右手,無力地垂在小腹上,她麵色痛苦至極,另一隻手卻緊緊地抓住臨鈺的手臂,聲音充滿了祈求:“臨鈺,救救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