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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相思愈想,便愈覺得晏殊言今日的舉止有些反常,她匆匆的腳步,不由得緩了下來。她轉過身,朝著拘月樓的方向望去,重重宮闕之後,拘月樓中一片明亮。見狀,相思的心中升起了一陣不詳的預感,她再也顧不得其他,連忙加快腳步,匆匆趕回了樓中。


  “主子!”相思回到拘月樓,果真不曾見到晏殊言的身影,便一麵向樓上跑去,一麵出聲喊道。


  “相,相思!”頂層,傳來晏殊言微弱的聲音。相思聞言,急忙加快腳步,朝晏殊言出聲的地方趕去。待她趕到頂層時,發現晏殊言躺在地上,渾身是血。而在晏殊言身邊不遠處,躺著一個黑衣人,他胸口處插著那把金龍刺劍,雙眼大睜,卻早已氣絕身亡。


  “主子!”相思見狀,尖聲叫道,“主子,你撐住,奴婢這便去喚人來!”


  誰知,晏殊言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虛弱地說道:“相思,幫幫我,我,我的孩子!”


  相思順著晏殊言的目光向下望去,然後,一臉驚恐與惶然地說道:“主子,這可怎麽辦?奴婢未曾生過孩子,不會接生!”相思嚇得眼淚如何也止不住。


  “相思,我,相信你!”晏殊言對著相思虛弱地笑笑。若是相思現下去喚人來,來回的時間那麽長,那她的孩子,必定會胎死腹中。如今,她唯一能倚靠之人,也隻有相思了。一陣又一陣的痛意襲來,幾欲令她暈厥。晏殊言從未想過,生孩子,竟然會這麽痛,仿若有一把尖刀,將她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啊!”晏殊言的痛呼聲,一聲比一聲淒厲,她渾身是汗,一句話也說不出。到最後,她痛得連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忽然,相思驚喜地喊道:“主子,已經能看到頭了!”


  晏殊言聞言,臉上多了一絲欣慰的笑意。然而,那笑意還不曾消退時,“哇”的一聲,她吐出一大口鮮血。吐血之後,她的意識便漸漸開始模糊,渾身也再也沒了氣力。她就那般無力地躺在地上,閉著眼睛,氣息漸弱。


  相思見狀,更是驚懼不已,她聲音顫抖地說道:“主子,你要撐住啊!若你撐不下去,那你腹中的孩子,可如何是好!”說罷,她便為晏殊言擦拭著臉上的汗水。


  昏昏沉沉的晏殊言聽聞相思的話,驀然睜開眼,眼中,多了一絲亮光。她用左手緊緊抓著相思的衣袖,艱難地說道:“我,我不能放棄!”晏殊言咬緊牙關,她手背上青筋暴起,大汗淋漓,額上的青筋也顯而易見。孩子,孩子!晏殊言心中無聲地呼喚著。


  “主子,出來了,出來了!”相思大喜地喊道,急忙拾起地上的那一柄利劍,割斷臍帶。這拘月樓頂層沒有水,是以,相思便隻得脫下自己的衣裳,先將孩子裹在衣裳中。“主子,是個小少爺!”相思高興地說道,說罷,便將那孩子抱到晏殊言身前。


  晏殊言看著包裹中的孩子,小小的,渾身紅紅皺皺的,看著也有些醜醜的。但是,這個孩子,是她在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物,讓她的心,多了一絲暖意,她的臉上,也多了一絲欣慰的笑意。這是她與阿之的孩子!

  她恍惚間看見,她與阿之一同牽著孩子的手,在花雨中漫步的場景,他們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人之幸事,大抵是如此,相愛之人伴於身側,兒女承歡於膝下,現世安穩,歲月靜好。隻是,片刻之後,一絲驚恐浮上晏殊言的麵容,而後,她費力地問道:“相思,為何我的孩子,卻一直沒有動靜?”


  相思聞言,看著包裹中的嬰兒,他呼吸淺淺,該是無礙的模樣,是以,她捏住他的小腳,稍稍用力。一陣嬰兒的啼哭聲便響了起來。晏殊言聽聞嬰兒響亮的啼哭聲,笑容欣慰,隻是,下一刻,她的嘴中湧出大量的鮮血,怵目驚心。


  “主子,你……”相思見狀,驚恐地喊道。


  晏殊言顫抖著自她頸間取下韞彧之送她的那一枚玉玦,將它遞給相思,聲音虛弱不堪:“相思,我大抵是撐不了幾時了,臨死前,我有一事求你,還望你能答應我!”


  相思聞言,看著晏殊言那慘白慘白的臉,哭著點點頭,哽咽地說道:“主子,你說……”


  “這孩子,他的父親是南韞新帝韞彧之,咳咳……”晏殊言費力地說道,“求你帶著他離開北臨,待天下安定時,如若韞彧之他一直不曾有子嗣,那你,便將這孩子送到他身邊去。這枚玉玦,便是信物。”


  “可是,主子,奴婢是宮婢,不能隨意出宮,我要如何才能帶著小少爺離開帝宮?”相思聞言,不知所措地問道。


  “若是不出意外,每夜亥時,北苑有運送夜香的馬車隊伍出宮。若你現下出發,恰巧能趕得上那出宮的馬車隊伍。拘月樓中值錢的小物件,你盡管將它們帶上,出宮時自然會用得上,”晏殊言一邊吐著血,一邊為相思打算。


  “主子,若是我現下離開,留你一人在這拘月樓中,那你該如何是好?”相思見晏殊言為他們離開做好了打算,有些不舍地問道。


  “你隻管帶著孩子離開便是,不用管我,快走!”晏殊言看著相思,決然地說道。


  相思見狀,便隻能抱著晏殊言的孩子,跪在地上重重地三叩首,堅決地說道:“主子,相思定然會謹遵主子的吩咐,將小少爺帶離北臨。”而後,相思抱著孩子站起身來,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晏殊言,終究決絕地轉身跑下了樓,收拾好細軟後,她便匆匆出了拘月樓。她用盡力氣,一直朝北苑跑著,一路偏僻,也未曾見到有宮人經過。她回首望了一眼拘月樓,流著淚,繼續朝北苑跑去。


  許是上天眷顧,她在路上碰見兩個宮婢,恰巧是從前在祤靈宮中伺候過晏殊言的宮婢。相思急忙將孩子放在暗處,獨自跑上前去,心急如焚地對那兩個宮婢說道:“拘月樓中的晏姑娘遇刺,危在旦夕!快去將此事稟報陛下,不得有誤!”


  那兩個宮婢自然是知曉晏殊言對於臨鈺的重要性,見相思一臉焦急之色,衣裳上還有斑斑血跡,二人當即便向禦清殿跑去。相思見那兩人跑遠,這才又折回去抱起孩子,繼續朝北苑趕去。


  臨鈺在禦清殿中飲酒時,近侍便步入殿中,上前通傳道:“陛下,有兩個宮婢現下在禦清殿外,道是要緊的事求見陛下。”


  臨鈺放下手中的酒樽,不以為意地笑笑:“要緊的事?這宮中,如今怎還會有要緊的事?”


  近侍見臨鈺這般,當即便出殿去,對那兩個宮婢喝道:“你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宮婢,趕緊離開這禦清殿,若是攪了陛下的清淨,這後果,你二人可擔待得起?”


  殿外一片沉默,繼而,臨鈺便聽得一個宮婢大聲喊道:“陛下,拘月樓中的晏姑娘遇刺,危在旦夕!”


  話音才落,那禦清殿的殿門忽然便被人打開,臨鈺站在殿門處,驚愕地說道:“你將才說什麽?”


  “回稟陛下,將才奴婢在途中遇見照料晏姑娘的相思。相思渾身是血,見著奴婢,讓奴婢二人趕緊前來禦清殿稟報陛下,說是晏姑娘在拘月樓中遇刺,如今危在旦夕。”


  那宮婢的話還不曾說完,殿門處,早已沒了臨鈺的身影,隻有禦清殿的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酒香。


  晏殊言聽著相思抱著孩子離開拘月樓後,便再也撐不下去了,緩緩闔上雙眼。


  ……


  “阿姊,阿姊,你快些醒醒?”耳邊,忽然傳來晏殊年的聲音。


  晏殊言聞言,有些疑惑地睜開了眼。眼前,是一身青衣的阿年,眉清目秀,眼神熠熠生輝。與上次離別時相比,他要稚嫩許多,更像是一位稚氣未脫的青蔥少年。


  “阿姊,你又在這繡樓上睡著了,當心阿爹又要數落你一番。”晏殊年看著她,一臉無奈地說道。


  晏殊言聞言,坐起身來,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身處一座雅致的繡樓上。大抵是個春日,滿院芳菲,春風暖曛,竟讓她生出一絲醉意。晏殊言站起身來,她撥開繡樓上的桃花枝,透過那緋色雲霞向外望去。阿爹他正值壯年,如今,正在院中劈著柴。晏殊言有些恍惚,怎地自己一覺醒來,便不知身在何處了?


  “阿姊,你早已過了雙十年華,其他人家的女兒早已成親生子,可你,卻連這嫁衣也一直不曾繡好。若是你再這般憊懶,還將上門的媒人打出府去,屆時,阿爹怕是要將你許配給城北的屠戶了,如今,這偌大的城中,怕是隻有這屠戶還願意娶你。”晏殊年躺在一旁,調笑著說道。


  正說到此,正在劈柴的晏銘停下手上的動作,朝這繡樓上望來,繼而便開口吼道,聲音洪亮如鍾:“晏殊年,你不去好好挑水,反倒又去打攪你阿姊繡嫁衣!莫不是你的皮又癢了?”


  晏殊年聞言,有些無奈地說道:“我本是想寒窗苦讀,考取功名,成為那人見人愛的狀元郎。奈何阿爹他卻總是讓我打消這不切實際的念頭,阿爹庸庸碌碌了一輩子,可我卻不想如他這般,奈何胳膊擰不過大腿,嗚呼哀哉!”說罷,他隻得放下手中的書,順著繡樓旁的桃樹三兩下便躥了下去,也不曾挑著水桶,便像一陣風似的出了門去。


  晏殊言看著如今生龍活虎的阿年,正值壯年的阿爹,不知為何,隻覺得熱淚盈眶。


  “你也別閑著了,趕緊將你這嫁衣繡好,如此,也能早些尋個婆家。你瞧瞧你,如今都二十有三了,卻還不曾成親,反倒將那些上門的媒人打了出去。如今,這城中哪還有媒人敢來咱家,見著我們都得繞路走,連帶著你阿弟的婚事也還不曾有著落。咱們晏家,如今都成了這城中人茶餘飯後的笑料了!”晏銘看著晏殊言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又出聲吼道。


  嚇得晏殊言急忙鬆開花枝,將自己隱於那一樹繁花之後。


  “都這麽些年了,也不見你將這壞脾性改改。”一身素衣的婦人走進門,無奈地笑著說道。她身後,是任勞任怨地抱著木盆的晏殊年。


  “阿妗,早與你說過,不要再慣著她姐弟二人了。你看看,咱家如今都成城中的笑柄了。”晏銘見著那素衣女子,聲音當即便低了幾分,無奈地勸道。


  “總之,任憑旁人怎麽說去,阿言阿年快樂便好,我倒也不拘著她姐弟二人了。”洛妗說道。


  晏銘還想再說些什麽,洛妗也不管他,自晏殊年手中接過木盆,便將衣裳拿去曬了。晏殊年正關上門,那門便被人叩響。晏殊年打開門,那一身喜慶的媒人雖有些畏葸,但終究還是大著膽子、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晏銘看著那媒人,也不上前,隻管自己在那裏劈柴。反倒是洛妗,見著媒人,放下手中的活計,走上前去,不鹹不淡地說道:“我早已說過,絕不會將我女兒嫁給那沒有文化的屠戶。”


  “夫人多慮了,我此番前來,可不是為那城北的屠戶說親,”那媒人搖搖手絹,笑著說道,“那韞家的兒子過了適婚的年紀,如今,也終於有了成親的想法。這不,韞老爺便托我前來為他家兒子說親。”


  “韞家?是城中首富的那個韞家嗎?”晏殊年聞言,環臂倚在一旁,忽然開口問道。


  “正是這個韞家,”媒人笑著答道,“那韞家少爺一表人才,學富五車,房中也無妾侍。如今,這城中適婚的少女,哪一個不是盼著能嫁給他?這韞家少爺能看上你家姑娘,你家姑娘可真是三生修來的福分!”


  晏銘聞言,也不由得放下斧頭,站在原處思索著。洛妗也甚是滿意的。這韞家少爺,當年可是曾在月老廟中立誓,終其一生,擇一良偶,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早已是城中的一段佳話。如今,阿言能被他相中,的確是三生修來的福分!


  “那韞家少爺甚少出現在世人麵前,若他奇醜無比,或是有何怪癖,將我阿姊嫁過去,豈不是害了她?”晏殊年又忽然說道。


  聞言,那媒人笑著自袖間拿出一幅畫像,遞給晏殊年,笑著說道:“這畫中之人,便是韞家少爺。前些日子裏,我見過他一次,這畫像,與他真人相比,倒是有些遜色了。”


  晏殊年與家人看過畫像後,滿意地點點頭,而後,他便自那桃樹攀上繡樓,將這畫像遞給躲在繁花後的晏殊言,調笑著說道:“定是阿姊你前世修來的福分,否則,這韞家少爺怎會看上你這等無德無才的女子?”


  晏殊言作勢要打他,而後才紅著臉接過畫像,徐徐打開。那畫中之人,身形修長,一襲白衣勝雪。頭上的白玉冠襯得那發絲如墨,劍眉星目,鼻梁高挺,麵容俊朗無雙。他手執丹青折扇,眉眼間多了一絲溫潤與儒雅。晏殊言怔怔地看著那畫像中的男子,一句話也說不出。


  “阿姊,你的魂兒是被這畫像勾走了嗎?”耳邊,傳來晏殊年打趣的聲音。聞言,晏殊言這才回過神來。她的臉更紅了,仿若要滴出血來。


  “若是滿意,咱家便將這門親事定下了,”晏殊年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方才我見爹娘對這韞家少爺也是歡喜得很呐!”


  晏殊言麵紅耳赤地點點頭,繼而便將這畫像塞回晏殊年懷中,便飛快地跑回了閨房中。那媒人在院中良久,不知與爹娘又說了些什麽,晏殊言在房中,聽不真切。可是,她又實在是不好意思再出門去,便隻得在房中坐立難安。


  不多時,房門被人推開,晏殊言看著一身素衣的母親,羞澀地喚了一聲“娘”,而後便垂下頭去,不再開口。


  洛妗慈愛地看著她,說道:“你們的親事已經定下了,婚期還有待商榷。為娘將才看過他的生辰八字,你二人大抵是天作之合,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他隻長你半刻鍾罷了。如今,你的婚事也有了著落,如今,也冷卻了為娘的一樁心事。”洛妗拭去眼角的淚,正欲起身,忽然又憶起何事,便自袖中拿出一個錦盒,對她說道:“這是韞家少爺送來的信物,據說是他一直戴在身上的腕珠。是以,為娘便將你的那枚玉玦當做信物,拿給了媒人,托她給那韞家少爺送去了。”


  晏殊言打開那錦盒,盒中,是一顆幽藍色的琉璃珠子,在陽光下,隱隱閃耀著流光。看著這顆幽藍琉璃珠,她竟生出一絲物歸原主、失而複得的欣喜。她顫抖著手將這腕珠戴在自己的手上,耳邊依稀響起一句誓言:“待我君臨天下,便以江山為聘,許你一世安樂。”忽然間,不知為何,她便已淚流滿麵。她總覺得,她這一生,等了這麽年,不為其他,就隻為它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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