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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人,陛下來了!”管家匆匆忙忙跑進書房,稟報道。


  拓跋錚對韞彧之的突然造訪有些不解,還來不及出門迎接他時,韞彧之便已然來到書房,麵色不善。


  “陛下突然駕臨微臣府中,可是有何要事?”自那件事後,拓跋錚自覺背叛了朋友,一直心懷愧疚。是以,他與韞彧之之間,多了君臣之禮,再也不如以往那般,以朋友相待。


  他的話音才落,一記鐵拳便揮到了他的臉上。“拓跋錚,你,好大的膽子!”韞彧之看著拓跋錚,怒火滔天,吼道,“隻是朕不曾想到,竟連暗影也都幫著你圓謊!”


  拓跋錚聽韞彧之所言,又見站在韞彧之身後一臉頹敗之色的暗影,當即便知曉他是為何事而來。一時之間,拓跋錚亦不知該如何開口,隻得默默地站在原處。


  “對於北臨太子匆匆即位,又匆匆退位一事,朕一直還有些疑惑,若不是朕今日出宮,不知這真相會被你二人瞞到何時?”韞彧之有些痛苦地開口說道。


  拓跋錚不曾開口為自己辯解,也不敢正視韞彧之的雙眼,隻得垂著頭,如將才那般沉默著。


  “她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誰的?”沉默半晌,韞彧之這才鼓足勇氣,開口問道。


  “回陛下,那孩子究竟是誰的,至今也是一個謎,”暗影開口答道,“不過屬下以為,那孩子,倒極有可能是陛下的。臨豐帝取晏家上百條人命,又要將晏銘斬首示眾,娘娘她素來愛憎分明,是以,絕不會與北臨太子再有糾葛。”


  韞彧之聞言苦笑,笑得溢出了眼淚。當他知曉,她當日“自盡”,不過是為了離開南韞而采用的金蟬脫殼之計,他的心中,是慶幸的,慶幸她還多活了些許時日。縈繞在他心頭的愧疚與懊悔終於煙消雲散。可是,在拘月樓的烈火中,她沒有涅槃,終究還是去了。一朝天堂,一夕地獄,而不過須臾之間,他便在天堂與地獄之中走了一個來回。


  “晏晏她,當真是因那北臨的蘇相而死?”韞彧之艱難地開口,問暗影道。


  “回陛下,眼線雖不曾傳回確切的消息,但那北臨的蘇相與此事定然脫不了幹係。蘇相與晏家結怨已久,再加之蘇相嫡子被娘娘所殺,閻羅殿因娘娘覆滅,蘇相嫡女因娘娘被冷落。被派去拘月樓的殺手,有極大可能是蘇相雇的。”暗影冷靜地分析道。


  “如今的北臨,又是如何一番形勢?”韞彧之沉吟著開口問道。


  “回陛下,那北臨的新皇才登基兩月餘,根基尚且不穩。如今,蘇相以新皇年幼為托辭,不顧群臣的反對而攝政,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新皇且有些懦弱,被這蘇相把持朝政,也不敢有所作為,最終成了一個傀儡皇帝。蘇相攝政後,蘇家一族在北臨作威作福,北臨百姓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苦不堪言。如今,自北臨逃來南韞的難民數量激增,那些難民們紛紛道是願意就此歸順南韞,成為陛下的子民。”暗影說道。


  韞彧之皺著眉頭聽暗影說完,而後,他才沉吟著說道:“這蘇相,是害死晏晏的罪魁禍首,單是此仇,我便要讓他蘇家付出代價!”


  “陛下,微臣以為,北臨內亂之際,正是我南韞的良機。蘇相把持朝政後,一夕之間,素來與他政見不合的朝中大臣,大都慘遭毒手。如今,北臨人心惶惶,民心動搖。陛下何不拉攏北臨朝臣,善待北臨難民?如此一來,便能在南北之戰中贏得民心與先機。”拓跋錚提議道。


  韞彧之聞言,讚許地點點頭,道:“朕也是這般想的。蘇相專權之下,北臨百姓流離失所,餓殍滿地。隻是,北臨冬季苦寒,若此時北上,於我南韞將士行軍布陣而言,極為不利。待明年開春,朕便禦駕親征,揮師北上,替天行道!”


  ……


  北臨五十六年,冬,新皇暴斃於宮中,蘇相篡位,登基為帝,自封“德祐帝”。登基之後,斬清官,誅良臣,提攜黨羽,蘇家平步青雲。與此同時,北臨境內貪官作祟,徭苛役重,百姓不堪其苦,紛紛舉家流亡,終至南韞。


  南韞新帝為難民大開國庫,興土木,施藥材,布米粥,百姓歌頌其德。


  德祐帝下旨充盈後宮,地方官員為討其歡心,使得無數女子、新婦被迫入帝宮,民怨滔天。自此,德祐帝終日在後宮之中飲酒作樂,不再過問朝事。北臨朝政日益腐敗,官官勾結,貪汙克扣之事不在少數,北臨兵力漸薄。地方百姓及將士終於揭竿起義,一時之間,動蕩不已。


  北臨五十七年,春,南韞新帝禦駕親征,帶領大軍北上。所過之城池,城門皆大開,百姓朝拜,官兵也不曾有絲毫抵抗。


  北臨五十七年,夏,帝京終被攻破,帝京百姓夾道歡迎,萬人空巷。而後,帝宮淪陷,皇室禦林軍或敗或降,德祐帝見大勢已去,自刎於金鑾殿中。而德祐帝之女,蘇皖,則懸梁於東宮。帝宮中的女子,紛紛離開,回家與親人團聚。自此,曆經五位帝王的北臨覆滅。


  而後,南韞新帝建立晏國,國號“長寧”,稱號“寧帝”,以前朝帝京作為京都,更名為“晏京”。


  長寧一年,晏家的冤屈終究得以昭雪,自此,史書上有關晏家的記載統統重寫。寧帝愛將拓跋錚征戰西戎,將西戎數十個部落納入晏國的版圖。自此,這盛世大陸,隻餘下晏國與東垣兩國。而後,拓跋錚出使東垣,與太子洛千星一見鍾情。


  長寧二年,寧帝重建拘月樓,更名為“掬月樓”。閑來無事時,寧帝便會去這掬月樓上看萬家燈火。七月初七那夜,晏京中煙火漫天,無數百姓皆有幸見證了這一場盛世煙花。


  長寧三年,晏殊年思家心切,舊地重遊,借住於帝宮之中,這一住,便是一年。


  ……


  “少爺,少爺醒醒。”耳邊傳來聲響,實在是聒噪不已,繼而,便有人搖了搖手臂。


  韞彧之睜開眼,春意甚濃,連空氣中都彌漫著桃李花香。他有些恍惚地坐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將才竟在屋頂之上,枕臂睡著了。


  “少爺?”韞彧之有些恍惚地說道,還不曾反應過來。


  那青衣小廝見著韞彧之已醒來,也顧不得主仆之分,急忙拉著他,從一旁的木梯下了屋頂。這小廝一邊走,一邊解釋道:“少爺,老爺得知你昨日將那媒人趕出府去的事後,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連夫人她也勸說無果。如今,老爺已差管家請了城中的好些媒人來府上,還撂下狠話,說少爺你若是再不尋個夫人,便將你逐出府去,當做不曾有你這兒子!少爺,那時常出現在你夢中的姑娘,又豈會真的存在於這現世之中?少爺你便就此死了心,聽老爺的話,早些尋個姑娘,好生過日子吧!”


  韞彧之聞言,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曾做過的那些夢。


  夢中,她一身紅衣,跳著一支不知名的舞,舞姿曼妙,仿若一隻翩躚的蝶。後來,她便化作一隻蝶,從此在他的心上翩躚。


  夢中,她一身宮裝,與他相攜站在百尺高樓之上,看一場盛世煙花。不知為何,她眼中的笑意暖暖,是他經年不休的哀傷。


  夢中,她一身素衣,朔風之中,她衣袂飄飄。她與他相攜在無盡的風雪之中漫步,任憑青絲為雪白頭。


  韞彧之的腳步漸緩,那小廝見他有意逃避,便隻得不顧韞彧之的掙紮,用力拉著他,匆匆向大堂趕去。


  韞彧之才至大堂,那韞家老爺便氣急敗壞地出口吼道:“兔崽子,若你今日再不定下成親的人選,那韞家未來少奶奶的人選,便由老子全權為你做主了。屆時,哪怕老子給你選了個無鹽女,你這兔崽子也得乖乖地將她給老子娶進府!否則,老子定要打斷你的腿!”


  “母親!”韞彧之聞言,轉頭看著韞老爺身邊那位慈眉善目的婦人,有些不滿地開口喚道。


  “慈母多敗兒!夫人你今日若是幫這兔崽子說一句,我便,我便……”韞老爺半晌也不曾說出個所以然來。


  “彧兒,這一次,娘與你爹的想法是一致的。如今,你已過了弱冠之年,卻還不曾有娶親的打算。你瞧瞧那尋常人家的兒郎,如今大都是有子女承歡於膝下了。你不急,娘也為你著急,”韞夫人無奈地說道,“好幾年前,娘便想著抱孫子了,可你卻一直拖拖拉拉的,沒有一絲動靜。娘擔心,怕是到娘死的那日,也不曾有機會見你娶妻生子。”韞夫人說罷,便嚶嚶地哭起來,用手絹擦拭著眼角的淚。


  “爹,娘,孩兒早已在月老像前立下誓言,此生孩兒定要一生一世一雙人。”韞彧之皺著眉說道。


  “彧兒,即便你如今娶妻,也不與你許下的誓約相違。”韞夫人苦苦勸著。


  “隻是,若孩兒娶一個連麵也不曾見過的女子,屆時,孩兒若對她不喜,又可如何是好?誓言在此,孩兒又怎能與她和離?可是,若不與她和離,那孩兒豈不是就隻能萬般無奈地過完這愁雲慘淡的一生?爹,娘,你們便忍心看著孩兒這一生都活在無盡的遺憾之中嗎?”


  韞夫人大抵也覺得韞彧之所說甚有道理,便有些動搖:“彧兒,那你以為,該當如何?”


  “娘,孩兒以為,這媳婦兒,還須得孩兒自己去尋覓。待孩兒尋到那意中人後,無須爹娘催促,孩兒定然會迫不及待地與之成親。”


  韞夫人讚同地點點頭,可那韞老爺卻暴跳如雷。他揪著韞彧之的耳朵,咬牙切齒地說道:“你這兔崽子,淨會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來哄你母親!若你當真有尋覓意中人的打算,又豈會日日躲在院中睡大覺,連大門也不曾出?今日,你便要做個決斷!”說罷,韞老爺便示意早在一旁候著的媒人們抱出幾大箱畫軸。


  “這些都是經媒人們篩選之後,選出的適齡女子們,個個貌美如花,德才兼備。今日,你便要在這些姑娘之中定出個人選,否則……”韞老爺拍拍手,一個小廝拿著一個破布包袱,站在一旁,“若你再次推諉,你便將我給與你的所有東西留下,隻拿著這包袱,主動從這個家出去,再也莫要回來!”


  “少爺,你好歹也看看吧。說不定,相著相著,就相中了!”那小廝苦口婆心地勸道。


  韞彧之無奈之下,便隻得一一看著那些畫軸。他頭痛地揉揉眉心,隻覺得,這些所謂的貌美如花的女子,終究也不過是些庸脂俗粉罷了,如何能與他夢中的姑娘媲美?當真是令他提不起一丁點的興致。


  便在此時,一個婢子緩緩打開一幅畫,看著畫像上的備注,逐字念道:“城西晏家之女,晏殊言。”


  其中一位媒人聞言,急忙走上前去,略帶歉意地說道:“實在是抱歉,這畫像,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小人有些大意,才會出這等紕漏,還望韞少爺勿怪。”說罷,媒人便伸手欲從那婢子手中拿走這畫像。


  “慢著!”韞彧之聞言阻止道。


  “韞少爺這是何意?”那媒人不知韞彧之的用意,有些不解。


  韞彧之看著那媒人,有些疑惑地問道:“為何這畫不應出現在這裏?你與我解釋解釋。”


  “回韞少爺的話,這晏殊言,與少爺同年同月同日生,如今,已是個老姑娘了。且她又不如尋常女子這般遵守三從四德,著實難登大雅之堂。尤為重要的是,她的性子潑辣得很,小的此前曾為人前去晏家說親,卻被她打了出門。從此,小的路過晏府,還都得繞道走。”那媒人苦笑著答道。


  “你,將這畫拿來給我瞧瞧。”韞彧之忽然來了興致,對那婢子吩咐道。婢子聞言,急忙將畫遞至他跟前。


  畫中之人一身素衣,發間隻有一支白玉簪,倒是樸素得很。她的眉眼有些清冷,卻隱隱散發著一絲不羈之感,仿若是囚籠中的困獸,眼神溫順卻又危險。


  韞彧之看著這畫,不由得輕笑出聲。這城中的姑娘們,在畫師為其作畫像時,何人不是費盡了心思打扮,笑靨如花,含情脈脈?也便隻有這喚作“晏殊言”的女子,才會如此不拘一格。


  細看之下,他隻覺得雙眼酸澀無比,心口微微發疼。無數個午夜夢回,他思之如狂的那雙眼眸,如今,終於得見。他忽然覺得,當年,自己在月老像前許下的那個誓言,便是為了等她。而她,穿過了千山萬水,跨越了時空,終於來到了他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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