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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0章 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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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武十六年就這樣過去了。轉眼,出了正月,春日來臨,正當人們紛紛外出踏青時,朱慈烺卻病倒了。


  多年的勞累以及對未來的擔憂終是壓垮了他。其實,左弗之前就知道他的腸胃出了問題,但是他並不想讓左弗知道。他不提,左弗也不好說,不然以後誰還給她傳遞消息?


  他顯然也不想讓自己知道,自己若提了倒顯別有用心了。這幾年,開大朝的間隔時間越來越長,他本人也日漸消瘦,經常頭暈,在新年正旦的朝賀上,出了月子的左弗前去參加時,就發現朱慈烺的精神狀態很糟糕。


  盡管他努力裝出健康的模樣,可左弗還是發現了他的異常。但他顯然有自己的想法,將自己身體不適的消息都盡量封鎖了,所以也說不好這到底是在提防誰,或者幹脆隻是單純的怕引起朝局的混亂。


  但眼下是裝不下去,今日的大朝被取消不說,沒多久宮裏就傳來了天子病重的消息。


  左弗很快就被召見入宮,隨她一起被召見的還有金陵醫院的幾個主任級別的醫生以及護士長。


  而且,來傳旨的人說得明白,要求他們帶上各種檢測工具。這信息透露著不平凡,到了這時候才通知左弗,很顯然宮裏的禦醫已束手無策,消息也是瞞不下去了。


  左弗很快就帶各種便攜檢測儀器入了宮。待趕到乾清宮,她見到了朱慈烺也是嚇了一大跳。


  自正旦那日見過後,她便一直未見過朱慈烺。因為按照現在的規矩,朝廷要過了正旦才開早朝。可過了正旦,朱慈烺便未開早朝,所以她今年也是頭次見到朱慈烺。


  隻是讓她沒想到的是,不過一個來月的時間,朱慈烺竟然就是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他靠在軟枕上,滿頭的汗,左弗眼尖的發現在他手邊的案幾上竟然有止疼片。


  至於止疼片怎麽來的?自然是金陵醫院開出來的。身為天子,他還是有很多辦法去開止疼片而不讓外界做到的。畢竟,這事指派一個朝臣也是可以去做的。


  左弗上前行禮,朱慈烺臉色蒼白,頭上滿是汗,見左弗進來,便道:“愛卿,朕恐怕撐不過去了。之前一直不敢告訴你,就是怕消息傳揚出去,韃子再起什麽心思……今日喊你來,也不是為看病……”


  他說得很吃力,“隻想讓你減輕一點朕的痛苦。朕好些年前就經常感覺胃不舒服,太醫調理了一番後,倒也好些。隻是去歲開始,疼痛頻率增加,且疼痛毫無規律,經禦醫診斷,朕得的應是胃脘惡疾,屬無藥可醫之病……今日喊你過來,除了想讓你減輕一點朕,朕的痛苦外……”


  他掙紮著坐起來,“還有一些話要交代。”


  “陛下是不信任臣嗎?!”


  左弗上前,“為何到現在才告訴臣?!即便真是胃脘惡疾,早早進行手術還是能好的!陛下,讓臣先替你檢查下吧!”


  “不,朕這些話要先說了。”


  朱慈烺揮揮手,示意其他人下去。


  很快,殿堂內隻剩下了左弗與朱慈烺。待所有人走了,左弗也卸下了那偽裝的麵容,她冷眼望著朱慈烺,道:“身體不舒服卻一直瞞著我,兄長當真是不再信我了。”


  朱慈烺輕輕一歎,“弗兒,這聲兄長已經很多年沒聽過了。”


  他頓了頓又道:“你知道不知道,朕從未懷疑過你要搶奪朕的江山,朕恐懼的是你的能力。那些從來查不到源頭的物資,那些神出鬼沒的手段……左家軍的兵丁視你為神仙,百姓視你為菩薩,你可以對大明對朕忠誠,下麵的人你能保證嗎?”


  “這就是您猜忌我的原因嗎?”


  左弗冷笑,“昔年我爹便賣家產,為的就是替先帝報仇。而您,為了分裂我左家,竟是讓他老人家白白挨了一刀,您是天子,您的猜忌是會死人的!”


  提起昔年往事,左弗眼裏一片怒火,“如果我要反您,我何必又要為您賣命?接受這諸多天恩的我又該怎麽造反?我若連手下的人都控製不住,即便坐上這龍椅也隻是一個傀儡,您覺得我有那麽傻嗎?”


  朱慈烺張了張嘴,想起以前自己做的事,不由苦笑,“是,是朕想錯了……”


  “我知道太多的人辜負了您,辜負了先帝,可您隻看到那些辜負你們朱家的人卻沒有看到諸多為您朱家殉國的人!在那北地淪陷時,有多少官吏殉國?!

  這些您都沒看到嗎?您為了防備我,病成這樣才召見,我都不知,您這時召見我又是何用意?病入膏肓,即便我有天大的本事又該怎麽救您?我不是什麽神仙,不是什麽病都能看好的!”


  “你心裏有怨,朕知道,是朕對不住你。”


  朱慈烺眼裏隱隱閃出了淚花,“可是弗兒,你知道不知道?這樣對你,我的心裏一樣很痛苦。我從遇見你那會兒起,就一直愛慕著你,本以為這天下已與我無緣,我當初真想跟你去海外,不理這世事紛爭,與你攜手到老……隻是,我沒想到弘光竟然連抵抗都不抵抗,也不知清軍來得這麽快……”


  “所以你立刻就封了我為縣主,看似榮耀,其實是斷了我入宮的路。”


  左弗一臉冰冷,“您不必自責,愛美人勝過江山那也不是明君所為。我也很感激你,沒讓我入宮,我不是一個能受得了宮規的人。”


  “弗兒!”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你,你對朕當真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左弗望著他,沉默了久久,然後慢慢脫開他的手,低下頭道:“共患難過,又怎能無情?即便不是男女之情亦也是其他之情。隻是可惜……”


  她抬頭,嘴角帶著諷刺,“陛下並未選擇信我。”


  朱慈烺垂下眼,低低道:“昔年,你去瓊州前,朕暗示你不要嫁人,你對朕說,君視臣如手足……其實,你是想說,若朕視你為草芥,你也會視朕為仇寇吧?”


  “陛下,您該知道,人心都是肉長的。”


  左弗淡淡道:“就算太祖將這句話從世間抹去,可道理卻是不會變的。天子是君不假,可天子也還是人,與臣是一樣的。”


  “你藐視皇權,眼裏隻有公義,朕又如何不怕你?你到底從哪來?你到底是誰?那些東西到底是從哪來的?”


  “我說那些東西是天上神仙給的,您信嗎?”


  左弗自嘲一笑,“陛下,追問這些有意義嗎?”


  朱慈烺沉默了。


  過了許久,他才輕輕道:“太子你怎麽看?”


  “太子勤奮好學,仁慈寬厚,有明君之象。”


  朱慈烺閉上眼,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點頭,“朕知道了。”


  又沉默了一會兒,積攢了一點力氣後他道:“這朱家的江山還能維持多久?愛卿還能保朕的江山多久?”


  “隻要臣活著,臣就會盡力輔佐,不管是您還是太子。”


  左弗道:“臣的子孫也不會做出曹魏之事,陛下可放心。”


  “朕……到底還是看不透你啊。”


  朱慈烺自嘲一笑,“隻是近日忽然想起,昔年你在江東門曾說過,世道的不公導致了悲劇,三六九等的劃分讓世道分割,這些東西不去除,這世道便會永遠分分合合的……所以……”


  他望向左弗,“你要的是人人平等嗎?”


  “人與人永遠不可能平等的。”


  左弗道:“階級不會真正消失,但是我們可以通過律法盡量公平,盡量保證大多數的權益。一個官和一個民,他們犯法都要受罰。當官的不會因為他是官受的罰輕一點,同樣,平民受的罰也不會因為他是民就重一點。


  您還不明白嗎?我要的是律法跟前,人人平等!!我要的是人人有飯吃,人人有書讀!”


  “包括皇室子弟嗎?”


  “是的!”


  左弗鏗鏘有力地回應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陛下,您應該早就聽過這句話了!但這樣說是沒有意義的,有法不依,法為空物!這就是當年臣為何簡直一定要杖責國丈的原因!

  民心需要凝聚,朱家出了太多混賬的皇帝,百姓的心已經徹底涼了!您登基後,打退清兵,澄清吏治,在百姓心裏,您是他們新的希望!臣那日若執法有私,百姓又會怎麽看待您?看待朝廷?陛下,您為什麽總就不懂?在這個世上,真正可靠的人是百姓,而不是您的大臣!”


  朱慈烺十分震撼!

  之前他就察覺到了左弗的想法,可今日從她嘴裏真正說出來後,他還是感到震撼!

  為了公平,所有人都可以犧牲,包括天子,也包括她自己!

  想起她昔年在朝堂說的那番話,他不由笑了。


  自己何等可笑?


  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


  她要的是聖人的大同,而他要的隻是朱家的天下!

  這就是矛盾的根源!


  想到這裏,他無奈地歎出一口氣。


  好在,她還是願意保著墉兒的。


  也罷!


  這世上就沒有永不消失的王朝,大明能在他手裏再續上幾十年,甚至百年,也該知足了……


  他望著眼前的人,見她頭上已有了幾根白絲,想起年少時與她相處的時光,他的眼不由濕潤。


  自己恨那些文臣,可接受他們教導的他最終還是采用了他們的辦法,將帝王心術用在眼前這個曾經真心待她的人身上。若不是如此,或許他們會結成夫妻,會生好幾個小孩……


  她成為皇後的話,隻要自己不說,不是一樣可協助自己嗎?自己真是可笑啊!以史為鑒,自己鑒了半天卻全是錯的!弗兒不是武瞾,也不是呂雉,她的心是很柔軟的……


  這樣的她又怎會學武瞾滅殺自己的孩子去弄權呢?


  如果不是他選擇錯誤,他們應該很幸福吧?

  或許……


  自己也不會病到這樣重……


  想到這裏,他吃力地抬起手,想再撫一撫她的臉,可隨著她的側頭,他便知,這一刻永遠也不可能了。


  眼淚順著眼角滴落,他顫著聲道:“你當真這麽恨我?”


  “我不恨您。”


  左弗垂下眼,眼裏也隱隱含著淚,“我已經說過了,共患難過的人怎可能無感情?怎麽可能無動於衷?隻是兄長,有些事過去了……便無法回頭了,我已經嫁人了……”


  一句“我已經嫁人了”讓朱慈烺淚如雨下,他咬著牙掙紮著坐直,一把抓住左弗的手,道:“朕滿心滿眼的人都是你,其他女子都是你的替代品!難道你沒發現嗎?朕的後宮裏,每一個女子或多或少都有些像你,或是鼻子,或是眼睛……難道你一點也感受不到朕對你的愛戀?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選擇那個浪子而無視朕?!”


  “陛下先無視我的,不是嗎?”


  左弗甩開他的手,“您為何要娶後?您為何隻想讓我當個登不上台麵的外室?哈!陛下,您還是太自私了!這就是我選孫訓珽的原因!”


  朱慈烺呼吸一窒,她說出來了,絲毫情麵未留。


  他軟軟地倒下去,沉默許久,才道:“是的,是我太自私了……”


  長長呼出一口氣,擦去眼淚,“朕的太子就托付給你了。”


  他從枕下摸出一個竹筒,遞給左弗道:“皇後不安分,我怕我去了,她要拿你左家開刀。這是我親手書寫的,若皇後有異心,可憑此聖旨,讓她殉葬。”


  左弗心裏一凜,抬頭望向朱慈烺,“何必說這些喪氣話?未必不能看好。”


  見左弗眼下有淚痕,眼睛有些紅,朱慈烺笑了。


  “弗兒,你對我多少還是有些在意的啊……”


  他笑著笑著便又有眼淚流下來,“這輩子是不可能了……下輩子,下輩子,隻希望我不再生於這亂世,更不要生於皇家……下輩子,若還能與你相遇,我隻想當朱慈烺,然後娶一個叫左弗的女子為妻,然後生幾個孩子,我教書為生,你當大夫……一起將孩子養大,然後一起老去……”


  他呢喃著,很快,胃部的疼痛便讓他卷縮起來,左弗要上前查看,他擺擺手,“不用看了,其實朕已是藥石無醫,這時你接手反易引非議……等會出去跟那些金陵醫院的大夫說,朕已藥石無醫……你若還將我當兄長,便開些藥我,讓我舒服點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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