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記憶
之前,姐姐曾特意問過我關於記憶的事情。
“你有被附身時期的記憶嗎?”她的神情異常的嚴肅,至少在我印象裏還是第一次。
“有的。”我簡短地回答道。但實際上事情並沒有這麽簡單。
在維格莫斯附身的那段時間內,我通過大腦共享了他的記憶,從而得知了許多發生在未來的事情。異能力災難、第三次世界大戰、反抗軍、帝國,無數個如同天方夜譚的畫麵刺激著我的腦海。
我甚至看見了自己的死亡,還有我最愛的妹妹的死亡。
那段記憶實在太過殘酷,我根本不願說服自己接受,但我知道那都是真的。維格莫斯,那家夥在操縱我們的時候已經近乎筋疲力盡,明明有許多迅速殺死雪岩的手段,卻一個都沒有實施成功,最終結束得如此草率而窩囊——他沒有用虛假記憶欺瞞我的餘裕。
那之後,我想起了很多事。
沒錯,不是維格莫斯的記憶,而是屬於我自己的記憶。那二十年的記憶。
我是個反抗軍。雖然一直以來,我的夢想不過是當個平凡的設計師,但自從那一天突然覺醒異能力開始,所謂的人生便已然不再受我的控製。
我的異能,說白了就是所謂的“定身”,類似古希臘神話裏美杜莎的魔眼。隻不過並非讓身體完全不動,隻是停止神經係統的活動而已。不過即便如此,也已經足夠強大了。
剛覺醒能力的時候,我非常苦惱,左眼常年看不清東西,一旦看清了,視線中的人又會當場神經衰竭,所以我不得不給左眼戴上眼罩,盡可能隱藏力量。過去的我也曾幻想過擁有強大的力量,譬如火焰、雷電之類的,又帥又酷。但實際擁有超越現實的力量之後,我才發現,所謂的力量,無非是引發大規模混亂,給這個世界帶來硝煙的災難而已。
我生活的時代,就是那樣一個,已經被異能力逼到盡頭的時代。
AACO是世界最後的約束力。上高中的第二年,他們的探員找到了我,隨即迅速將我控製,接著就是剝奪自由,進行思想教育,我在近乎牢獄的管教室裏一待就是三年,然後AACO被消滅了。
消滅AACO的,是被稱為“黑象”的一共十個組織。他們在世界各地引發了暴亂。最初是歐洲、非洲,隨後是美洲、亞洲,乃至大洋,最後整個世界都淪為了暴亂的犧牲品。最糟糕的時代來臨,地球上到處是異能力戰爭的痕跡。城市變得無法居住,人們隻能蜷縮在近乎癱瘓的殘骸中苟且偷生、報團取暖。整整五年時間,除了那群毒瘤一般的異能者,整個社會都處於一種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原始狀態。
我的妹妹就是在那時候死的。
那時候白純櫻看著我的臉,流著淚,卻根本發不出半點聲音。她再一次暴亂中遭到了襲擊,全身的百分之八十被燒毀了,左眼失明,全身僅有右手能夠感知到東西。我握緊她的右手,蹲在廢墟中,絕望地望著煙灰色的天空。
“振作點,老兄。”
一個男人坐在了我身邊。
我立刻瞪大了左眼,試圖將他的身影印在我的視網膜內。但能力沒有如期發動,那時候的我太疲憊了。
“離我遠點!”我怒吼道。
“我全家都是像這樣死的。”那家夥平淡地,像自言自語般講起了故事,“老媽和老爸死在了歐洲暴亂;老姐行蹤不明整整半年,被發現的時候身體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弟弟被人暗算;兩個妹妹一個餓死,一個自殺,全是這三年間發生的事情。”
“你是來跟我賣慘的?”
“我也是異能力者。”那家夥繼續說道,“但我的力量卻連自己的家人都無法保護。所以我感覺到無力、懊悔、自卑、憤怒。想要做些什麽,改變這糞土一樣的世界,但一個人卻又什麽都做不成。”
我看著他那張粗礦而滄桑的臉,皺起了眉:“所以呢?”
“所以我在想,如果一個人做不了,那就找一群人,或許事情就能有所改變。”
他口中的那群人,就站在我身後的廢墟之上,背後是即將落山的夕陽。
“怎麽樣,願意加入我們嗎?”
那便是我和反抗軍初相遇的場景。彼時反抗軍才是一個僅有十來個人的小組織,當然,那時候的名字並不是反抗軍,而是“傷痕”,組織成員全是在那混亂的時代遭受創傷的能力者。
而那個坐在我身邊的,名叫雅博·斯賓塞的男人,日後成為了我最好的搭檔。
但直到我死去的那天為止,他都再也沒提及過自己的過去。
他的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麽?加入組織前是什麽身份?那場歐洲暴亂究竟和他有什麽關係?因為這似乎會觸及到他的痛處,生前的我從來沒有主動詢問過。
畢竟我死也未曾想過,這個世界還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老搭檔?”
維格莫斯事件結束當晚,在檢查室和他重逢的時候,他開口時並沒有叫我的名字,而是習慣性地用了那個稱呼。
“老搭檔?我們才第一次見麵吧?”我皺著眉回應道。
“啊哈……抱歉。”斯賓塞笑道,“總覺得我們應該一同並肩戰鬥過很長時間,所以下意識地這麽叫了。”
“你,有記憶?”我問道。
“嗯。雖然不是很深,大概就像看過一場電影後留下的那種印象。”
“有什麽感想嗎?”
“我很幸運。”斯賓塞握住了拳,“此時距離歐洲暴亂還有些時間,現在的話,完全有機會提前阻止這場悲劇的發生。”
“你想阻止那種規模的暴亂?”我感到很驚訝。雖然多多少少猜測道他會這麽想,但記憶中那次歐洲暴亂的規模,絕對不是僅憑一人之力就能逆轉的。
但是斯賓塞的表情很認真。他不是在開玩笑。
“能成功。相信我,老搭檔。”
我望著他那雙幽藍色的眼睛,深深地歎了口氣。
“好,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