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陽光燦爛的日子
雖然說在那日對花月告白失敗後,葉陌展現出了極度焦躁以及不安,但從根本上來說,這幾十年來,他的心情一直就是為大眾所熟知的清冷寡淡。
出生於金玉為堂的名門大族,葉陌從小便看到了太多太多的奢華淫逸,身處浮華遊萍,反倒讓他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保持了心靜如水的品行。
他還記的在自己年少時,曆過的每一個寒冬臘月,在那個時代,葉家長輩們總會讓他獨自一人在後府冰湖上打坐,那一坐便是經曆寒風吹蕩的數個時辰。
老人們希望年輕孩童能夠從小具有堅韌性格,就像那柔軟水珠化為堅硬寒冰,能夠抵禦萬物衝擊,剛柔並濟,方為成大事的決定因素。
“真是懷念那個時候啊。”葉陌安靜的坐在寬大殿堂中,這所建築雖不及葉庸那座宮殿的華麗繁榮,卻無時無刻都透露著靜謐氣氛。
青銅水晶製成的鏤空香爐中,桃花香煙慢慢彌散出來,如同孩童般乖巧的繚繞在翩翩公子身邊,好似要乞討上一些可口糖果。
葉陌幹淨鼻頭輕輕聳動,努力嗅著香味,手指伸展在空間中,有節奏的上下左右擺動,具有血色的嘴唇也是微微鳴動,就好像在低聲演唱著一首悲歌:“如今煙花易冷,時事別離,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心地堅守了。”
有感而發的思緒再度穿越到了年少時候,每次從冰麵上回來時,葉陌麵色總是被凍著通紅,甚至皮膚上都有些皸裂,美麗但卻身體長年患病的母親總會用纖細手掌,撫摸自己臉龐,動情麵容直到現在依舊曆曆在目。
也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在記憶中形象已經很是模糊的父親,卻總會發出嘲笑聲音。
這個男人在自己小時候,便是祖父口中不可與之為謀的黃口小兒,他不似傳統的六幻滅絕門門人那樣,或擁有學富五車的才識,或有強橫無比的玄氣武學,甚至就連安身立命的奇術也是會不上半點,就這樣,他卻極為可惡的,有著欺軟怕硬的懦弱性格。
葉陌想到這裏,不禁苦笑著念想,名家大族的教育體係,是怎麽創造出這樣一位恥辱的嫡長子,母親長年的軟弱可欺成為了男人展現些許氣概的突破口,他很清楚的記得,男人曾經不止一次的咒罵母親,言語惡毒,就好像是什麽生死敵人。
可母親卻從來不言說反駁,反而是麵帶笑意的祈求,說著好話,來撫慰男人的暴躁內心,就好像所經受的一切,都是應該的那樣。
“葉平啊,你上輩子究竟是做了何等好事,有著一位心地善良的妻子,和生出我這等受人敬仰的兒子。”葉陌聲音稍顯滯色的念出了父親名字,表情沒有絲毫感彩,就好像在念著一個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名字。
青銅水晶香爐中的迷煙已然燃燒到了最為旺盛的時刻,金黃色的香木塊伴隨著空氣中氧氣,時不時掠動,一閃一亮,極為耀眼,如同百分百的純金金塊在瘋狂閃爍。
也許是長時間的沉默讓葉陌全身感官都放鬆了下來,沁人香味將他的腦海填充的滿滿當當,瞬間讓他想象自己置身於一處明媚桃花園中。
三月春風總會使人心境敏感和感性,或者換一種說法來講,用多愁善感這一詞更合適。
此時葉陌感覺心境像極了處於生命最後時刻的母親,那段時間她總是帶著憔悴笑容,經常無聲發愣,麵容上的皺紋也沒有絲毫顫動,就好像在黑夜中被死神偷偷抽取了生命精華。
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裏,不知為什麽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來到母親病床前,甚至就連家族中那些年齡已然過了百歲,地位頗高的老人,都顫抖著身軀,拄著拐杖來到這裏,他們紛紛默然垂眉,如同在進行著一場默哀。
而在這種肅穆場合中,唯獨隻有身為丈夫的葉平,依舊嘲諷笑著,這個麵容還算的上俊朗豐厚的中年人,身上淩亂穿著畫有水墨山水圖樣的紗袍,一手拿著精致銀質酒壺,一手端著香氣撩人的酒杯,時不時大口大口的痛飲,仿佛是在這悲傷日子裏,為死神的即將到來搖旗呐喊。
母親虛弱眼睛凝望著每個站在病床邊的人,透露出的感情就好像是在感謝什麽,隨後她手掌顫抖的撫摸葉陌那已然有著俊朗模樣的臉龐,臉上笑容是前所未有的快樂。
緊接著,她衝著站在一旁,禮儀粗鄙的葉平顫抖蒼白嘴唇,語氣溫柔,讓人不免內心融化:“兒子長得真像你,就像我們曾經相遇的樣子,相貌堂堂,讓人不禁春心萌動。”
年少葉陌還不懂得在即將離開人世的時候,母親為何要這樣言說,仿佛無比懷念於葉平的過去,直到現在,他依舊是不明白,但他卻是很清楚記得後麵發生故事。
在用盡全身力量說出這句話後,在葉陌記憶中,一生都在父親辱罵中度過的母親終於緊緊閉上了雙眼,氣息平穩如一條筆直長線,延伸的沒有盡頭。
葉平臉上的嘲笑停止了,精神驟然間愣住,原本手中緊緊攥著的酒壺酒杯都重重摔落在了地麵上,發出清脆撞擊聲。
隨後男人眼中終於出現了理應該出現的悲傷,他搖晃著身軀,穿過眾人默哀,走出房間,神色潦倒淩亂,仿佛是垮塌了精神世界。
沒有人知道葉平離開房間去向了哪裏,當然也沒有人在六幻滅絕門嫡長子夫人去世的這關頭,想到這一點。
直到半晌時間後,侍衛們傳來消息,葉平死在了後府的百年桃花樹下。
他是自殺的,當葉陌獨自一人奔跑到哪裏時,死亡現場還沒有完全打掃幹淨,在高大巨樹那突兀暴露在土層的樹根間,葉平就安靜的躺在盤根錯節間,如同睡覺,神情安詳寧靜,仿佛事先猜想到了生命終的方式。
葉平脖頸上有一道細細痕跡,紅豔鮮血從縫隙中安靜流淌,好似溪水平流,而在那莊重的,抱在腹間的雙手中,卻是有著一束被鮮血染的半紅半白的桃花,微黃花蕊在風兒吹動下來回顫抖,如同淺淺笑容。
葉陌站在離屍體數米處的地方,遠遠觀望著,陽光璀璨的照耀在一地血水上,展現出了紅寶石般的光芒,浮動在上麵的些許花瓣就像海水中的漁船,左右擺動,畫麵竟然在一刻間充斥著動態美感。
圍繞在周邊的人們將眼光投注在少年身上,無論是身份卑微的下人,還是血統高貴的葉家族人,他們眼神充滿同情以及憐憫,畢竟這個半大孩子,在一天之內失去了父親以及母親。
但令人奇怪的是,葉陌在這種生死兩茫茫的時刻,卻高昂著腦袋,眼望著天空中的一切,喘息片刻後,竟然出現了笑容。
那笑容純淨陽光,讓人看來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覺。
後來很多人都曾旁敲側擊的詢問,葉陌在那一刻看到了什麽,可得到回應,唯有那沉默的光明笑容,如同身心再度回到了陽光燦爛的日子。
“我看到滿天桃花飛散,又看到了像極了母親麵容的模糊女子。”葉陌眼角終於流出了清楚淚水,他曾經在冰天雪地的堅冰上打坐,即使凍得發抖都沒有淚水,他曾經在一日之內失去生他養他的雙親,同樣沒有落淚。
但時隔數十年後的這一刻,當他回憶起在春日中看到的景象時,他開始流淚了,淚水溫情滿滿,仿佛經曆了多年沉澱。
“砰砰砰。”如同閃電劈碎長空的聲音由外界傳到了大堂中,這聲音刺耳,瞬間就把沉浸在自我感情中的葉陌粗暴拉扯出來,他略顯怒意的皺皺眉頭,將身軀挺直幾分,眼睛深沉的望向大堂門著的湛藍天空,一時間,竟發覺今日和十幾年前的那天極其相像。
“公子,公子。”年輕貌美的侍女梨花帶雨的奔跑進來,纖手不停的擦拭淚水,如同經曆了極為殘酷的悲傷時刻。
“莫要慌張,再大的事情也不足為慮。”葉陌看著侍女麵容,神情多了幾分凝重,但他的話語卻是溫柔異常,無形間竟有種放鬆心神的奇效。
侍女頓頓聲音,停止了難受抽噎,話語殘碎抱怨:“後府的桃花園中,葉庸大人把那顆大桃樹砍掉了。”
“是那顆百年古樹嗎。”葉陌如同彈簧般的從座椅上站起,強裝出平靜,看著侍女不斷點動的下巴,內心就像被填充了火把,感受到了瘋狂燥熱。
他小跑著跑出大堂,奔向桃花園,悶熱陽光使得他的額頭身軀都出現汗水,這樣的情形不禁讓他想起了小時候,奔向後府去看葉平死亡時的場景。
念到此刻,口中不禁出現氣喘籲籲,經過長時間的奔跑,葉陌終於進入了桃花園府門,同時那砰砰砰的聲音也是清晰傳來,就如同在他耳邊釋放。
他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們圍成一圈,像極了當初葉平死後的場景。
“讓開。”葉陌輕喝聲音傳蕩出來,頓時便讓觀望的侍衛驚醒,紛紛無聲讓開一條空道。
“不錯,很不錯。”咬牙切齒的聲音喘出,葉陌看著那原本高大的紅色長牆倒塌出一個巨大的缺口,空氣中滿是彌漫灰塵,場麵混亂到了極點。
而那顆百年古樹,則是淒慘的可怕,數人合抱才能圍繞的樹冠已經被利斧揮砍出了觸目驚心的裂口,以至於整個大樹都在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會傾倒下來:“集結所有軍隊於六幻府巨門外,葉家這幾年來的分裂,要在今日有一個結束了。”
葉陌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充滿著力量,他微笑著不斷向前,眼睛死死盯住不斷揮舞宣花斧的胖男人,殺意宛若火箭般衝天而起,讓人不敢直視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