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就像葉凡自己所感觸的那樣,戰爭時期的平靜就像是滿載毒液的瓶子,雖然它在此刻保持著的安穩,可隻要外界稍微觸碰一下,可怕災禍就會如同浩蕩洪水,瘋狂的向四周流淌。
隻是葉凡還是沒有想到,災禍發生的端倪首先出現在了黑堡,而不是在野狐嶺,虎視眈眈了整個冬天的天盟軍隊。
現在,寒冬已經完全過去了,寂寥狂風似乎在一夜之後便銷聲匿跡,屬於春天的些許溫暖綿綿化骨的向人間擴展,可葉凡本人卻始終感受不到這種感覺,仿佛整個身心都浸泡在飄著浮冰的冰海上。
他睜大雙眸,看著麵前高大的黑色建築,大量陰影從高空中不斷投射,把大地染成不可直視的濃黑色,無形的將恐怖感覺發散出來。
相比起第一次來到這裏時的坦然從容,葉凡現在心中真的有些恐慌心意,那個時候,盡管幾百裏外的天盟大軍幾乎要將整個血修門吞噬幹淨,可他心中依舊沒有多少驚慌和害怕,因為他相信坐鎮北冥雪地主場,就算不能取得勝利,也能將災禍拒之門外。
可現在,不祥預感宛若死神可怕的魂靈,瘋狂衝進毛孔,進而順著血脈,將堅定內心逼迫的顫抖不已,這比天盟給他的壓力要沉重百倍。
“葉凡將軍到。”依舊是那些戍守在兩邊青石道路上的士兵,恭敬表情仿佛是從出生便會的特長,長久懸掛在臉上,發自內心深處的欽佩不用言語,都能夠散發出來。
雖然此刻心意已經慌亂不堪,如同斷線珠子,但葉凡還是保持了強大人物喜怒不形於色的氣場,他強裝出微笑,衝著周圍士兵們一一點頭示意,臉上的釋懷和放鬆,讓人覺得他是去參加一場盛大宴會。
巨大黑門徐徐打開,相比起過往的長久黑暗,此時黑堡中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溫熱氣息猶如海中蛟龍的翻江倒海,四處遊走,無數名貴的帷幔和屏風,以及那用於裝飾的金銀器具,都是散布在目所能及的地方,芬芳香氣濃鬱的彌漫出來,顯示出萬花之堂的氛圍。
葉凡眯眼看著一切,心中錯愕的說不出話來,不斷向前行走的步伐也是停動下來,靜靜矗立,半晌後,他不禁回望身後那如同鬆林般的堅硬閣樓,在看看廣場上遍布的白色雪花,這才明白自己並沒有看錯。
“還真是一場盛宴啊。”葉凡薄唇上雖然這樣說著,心中卻是更加確定,這一行必定會遭遇難以想象的劫難。
不過作為統領四十萬大軍的最高將軍,便是要有著明知麵前有山,就偏要開山前行的勇氣,他擺動了幾下青衫長袖,腳步重重的踩在地麵上,走了進去。
金色光芒以磅礴氣勢將葉凡全身覆蓋,耀眼奪目,幾乎都要讓他看不清楚四周發生了什麽,隻能感觸到前所未有的突兀光芒和奢靡宴會。
葉凡定定心神,繼續向前走去,黑堡中的景物擺設終於能夠看清楚了,隨即十分釋然的長呼出氣息。
原本應該鋪蓋大量軍事地圖的長方形作戰桌上,被鋪蓋上了巨大的血色桌布,漫長紅色宛若一江血水,將視線盡數填充,給人以一種極為詭異的感覺,而在桌布最中間,用金線刺繡出來的狼首模樣栩栩如生,尖長白色獠牙從巨口中好似刺破空氣般暴露,無形散發出的鋒芒猶如刀槍劍戟,遍布黑堡的上上下下。
統帥部的高管們正襟危坐在長桌左右,挺直腰身,給人以後麵有木板支撐著他們的錯覺,麵容上的鐵青色是那麽僵硬,葉凡第一眼望去,還以為是一群雕琢出來的蠟像。
在長桌盡頭,血仇天略顯浮誇的坐姿已經是這龐大建築中,最具備生氣的存在了,他似乎為了這場盛宴準備了許多,以前蒼白飄散著頭發被緊緊裝束,麵容上愁容也如同秋風掃落葉的般的消失,那件給人以壓抑感覺的黑袍,則是換成了鮮豔的大紅袍子,濃鬱色彩不禁讓人眼紅。
此刻在巨大城堡中,似乎每個人在刻意的將友善氣氛表達,無論是乘著香風飄蕩著的帷幔紗簾,還是工工整整擺放在桌麵上的美酒佳肴,都在毫不掩飾的將熱烈氣氛展示出來。
可經曆過許多危險劫難的葉凡,卻始終融入不進去,敏感神經告訴他,血仇天將他從前線傳喚回來,並不隻是簡單的分享盛宴。
“臣葉凡參見門主。”葉凡走到了黑堡大廳的最中間,雙手快速而溫順有禮的組成禮儀,輕喝道。
血仇天並沒有將眼神轉移方向,看上一眼,他不斷揮動著手中銀筷,夾動著桌麵上菜肴,不斷的大快朵頤仿佛完全沉醉在了美食所帶來的快感中,時不時的端起金杯中溫熱美酒一飲而盡,順暢聲音從喉嚨中響起“前線戰事如何。”
“天盟軍隊停止了進攻,一切安然無恙。”葉凡沒有探頭觀賞血仇天的吃相,依舊保持著行禮手勢言說,溫良情緒挑不出半點可以指摘的毛病。
血仇天故作驚訝的停住咀嚼動作,銀筷在空中懸浮了半天,方才放在桌麵上,眼神看著菜肴,意猶未盡,聲音沙啞的繼續問道“連破血色荒原和野狐嶺,覆滅二十萬血修門軍隊,在這等滔天戰勢下,雲逸竟會選擇停戰,太過離奇了一些。”
葉凡終於將低垂眼眸抬升一些,因為他從這段話語中,聽出了許多具備著危險意味的話外之音,隨即連忙解釋道“也許是天盟戰線拉得太長,糧草供給不應,雲逸不得不暫停進攻態勢,選擇修養生息,而且嚴冬和保守的防守政策,也能夠起到阻止敵軍腳步的作用。”
“你是三軍統帥,如何言說,你有最大的定奪權。”血仇天端起金杯,將酒水一飲而盡,隨即自顧自的用著平坦話語訴說著“聽說你與雲逸曾見過一麵。”
葉凡在聽聞到雲逸兩個字眼後,還算安穩的內心立馬便是緊張起來,甚至就連行禮的手勢,都在快速顫抖著,因為他很清楚,以血仇天目前暴虐多疑的性情,這件事情意味著什麽“雲逸曾向末將送過一份書信,信中談及與我當初在血修門結下的情意,隨即提出與我相見一場,進行敘舊。
臣念及昔日友情,隨即答應了請求,遂在雪原中夜話一場,但我們二人並未談及目前戰事,隻是追憶了往昔情懷。”葉凡真心實意的由衷之語急促坦誠,可在血仇天聽來,卻是那麽的掩耳盜鈴,沉默麵容生氣道“你是血修門的最高將軍,他是天盟盟主,你說你們二人相見,未曾談論半點戰事,這如何能讓我相信啊。”
“我心日月可鑒,門主莫要猜疑。”葉凡最擔心的事情終於露出了爪牙,他連忙跪在地麵上,將雙手坦誠的平鋪在地麵上,聲音粗重卻又顯得深重“臣當初潦倒之時,是門主大人收留指點,方才有今日之成就,如今血修門危難,我葉凡絕對不會行出半點苟且之事。”
“世間人心叵測,患難時刻更會顯示的淋漓盡致。”血仇天抬起腦袋,眼神迷茫的看著滿目琳琅,沉吟著,空氣中的香味此刻在他嗅來,就像是一抹抹入人骨髓的毒藥,會輕而易舉的在下一刻將自己殺死“你如何能證明清白呢。”
葉凡絕望的看著露出蒼老側顏的血仇天,喘息間發覺,屬於哪個男人的時代已經逐漸的暗淡結束“臣有雲逸書信一封,以證清白。”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玄戒中取出了那份折好的信紙,眼神始終沒有移動,好似溺死之人看著救命稻草,半晌後,才抬手交給最近的貼身官員。
血仇天粗暴的從官員手中將書信拿過來,努努嘴巴,看著還攜帶在上麵的雄鷹印戳,冰冷的殺伐意味順著鼻息,竄到空氣中,手掌快速打開信紙,眼神繃得十分巨大,似乎是害怕錯過什麽細節。
這是自從慘烈的天痕崖之戰後,血仇天第一次與雲逸親密接觸,盡管並非是麵對而相坐,但血仇天依舊是從字裏行間中,感受到哪少年跡象,有力筆觸下書寫出的字體就像傳說中的遊龍驚鳳,無時無刻不攜帶著遠古的蒼涼感覺。
微顫嘴唇將信悉數讀完後,血仇天麵容上的怒火不禁沒有消減,反而愈發膨脹燎原,濃鬱疑惑宛若解不開的迷霧,浮現在表情上“兩軍交戰的緊張時刻,雲逸費盡心思卻寫出格式如此錯亂的內容,而且這信上,為何有著如此多的塗改痕跡,這些你能夠給我解釋一下嗎。”
血仇天將血色眼眸看向葉凡,心中的殺伐之意已經猶如戰爭機器的齒輪,快速旋轉起來。
“這份書信送來時便是如此,我也不知雲逸如此做是什麽緣故,或許是粗心大意所為吧。”葉凡現在的緊張情緒,已經達到了神經中的最高峰值了,他盡可能的將心中坦然和誠實表現出來,卻發覺這無濟於事。
“不知緣故,粗心大意,真是吹彈即破。”血仇天站起身軀,將書信撕成碎片,拋灑在天空中,在燈光照耀下,這些紙片如同蝴蝶般美麗,可在其他人看來,就像是一場滂沱血雨。
巨大冷笑聲長時間縱貫在巨大的黑色堡壘中,讓這建築搖身一變,成為了裝有恐怖魔鬼的領域“我來為你解釋吧,這書信上被塗抹的地方,應該便是你與雲逸私密談論的事情,此外在雪原上一見後,天盟停止進攻,是因為你已經和他們達成協議。
我一直在思考你為什麽不主動進攻,現在看來,是有著自己的預謀啊,若是我不知道這件事情的話,過不了幾天,你就會率領著四十萬軍隊向天盟投降吧。”
“不,不是這樣。”葉凡激動的都要從地麵上站立起來,五官極度扭曲,來表達著自己的無辜,不斷呼號仿佛是在哭訴冤屈。
可在巨大黑堡中,遲遲沒有其他聲音發出,仿佛周圍的一切真的變成了靜止不動的蠟像。
血仇天不耐發的擺動手掌,轉過身軀,血袍的巨大光影如同狂風,將空間中的每一處角落覆蓋幹淨“去到牢獄中坦白你的哀怨吧,現在我將親自指揮軍隊,向天盟發起進攻。”
血仇天毫無憐憫的從葉凡身邊走過,冰冷話語就像是利劍,瞬間將他心髒穿透,半晌時間後,都沒有讓其反應過來。
始終沒有發聲的統帥部高管們紛紛起身,向著葉凡投射上些許同情眼光,隨後加快腳步,跟隨著血仇天走出了黑堡。
一時間,巨大空間中隻留下了年輕將軍一人,他失魂落魄,金色光芒俯衝下來,幾乎都要讓他眩暈過去,淩亂眼神仿佛直到現在仍舊對自己的處境懵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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