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裸奔
那一場離別,不經意間,已被時光打上了十五個年輪的記號,人在天涯外,不知道是否還記得富春江畔的草青草黃?還有那許下的一生的承諾?
或者隻是少小無知、轉眼已相忘?
此去經年,誰也不知道會在哪一個春天重逢。也許對於淺淺來說,就是一個寫了開頭而沒有結局的故事,很多年後,大概相關的所有人都會忘記曾經興致勃勃地鋪卷提筆畫下的最初一筆。
隻是每當寒夢來襲,春天這個詞總是有意無意地暗示著什麽,也提醒她的生命裏曾經來過一個笑意如旭的少年。
十五年後。
某某國際機場。
賀雲淺在機場門口的風地裏已經站了很長時間了。這是一個不能用“美麗”二字來形容的女孩子,臉色略微蒼白,單眼皮、小嘴巴,鼻梁也不算高,但五官的組合就是那麽的恰如其分,整個人從裏到外透著素潔與淡雅,當你看到她的第一眼,不是“驚豔”,而是不由自主地被一種氣韻所吸引,也就是說,你一定會再看第二眼,乃至以後的無數眼。
南方的初春風吹來還是有幾分的寒意,賀雲淺理了理被風吹散的絲巾,又攏了攏頭發,眼睛裏透著的卻是一種迷茫、空曠,就像機場外的曠地,被風吹得迷亂、沒有方向。“銀行白領”——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多少是一個令人有點羨慕和神往的名詞,然而就在半個月前,她做了她人生中第一個最重要的決定——辭職,沒有任何理由,也沒有任何退路,她隻是覺得自己想從一種固定的模式中掙脫出去的欲望越來越強烈,她不想自己也如林清玄筆下那種“在同一家銀行老去的人”,每天重複做著入帳、轉帳、數鈔票的工作,在貌視安穩的生活中漸漸地模糊了青春的華年。要自由,趁青春年少!要張狂,趁大好時光!
於是遞交辭職報告,然後打點行裝,一個人去旅行。她選擇的第一站是那個令她向往了很久的地方——麗江,也同樣沒有任何理由,隻是她想去那裏而已。
“我如今算是個徹頭徹尾的無業遊民了。”雲淺自嘲地笑了笑,又搖搖頭歎了口氣,“或者,做一個自由自在的行吟詩人,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她不敢回家,怕媽媽的責罵和竭嘶底裏。
一輛大切諾基SUV緩緩在麵前停下,她看到王小黑從車上跳了下來,然後使勁朝著她這邊蹦躂過來,身後跟著的米粒連聲叫著“小心、小心”。之所以用“蹦躂”這個詞,是因為此時的王小黑右腿打著石膏拄著雙拐,看起來有些狼狽的樣子。
“都說了別來,你都這樣了還非得巴巴地大老遠趕到這兒來你想幹嘛呢你?”雲淺一邊伸手扶住王小黑一邊不忘撇著嘴一長串地數落著。
“我說小淺淺哪,從小到大你放個屁都先知會我一聲,這回這麽大事兒倒不肯吱聲了,你還當我王小黑是個啥?還是兄弟嗎?你知道人家都把這種沒有找好下家的辭職叫做‘裸辭’,那麽現在你這樣‘裸辭’之後又瞞著媽媽私自奔逃的情況,算不算‘裸奔’?”
“你別‘裸奔裸奔’的好不好?人家都看我!我不就是怕你們攔著我嘛。”雲淺有點心虛,“我媽怎樣?”
“阿姨呀?她老人家一口認定我知情不報,就差點把我撕碎了生吞活剝囉,我跟她發誓,天地良心的,我要是早知道就讓我左腿也摔折了,連米粒也跟著發誓,她這才放過我,咳咳,你看我這個可憐樣兒,也不安慰安慰?快過來抱抱。”
“都成鐵拐李了還皮?”雲淺笑著,還是抱了抱王小黑,轉頭卻見米粒一臉的黑線,忙吐了吐舌,還是笑。雲淺慶幸自己計劃周密兼之跑得快,否則被媽媽逮住的話百分之一百有理由相信她一定會被押著回銀行去上班,到時候那場麵……咳咳……不可想象。
這一次雲淺隻是想自己做決定,以後的人生不論如何至少自己勇敢地選擇過努力過。從小到大,在英語班、舞蹈班各種培訓班輾轉奔波,從來都是媽媽說了算,就連考金融專業進銀行也是媽媽的主張,爸爸隻會說:“聽媽媽的。”雲淺覺得自己都已經不會思想,快被圈養成廢柴了。不,我不是廢柴
“小黑你沒有跟何昕宇說吧?”雲淺突然想到這個要命的何昕宇,是她在銀行上班時的一個客戶,開著一家不大不小的廣告公司,隔三差五地來銀行找雲淺谘詢這個那個的,又是送花又是送禮物的,把雲淺煩透了,可偏偏他和王小黑又是老同學。
王小黑指天對地地發誓,絕對沒有透露消息給何昕宇,雲淺這才放過他。
何昕宇是個白白淨淨的小生,膽子又特別小,特不經嚇。雲淺記得有一次為了把何昕宇嚇走,故意在給他倒的水裏放了一隻毛毛蟲,何昕宇特怕毛茸茸的東西,看見毛毛蟲嚇得話都說不利索。
雲淺煞有介事地將茶杯拿過去一瞧,說:“什麽也沒有呀。”
何昕宇又一看,仍然是一隻毛毛蟲泡在水裏,於是雲淺叫來同事,同事心領神會地附和雲淺,也說沒有毛毛蟲,何昕宇又看了一眼,急得要命,雲淺把所有的同事都叫來,都說沒有毛毛蟲,還說何昕宇出現幻覺,該去看醫生,何昕宇將信將疑,慌忙往醫院跑去看醫生去了,逗得雲淺和同事們差點笑岔了氣。當然,等著雲淺的是領導嚴厲的批評,無論如何何昕宇都是他們的客戶,還是VIP級別的,如此對待客戶成何體統?
雲淺通過王小黑約了何昕宇向他道歉了,何昕宇倒是沒有十分介意,隻是笑著說“沒關係沒關係。”雲淺心想,他其實並不那麽令人討厭呢。倒是王小黑將雲淺數落了一通,說他這個同學心地善良,對人沒有戒心,是個絕世好男人,言下之意還想給雲淺保媒,雲淺鳳眼一瞪,王小黑的眼卻瞪得更大,說:“不是一起長大的哥們我才不管你的終身大事呢?留著禍害別人。”從小就被王小黑說成禍害一族,雲淺倒也不惱,歪著頭笑,這一笑,令何昕宇更是著迷。
“提起何昕宇,其實有個事我沒跟你說,除了毛毛蟲,他還看到另一個東西,很小,泡在水裏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樣子象是鑰匙,而且雲淺象他媽媽收藏的一把古董鑰匙。小淺淺你也太無聊了吧?還放鑰匙這種東西,咦,什麽鑰匙這麽小?”王小黑說起那天的事,還在抱怨雲淺不懂事。
雲淺嚇了一跳,指天對地發誓沒有放鑰匙,跟王小黑算是扯平了。但是,鑰匙?雲淺心裏又犯起嘀咕,這事情恐怕沒有那麽簡單,看來回來的時候要去找何昕宇談談了。她轉過頭去看了一眼米粒,依然是冷冰冰的樣子,對聽到鑰匙兩個字似乎沒什麽反應,但雲淺覺得他是裝出來的,她就不信米粒聽到鑰匙兩個字還能那麽鎮定自若因為這和他家祖傳的一幅畫有關,而那是一幅非常神奇的畫。
王小黑似乎也覺察到了雲淺的心理變化,沒辦法,從小在一廝混的,動什麽心思都能猜到大半,所以將手在她的眼前揮了揮,讓她清醒清醒的意思。
“我說小淺淺,別一說鑰匙就這副大偵探的表情好不好?每個人家裏的鑰匙多了去,古董嘛,等你回來我帶你去何昕宇媽媽家看看,不過你要想清楚,見人家媽媽可是一件非常隆重的事情哦。”說得又讓雲淺鳳眼圓睜,她才不要去見人家媽媽,況且還是何昕宇。
小黑把拐杖扔給米粒,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眯著眼斜看雲淺,“麗江,是個充滿魅惑的地方,說不定會有一場不錯的豔遇在那裏等著你。”
“嗯。”雲淺笑著,表示讚同。“米粒曾經在那裏呆了半年,畫了半年,回來卻一張畫也不讓我們看,我這次去就是要揭一揭米粒的底兒,看看到底他在那裏有一場怎樣的豔遇故事呢?”兩人都拿眼瞧住米粒,此時的米粒離他們五、六步遠的地方擺弄著小黑的拐杖,裝做沒聽見,那兩人早就習慣了米粒這種不陰不陽的態度,也不在意,繼續熱烈地交談。
“說真的,不是這該死的腿傷,非得跟你一起私奔麗江不可,那可真是個好地方哪。”無限向往的神態。
“重點是私奔還是麗江?”
“都是,嘿嘿嘿……”隨即又一本正經道:“要照顧好自己知道不?”
“好了啦,我已經不是小淺淺了,我都二十六了,知道照顧自己。”
“知道自己二十六了還不給我快點找個帥哥回來?你可別賴著我哦,我可沒義務照顧你一輩子。”
“誰賴著你了?就算我要賴著你,人家米粒也不答應,對吧米粒?”故意大聲衝著米粒喊,這回不能再裝沒聽見了,米粒不高興,扭頭看機場大門,冷著臉說:“登機時間快到了吧?”明顯地趕人家走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