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如果有一天,石頭開了雙生花
這幾日玄色總覺得薄荷有點不對勁,哦,不是不對勁應該是很不對勁。
且先不說她沒有再不分白天黑夜的死纏著他了,就拿她每日好吃好喝一臉笑眯眯的侍候他,他就覺得渾身都是毛骨悚然。
典型的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但是他卻又偏偏說不哪裏不對勁,越是這樣他便越覺得心裏像揣了個兔子似的,渾身不安。
近日薄荷勤快了,但他卻越發的嗜睡了起來,每日吃完飯食便會到竹床上去睡上一睡,如果強打起精神起來的話,身子便會越來越乏,直到再次沉沉睡去為止。
這日正午,玄色剛吃完薄荷送過來的飯菜便又迷迷糊糊的將椅子拿到屋外的葡萄藤下繼續沉沉的睡了過去。
紫袖垂地,陽光斜斜透過葡萄藤在他臉上灑下了斑駁的光痕,晃晃悠悠的,就像一隻棲息在綠葉上的蝶。
薄荷雙手隱於袖中,左手緊緊的著一個白底藍花的小巧瓷瓶,臉上的表情也在樹影下晦暗不明。
嗜睡散已經給他下了六天了,這周圍能藏匿東西的地方她差不多都找了個遍,卻還是沒有看見女媧石的影子,如今看來也隻有在他臥室內找一找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如今在女媧石還未找到之際就隻有暫時委屈他先睡一睡了,待找到女媧石之後她一定馬上給他解了這藥。
昆侖山的地質跟不周山不同,這裏山中的岩石較為堅硬,並不能挖幾個像不周山一樣冬暖夏涼的洞,所以玄色便用昆侖山上特有的翠竹與梧桐樹蓋了一間清雅的小築,取名:踏青。
踏青小築屋後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不管春冬都有漂亮的紫色小魚在裏麵遊著,而屋前便是我們剛剛看到的一大片新綠的葡萄藤。
起初跟著玄色到這踏青小築來的時候,她還真不相信他一個三大五粗的男人居然會將窩打理得如此清雅舒適,但相處久了之後,薄荷便愈漸發現玄色清俊的外表跟他孩子般純淨的內心一點也不符合。
踏青小築之內隻有一些簡單的竹製家具而已,一眼便能望到底。但秉著不找到堅決不放棄的精神,薄荷還是很賣力的在屋內四處找尋了起來。
床上床下,櫃裏櫃外,甚至連書桌的筆筒內她都統統翻了一遍,但很可惜的是,仍是沒有見到半分女媧石的影子。
“該死的,到底在哪裏呢?”薄荷雙手環立於屋子中間,有些懊惱的想到。
“你是在找女媧石嗎?”
淡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薄荷想也未想便應道:“你怎麽知道?”待說完之後薄荷才驚覺說錯了話,捂著嘴回頭,便看見靠在門欄上皮笑肉不笑的玄色。
“你以為你的嗜睡散當真對我有用麽?”玄色高大的身影漸漸逼近,帶著與生俱來的冰冷壓迫。
“這幾日裝睡還真是麻煩你了。”薄荷兩眼一閉,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早就改想到以玄色那種養了上萬年的老狐狸性格,怎麽可能那麽容易便上當,終究還是自己太過草率了啊。
“為了離燼你當真是什麽都做得出來啊。”玄色冷冷的看著她,語氣不帶一絲溫度,黑色的眼眸竟漸漸泛出了隱約的紫羅蘭色。
平日在天宮內早就聽那些小仙娥們把這三上神的破事兒都說遍了,當時說道眼睛的時候,她曾隱約記得一些,好像是說玄色的眼在平日都是墨色的,但當他情緒波動較大的時候一雙眼邊會逐漸變為紫羅蘭色,而且情緒起伏越大,紫色便越妖異。
而現在玄色的一雙眼便逐漸由墨色轉為紫色,初步估計,他絕對是在生氣而非高興。
“這個……好說……好說。”礙於某人怨念叢生的怒氣,薄荷又很沒出息的軟了下來。
“好說?”玄色冷哼,提高了語調:“你當真就那麽愛他?”
薄荷嘿嘿一笑,故意左顧右盼道:“這個嘛……也好說……”
“不準裝傻,我要聽實話。”玄色張著他漂亮的紫羅蘭色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表情很是嚴肅。
“嗯,應該算是吧。”礙於玄色的淫威,薄荷隻得忒老實的點了點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攪動著手指。
“什麽叫應該算是?”玄色語氣緩了緩。
這人就非得戳人家傷疤麽?薄荷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意思就是我對他有意思他對我沒意思對別人有意思唄。”
玄色挑了挑眉,被她那些有意思沒意思的繞得有些頭暈,不過還是從她語氣中猜出了大概。
“既然你知道他對你沒意思,那你為什麽還要去管他的死活?”
“我也不想管啊。”薄荷苦笑,指了指自己的心髒:“可是這裏放不下。”
“再說了,這次本身便是我連累了他,救他實屬當然。”
“你連累了他?”玄色又是一聲冷哼:“據我所知離燼的法力應該還沒有那麽差吧。”
“當時我們遇到了一公一母兩頭檮杌,他將神器崆峒印火麒麟給了我,自己去引兩頭檮杌到南海之上,一時不慎便受了重傷。”
“他居然將火麒麟給了你?”玄色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有些複雜。“你當真會救他?哪怕你救了他他還是不愛你?”
“對,我會救。”薄荷彎了彎眸子,笑道:“我救他不是為了要他的報答,更不是要他的愛,這是我欠他的,我理應還給他。”
玄色的問題在不久之前她也問過三聖母,當初還不能理解的話,此時居然一下子便感同深受,由此可見,這情還當真是件奇怪的事兒。
“其實,要我借你女媧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玄色垂了垂眼瞼,淡淡一笑道:“但前提是,你可以用什麽東西來交換。”
“難道你覺得我會有什麽寶貝?”薄荷半眯著眼,狠狠的瞪了玄色一眼。
“看你也不像有寶貝的模樣。”玄色斜睨了她一眼道。
“那不就成了。”薄荷輕哼:“既然知道我身無長物,你還找我要寶貝,難不成還要姑娘我陪你睡上一宿不成?”
話剛脫口薄荷便又後悔了,她這不明擺給自己添堵麽?這玄色不答應還好,要是真應了下來,自己又怎的好找借口反悔呢?
正當薄荷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的時候,身體卻突然撞進了一個溫熱的懷抱,隻聽玄色說:“既然你這麽想要,那我便讓你換了那女媧石罷……”
玄色似笑非笑看著她,眼中似有紫色水波翩然湧動,好像有點高興又好像有點憤怒。
好半晌,薄荷才從他那句話中醒悟過來。
“你……你不會是說真的吧?”薄荷怯怯的看了他一眼,指尖不易察覺的顫抖了幾下。
“你說呢?”玄色輕笑,溫柔的替她攏了攏耳邊的碎發,但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一個男人會因為一個女人而憤怒,那很可能代表他的在乎。如果一個男人會因為一個女人的輕浮而憤怒,那就很可能代表他的愛情。
愛之深,所以責之切。
這是很早以前白晨告訴她的話。
那現在,她可以把玄色的話理解為在乎或者愛麽?
“玄色,你是不是……喜歡我?”薄荷抬起頭,遲疑的問。
玄色,你是不是……喜歡我?
她問他。
玄色,你是不是……喜歡她?
他也問自己。
“否則,你為什麽會生氣?”
否則你為什麽會生氣呢?
是啊,你為什麽會生氣呢?
玄色低頭,正好看見薄荷藍色的眼,幹淨得仿佛大雨衝洗之後的天空。
她就這樣幹淨的看著他,認真的看著他,似乎在等待著他最後的答案。
心,突然就以不可抑製的速度混亂了起來。
他猛地推開了她,轉身往外衝了出去。
就像一個手足無措的孩子。
腳步踉蹌著,混亂著,踩碎了一地的陽光。
薄荷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也是半喜半憂。
喜的是,在她豆蔻末梢終於有那麽一個人,會因為她而心亂,會因為她而憤怒。
憂的是,在她豆蔻末梢她愛上那麽了一個人,隻可惜那個人,不是他。
……
玄色就這麽的走著,漫無目的的走著,任憑草屑與泥土沾汙了他華麗的紫袍。
他想不出自己可以去哪裏,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裏。
前方的氣溫漸漸濕潤了起來,有氤氳的白霧在蔥鬱的樹林間環繞。
原來自己竟是不知不覺的來到了初次與她相遇的白玉池。
玄色笑著搖了搖頭,撥開了岸邊的紫色花朵慢慢走到了白玉池邊。
仿佛又回到了初遇之時,她莽撞的攪亂了這裏的寧靜,那樣無禮的就直接衝了進來,看著他的眼,說:“ 我是薄荷,天界掌管百花園的花仙。這次我來找你是希望你借我女媧石去救離燼上神一命。”
其實,那個時候就該清楚,如果不是離燼,她根本就不會來到這距不周山幾萬裏之遙的昆侖山吧。
然而,現在他卻也慶幸,如果不是離燼,他也根本不可能遇見她。
人的一生朝生暮死,曇花一現。
但起碼,他們都還那麽燦爛的盛開過,那自己呢?
有人說這世界上最悲哀的表情表情便是沒有表情,那水中麵無表情的自己究竟又在悲哀些什麽呢?
他很清楚的記得,玄青在死的時候曾那樣絕望而顫抖的拉著他的手說:“哥,這輩子你都不要愛任何人……”
玄青是他唯一的妹妹,很多很多年以前,因為離燼而死。
雖然到現在,那份恨意早已不複當年的強烈,但卻仍就深埋在心底無法釋懷。
不想讓她救離燼,除了對妹妹的那份恨以外,更多的應該是擔心她最終也會因為離燼……而死去吧。
離燼看不見的時候是一個樣,能看見的時候又是另一個樣。
而玄青便是愛上了秋季溫柔的離燼,所以才會那樣奮不顧身的愛了其餘時候的他。
最後呢?
當他抱著玄青的屍體去找他的時候,離燼除了笑眯眯的說了一句:“死了嗎?真是可惜呢。”之外,便再無多話,甚至連一個悲傷的表情都吝嗇給與。
那時候的他,已經全然忘記玄青是為了他而死。
為了他的一句,那魔界之花挺漂亮的,不如你去替我摘來吧。
然而現在,又有一個他同樣在乎的女子為了離燼奮不顧身,他當如何?他該如何?
露水浸濕了衣擺,這一夜,他竟是徒步登上了高聳入雲的昆侖山。
紫色的裳在青青的地上散落了一地,玄色靜靜的坐到了昆侖山最高處,似看著下麵不斷翻騰的雲海,也似看著下麵跌倒起伏的人生。
“啊,原來你在這裏。”
身後傳來薄荷抱怨的聲音,玄色詫異的回頭,便瞧見薄荷一瘸一拐的抱著一壇子酒搖搖晃晃的向他走來。
“看什麽看,沒見過美女啊?”薄荷白了他一眼,把酒壇子一擱,便不客氣的在他身旁坐下。
天知道這個玄色上神發什麽瘋,居然半夜來爬昆侖山,害得她居然也發瘋跟著他一起爬。
阿彌陀佛,這世界還真是瘋狂了。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玄色掃了她一眼,打開酒壇往口中灌了一大口,淡淡的問。
酒的味道還很青澀,但卻有一股異常的清香,飲下去之後口腔內到處都彌漫絲絲沁骨的甜。
“我不告訴你。”薄荷眨了眨眼,伸手搶過玄色手中的酒也往口中灌了一大口。
“這酒是你釀的?”
“嗯。”薄荷得意的晃了晃手中的酒壇,說:“紅袖織綾誇柿葉,青旗沽酒趁梨花。這梨花酒還是要用翡翠杯來飲來更有味道呢。”
“不怎麽好喝。”玄色搶過薄荷手中的酒壇又飲了一番,淡淡道。
“去你的。”薄荷輕哼:“明明表情就一副好喝的要死的模樣,卻偏偏死鴨子嘴硬。算了算了,姑娘我大方也就不跟你計較了。”
泛白的雲層在天邊無窮無盡的翻騰,玄色沉默的看了她一眼,將手中的梨花酒又飲了幾口,才驀然從懷裏掏出一塊紫中透著黑放到薄荷手中說:“這便是女媧石。”
薄荷有些驚喜,又有些不敢置信的攥緊了手中的石頭,疑惑道:“為什麽突然想給我了?”
玄色搖了搖頭,又道:“陪我看完這場日出你便走吧。”
“好。”
薄荷歡喜的將石頭收進懷裏,並未瞧見玄色臉上一閃而過的複雜光芒。
隻是,那一日他們終究還是沒能看見昆侖山的日出。
因為,看似很好的天氣,居然很意外的下起了雨來。
就好像是上天故意讓他們就如這場未出現的日出一樣,在彼此的生命中留那麽一場遺憾。
次日,薄荷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玄色早已不見了蹤影。
她回去他們平日居住的小屋,也並未發現玄色的所在,隻有昨日玄色睡臥的竹椅還在葡萄藤下吱呀吱呀的搖著。
分離的時候不見麵,也許便沒有了離別的感傷。
薄荷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將近半年的踏青小築,最後還是踩著一朵祥雲飛向了不周山的方向。
在雲端奔走的時候,隱約聽見天地間好像四處都在飄散著一首沒有詞的笛曲,《深秋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