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世監門子
卻說姚賈登府拜訪李斯，恰逢李斯噩夢初醒，心神仍亂，想到蒙恬前些日子被人劫獄救出，後來與扶蘇一起出現在郊外祭壇，不禁開始懷疑姚賈到底是否參與其中，如果沒有參與其中又到底扮演著什麽角色，對於諸多事情又知道多少。
難不成這姚賈於其中做了什麽手腳，李斯自思姚賈家世貧賤，其父親乃是原來看守城門的一個老卒，被人戲稱為“大梁監門子”，起身微末，卻是憑自己能力成了秦吏而後又因為善於言辯論成為帝國九卿之一。說來與自己經曆有些相似，因此之前也頗有著惺惺相惜之感。
姚賈風輕雲淡的坐在堂中，聽到李斯直接了斷的問自己此番前來所為何事，心中思索，能走到今日身居九卿中廷尉之職，完全是憑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過來的。
令自己氣憤的是，當初閻樂不過一區區的鹹陽令，既無兵權又無符令，就掌管著鹹陽兵馬，且不說越過京畿內史馬興的職責，竟然還公然出入自己所管轄的廷尉獄。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三畝良田又怎能讓雜草亂長。閻樂不過因為隻是趙高女婿，就能如此欺人，對於趙高與閻樂的死，姚賈冷眼旁觀，甚至還暗自慶賀。
最早始皇帝突然薨逝，李斯自言受臨終詔書，立胡亥為二世皇帝，朝中之人誰又能不懷疑其中作偽。而原來中車府令趙高，身為內侍，又兼為胡亥之師，自胡亥登帝，儼然如攝政君父，這番敏感角色，又怎能不讓人起疑心，可就是李斯仿若熟視無睹。
姚賈早就心存疑問，一直想找機會問詢下這個帝國棟梁丞相其中來龍去脈，卻總是被搪塞而過，想當初自己身為廷尉，都未能親自勘驗始皇帝的屍體。
直至今日，發生這麽大的變故，姚賈覺得即便李斯的門再堅硬，恐怕也該有些裂縫了。
二人都在各自思索，不過須臾片刻，姚賈開口說道：“沒什麽事，就是姚某人今日散朝之後心神有些不寧，想來拜訪下丞相，聊上幾句。”
姚賈進來之後，就感覺到李斯不像往日，就能斷定這曾經立胡亥之事，沒有那麽簡單，卻是不知道當時到底這遺詔上寫了什麽，為什麽會命扶蘇自戕，蒙恬獲罪。
“姚大人卻是為何心神不寧？”
李斯自然知道這是姚賈來試探自己，就像自己曾經試探他一樣，舉國之內都知道這姚賈曾奉命出使四國之時，始皇帝“資車百乘，金千斤，衣以其衣冠，舞以其劍”。可見受到的信任極重。後來出使三年，大有成績，秦王大悅，拜為上卿，封千戶。
一個擁有三寸不爛之舌，極其善於外交辭令的人，向來知道審時度勢，察言觀色，了解摸透對方意圖，進而圖之。一句心神不寧，特來拜訪，李斯此時也覺得這姚賈莫不是把自己當作那三歲孩童般好騙，心內發出一絲冷笑。
“自然是因為扶蘇公子郊外誅殺趙高之事。”
“這事又有何可不安的，如今這趙高賊子已經被就地正法，他自恃常伴始皇帝之側，不僅害了始皇帝，還矯詔賜死扶蘇公子，囚禁蒙將軍，臨死還害了二世皇帝，此人所作所為人神共憤，罪當可誅！”李斯厲聲說道。
白日堂前扶蘇隻留下自己二人在殿內談論，遣去了眾人，李斯此時回味起來，恐怕扶蘇當時是試探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與趙高共謀。
李斯頓時覺得自己失策了，重重拍打了自己大腿，如果當時咬定是趙高一人所為就好了，趙高身為胡亥之師，完全有足夠的理由密謀立胡亥為帝。
姚賈看著李斯情緒激動，內心暗思，趙高常伴始皇帝在側，掌領虎符玉璽，足夠可以矯詔，但其官階不過乃是中車府令，恐怕獨木難支，又聯係當時李斯丞相態度，雖然與扶蘇公子政見不同，怎麽能那麽堅決擁立胡亥為帝，疑團重重，一時難以究查。
但有件事姚賈可以肯定，李斯一定身涉其中，身為帝國丞相，行事謹慎，向來做事極有分寸，確實是為秦帝國一心一意，假如真與趙高狼狽為奸，出發點是什麽，難道有把柄握在趙高手中，那為什麽趙高臨死也沒有透露出來任何消息，反而像是發狂了一樣高喊，扶蘇公子是蒙恬找人冒充的，是想要爭奪皇位，是陰謀！
……
卻說到蒙毅自從鹹陽宮回到自己府邸，不住在思索殿外聽到的事。
真是沒想到原來李斯竟真的與趙高合謀，蒙毅在考慮要不要告訴自己的兄長蒙恬，要是讓兄長知道這李斯竟然要害他，也不知道會是什麽反應。
自己兄長蒙恬氣度不凡，胸懷坦蕩，嘔心瀝血為了秦帝國，對始皇帝忠心不二，對於扶蘇公子更是關懷倍加。
為了這個帝國費心費力收攏人才，舉薦了王氏一門二將，又把其孫隨待身側，磨練其才，而李斯也正是蒙恬舉薦而來，最終成為帝國丞相。
幾十年如一日，不居功自傲，亦謹言慎行，時時以大局為重，獨身去往北疆抗擊匈奴，攘外安邊，為了就是把滅六國的榮譽和功勞的留給其餘的軍中猛將。
都說自己與兄長一文一武，細細想來，這兄長心思竟然比自己還要細膩。回想原來從那遙遠九原郡傳來的家書，現在蒙毅才慢慢開始理解兄長當初的處境。
作為帝國武將，蒙恬乃是始皇帝的臂膀，戍邊抗擊匈奴，修建萬裏長城乃是必要之事，但扶蘇公子北上做監軍，朝野之內早就認定兄長乃是扶蘇派係的中流砥柱。
帝國一統後，兄長蒙恬既要去平衡扶蘇與始皇帝的政見衝突，又要秉持始皇帝鐵腕暴政。久不立儲，還派遣扶蘇公子北上，政見的衝突，儲君的不明，兩相一體，實為深穀泥沼。蒙毅不知道自己兄長到底在這近乎無路之徑是如何掙紮熬過來的，也不敢想。
對於李斯，自己兄長對於其的關照與自己都不相上下，從極力舉薦到廟堂到出麵安定與同門韓非之爭，可如今承受諸多恩情的李斯竟然當初想要置兄長於死地。想想就令人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