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故人
“主子兒,您回來啦。”青雲街臨王府外,小侍衛懷義顛顛跑出府迎接主子。
小侍衛伸長脖子左瞧右看,隻見厲寒塵一人回來,撓頭笑眯眯問:“主子兒,你一人兒回來呀?”
厲寒塵漫不經心睨他一眼,反問:“不然還有誰?”
“您跟蹤的那個賊人兒呀!您沒把他抓回來呀?”
厲寒塵屈指一彈小侍衛額頭,朗聲道:“什麽賊人,那是你未來主母。”
“哦,原來是未來主……嗯?”懷義睜圓眼睛做驚訝狀,“什麽?未來主母?敢情那賊……大俠是名女子啊?就算是女子,如何就成了未來主母了呢?莫非那俠女是個頂頂美麗的人兒,竟趁機把主子的魂兒勾了去……”
小侍衛跟在厲寒塵身後,似一隻麻雀嘰嘰喳喳,十分聒噪。
“主子兒,您說說話啊,那俠女究竟是何方神聖?不僅夜闖長興候府,還……唔——”
一聲悶哼,小侍衛直直撞上了雕紋木門。
“主子,您倒是聽屬下把話兒說完啊!”
看著緊閉的木門,小侍衛可憐巴巴揉了揉額頭,耷拉著腦袋找容玄去說八卦了。
月色皎潔,星子朗朗。
厲寒塵負手立在窗前,盯著院內那株花紅似火的木棉樹走神。
時值仲春,滿樹的木棉花殷殷綻放,熱情張揚,宛似一團團火焰在月光下盡情燃燒。
半晌,他收回目光淺淺一笑,兩頰酒窩顯露。
終於與他的小蝴蝶相逢了。數年不見,他的小蝴蝶已然化成亭亭少女,可性子亦與曾經大不相同。
若不是看見她眉尾那粒一如從前鮮豔的朱砂痣,他幾乎認不出來現在這個孤僻乖戾的少女是曾經那個軟糯糯的小女孩。
雖不知她這些年經曆了什麽,但能再相逢,總歸是幸運的。
……
很快過了數日,長興候生辰宴將近。
大半個勳貴圈的人已經收到了候府的描金請帖。
因長興候善結人緣,故那些高官貴人們都願前來捧個場。
當懷義把請帖送到書房時,厲寒塵正在練字。
男人一襲織金墨袍,烏發以白玉冠高束,風神雋秀,貴氣逼人。
他五官精致無比,譬如精雕細琢之白玉;他身姿俊雅挺拔,譬如生於高山之鬆柏。
“主子,這是長興候府兒送來的請,您……”
“不去,你備份禮送過去就行。”
“好嘞主子兒!”懷義笑嘻嘻將請帖收起來,轉身就要跨走。
“等等。”
“主子有何吩咐?”
厲寒塵慢條斯理將毛筆擱置在玉雕筆山上,慢悠悠抬眸問:“長興候府?”
“是呀!”小侍衛眨巴眨巴。
“備份厚禮,本王親自去。”
小侍衛盯著主子繼續眨巴眼睛,疑惑上頭。
主子向來不喜與人交往,更別說參加各種酒宴了,這次又是為何?
“主子兒,您何要去參加這無聊的生辰宴啊?您什麽時候和長興候交朋友啦,屬下怎麽不知道?”
厲寒塵嫌他聒噪,斜睨他一眼:“要你管。”
小侍衛:“……”
今天又是被主子嫌棄的一天。
與臨王府相比,長興候府這邊就熱鬧許多。
府裏上下為長興候的生辰宴忙得不可開交。
尋芳苑裏,楊氏正躺在軟榻上小憩。
梨木桌上金耳獸爐正燃著嫋嫋瑞腦香,淡淡香氣盈滿屋室,令人昏昏欲睡。
“大小姐,您……”
“噓,我來看看母親,莫要擾了她。”
來人是許汀蘭。
許汀蘭今日身著一襲紫色金挑牡丹紋裙,腰間配瓔珞禁步;高挽的鴉絲間簪一支白玉鳳珠步搖,耳著一對色潤明月鐺。
美人風采盡顯。
“汀兒,你來了。”慈愛的聲音自紗簾內傳來。
許汀蘭聞聲,挑開紗簾踩著柔軟地毯盈步來到楊氏身前跪坐下。
“母親,可是女兒驚擾了您?”
楊氏緩緩坐起身,慈笑道:“你知道母親一向覺淺。”
說著往簾外望了一眼,“香兒呢?”
許汀蘭隨手從矮幾上的白玉盤裏捏了一顆紫葡萄剝皮,“母親,香兒自你罰她麵壁思過以後,就乖巧了許多,也不鬧著去闖江湖做什麽俠女了,近日在院裏學琴學書呢。”
楊氏接過剝好的葡萄慢條斯理放進嘴裏,頗有些欣慰地點頭:“這小丫頭倒是乖巧了些。可若她有你一半懂事,母親就更放心了。”
“對了母親,”許汀蘭接過婢女遞來的絲帕拭手,“明日就是父親的生辰宴,我們的計劃如何了?”
“風花,來。”楊氏並未答女兒的話,而是慵懶自發間取下一支金鳳簪遞給風花,問道:“一切可準備妥當?”
風花跪接,低頭恭敬道:“夫人小姐請放心,一切準備妥當。”
“雪月那邊如何了?”
“回夫人,”雪月亦跪,“雪月已與福貴商量好,請夫人放心。”
“嗯,不錯。”楊氏點頭,嘴角微微上挑,“嗬嗬,明日我們就等著看那賤丫頭的好戲。”
……
春陽高照,微風和煦。高遠的空中一雙雲雁展翅而來,轉眼即去。
閑雲苑裏一株歪脖子樹上,素衣少女正臥在粗壯的樹幹上閉目小憩。幾隻家雀兒在她周圍的樹幹上嘰嘰喳喳,一躍一跳。
明媚的陽光透過綠葉細碎的灑落在少女清淡的眉目間,照耀眉尾如紅豆鮮豔的朱砂痣熠熠生輝。
“阿姐。”溫柔的少年音自樹下傳來,樹上的少女悠悠睜眼。
她閑散坐起身,任由一隻家雀兒跳落在肩頭。
“阿珩。”少女蕩著腿,眉眼彎彎呼喚少年。
清揚少年微微仰頭,朝少女伸出手,語氣寵溺:“阿珩和阿姐說過,不許在樹上睡覺,若是摔下來怎麽辦?阿姐快些下來,阿珩接著你。”
許朝暮嘻嘻一笑,似小貓一般自樹上輕巧躍下,落到少年身前不遠處。
“阿珩可接不住阿姐。”愉悅的語氣。
許朝珩溫笑一聲,上前替少女拂去肩上的樹葉,“阿珩身子弱,別人自然是接不住。但若是阿姐,就一定能。”
正說著話,院裏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她們一前一後走到歪脖子樹下下,趾高氣揚地將手裏端著的衣物甩在石桌上。
風花翻了一個白眼,語氣輕蔑:“明日是侯爺的生辰宴,夫人吩咐下來讓你們穿體麵一些,莫失了候府的麵子。”
轉身之際又突覺還未耍夠威風,便又回身添一句:“夫人還吩咐,不該說的話莫亂說,不該做的事莫亂做。安分守己,莫要像一般狗亂叫亂跳,不懂人禮。”
“人需有自知之明,這句話應該提醒你自己。”少年聲音一轉冷冽,目光深沉淡薄,“縱然我與姐姐再不濟,名義上亦是侯府的義女義子。那請問你算什麽?不過是個奴仆罷了,若你將我比做狗,你豈不是連狗也不如?”
“你說什麽?”風花頓時氣結,指尖直指兩人,“你再說一遍!”
少年冷眼看潑婦,不動聲色將姐姐拉到身後,深沉的眸子定定看著風花,一字一句道:“我忘了,你聽不懂人話。”
風花聞言那個怒啊,火氣燒心,她滿麵通紅,顫著指尖嗬罵:“賤種敢罵我?”
“噓——”此言一出,一旁雪月嚇了個跳,忙捂住風花的嘴,“你可不能口無遮攔亂罵!”
風花清醒後也意識到自己失言,忙閉了嘴。
她忿忿瞪一眼姐弟倆,恐嚇道:“等著,有你們好看!”
待兩人帶著一肚子火離開,許朝珩方才斂了冷麵,轉身安慰姐姐:“阿姐,你莫放在心上。對於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人,不值得生氣。”
十三歲的少年,如今已與姐姐一般個頭。
阿珩想,他一定要快快長大。隻有在人情紙薄的世間紮根,才能努力成長為大樹,為姐姐遮風避雨。
他依然記得,幼年時娘親常告訴他,弟弟來到世上的使命,就是保護姐姐。
因為姐姐是女子,生來便會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所以阿珩要盡自己最大力量保護姐姐,哪怕現在隻能給她擦擦眼淚。
娘親的話,早已刀刻在心上。
在阿珩心裏,姐姐是這個世上最美好的存在,是他要傾力保護的人。
一定,一定。
“阿姐當然不會生氣。在阿姐眼裏,她們不過是兩隻嘰嘰喳喳的家雀兒罷了。”
一隻在地上覓食的家雀兒似是聽懂了這話,撲棱著小翅飛上少女的肩頭,小嘴兒一下一下輕啄她白皙的脖子。
許朝暮癢得咯咯笑,“我知錯啦,你比她們可愛多了。”
家雀兒這才肯放過她,又撲棱著小翅飛去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