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斷崖之上
一路上,寧好一句話都沒有說。
這個笨蛋,反射弧長的跟別人不一樣嗎?
剛才讓他不要說話,他偏要說,現在……現在也不是非要他講話,可是也沒有要他不要說啊。
手指輕輕撫過左手腕處的手鏈,那個小小的玉溫潤如初。
是不是錯了?
“小米。”
“嗯?”
“我想回去了。”
似是沒有聽懂他的話,一臉懵逼的望著他。
“你一個人去吧,我,我隻會拖你後腿。”
有些意外,不明白為什麽他會這麽說。
她當然不知道,每次看著她在前麵衝鋒陷陣,自己什麽忙也幫不上,對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兒來說,是多大的打擊。
“借口,”沉默半晌,她冷冷的說道:“你害怕了對吧?因為在客棧門口是我非要你留下來的,這才第一站,你不知道以後還會遇到什麽,所以你害怕了,想逃了,不過沒關係,本來就跟你沒關係,從頭到尾都是我自己的事啊。”
留下來或者不留下來,都不重要,她隻是氣得有些口不擇言。
可是這怪不了任何人,從踏入那片土地開始 ,無論主觀意識如何,都注定走不出去。
就知道他靠不住,一惹麻煩就想逃,一開始就不應該帶他出來。
不生氣,不能生氣,她沒有資格責怪他不是嗎?
手指藏在寬大的衣袖裏,捏的骨節泛白。
“我不是,我隻是……”他緊緊咬著嘴唇,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不想再看他,她一轉身,又恢複了原先的冷漠。
“你走吧。”
走吧走吧,都走吧,都是一個人,一直一直……
那個孤立的背影堅如磐石,是讓他走,可是她沒有走,在等他拉她。
不能做先走的那個,也不忍看著別人先走。
身後寂靜無聲,她心下一慌。
“你……”
回頭一看,哪裏還有寧好的影子,她的身後已空無一人。
小小的一抹綠色靜靜的躺在地上,在一堆枯枝敗葉中格外顯眼。
混蛋,所有人都是騙子。
小時候的恐懼感突然襲來,胸口沉重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十歲那年,娘溫柔的摸著她的頭,對她說:“小米,不要偷看,你數十秒哦,娘要給你一個禮物。”
她開開心心的背過身去,蒙著數了十秒。
“娘,好了嗎?”
數完之後,開開心心的轉過來,已經沒有人了。
一顆散發著黑色光澤的珠子放在桌上,顏色混濁不清,並不好看。
奇怪的走過去,拿在手裏,黑色的珠子一下在手心化開消失了。
自那以後,她娘再也沒有回來。
心口隱隱作痛,為什麽所有人都要棄她而去呢?到底自己是做了多麽十惡不赦的事情,才讓上天這樣跟她開玩笑。
走過去,撿起那個手鏈,仿佛又看見那張討人厭的臉。
討厭!
抬起手臂想給這個陰魂不散的東西扔得遠遠的,停在半空中頓了一下,又放下來,小心翼翼的收在腰間。
沒了寧好的羈絆,趕路的速度越來越快,天黑之前,便看見柳泠玉所說的斷崖。
比她想象中的近了很多,難怪他會對此深信不疑。傳說與謊言一樣,七分真三分假,方可以假亂真。
斷崖很高,深不見底,伸頭一望,仿佛通往另一個世界。
不過這倒讓她安心許多,再陡峭的懸崖都是實物堆出來的,隻要有依撐,她就有辦法。
先歇一下,明天再下去吧。
雖然不肯承認,但心裏還有一絲絲希冀,希望寧好還會回來。
坐在斷崖邊,腳懸在半空中打著晃兒,像是小時候坐在小河邊的夏天一樣。若是有人輕輕一推,便會掉入這萬丈深淵,陷入萬劫不複。
天漸漸黑了,巨大的深淵如同一張吃人的嘴,隨時準備將人吞噬。
把後背留給陌生的環境,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她站起來,走到不遠處的一棵樹旁靠著坐下來。
許是白天許多事情積壓在一起,她有點累了,頭暈暈的。
夜晚的涼風從林間吹進斷崖,她頭枕著手臂,雙手抱膝,似是睡著了。
忽然,一塊小石子咕嚕嚕從她腳邊滾過,落到前方的草叢裏不見了。
眼珠轉了一圈,就看見躲在一棵樹後麵鬼鬼祟祟的寧好。弱小的樹幹遮不住他龐大的身軀,頭倒是隱藏的極好,不料突出來的肩膀出賣了他。
敵不動,我不動;敵動我也不動。
剛才的小石子是寧好故意扔過去探路的,想看看她睡著沒有。
這個白癡不是走了嗎,他到底想幹什麽?
心頭浮現一萬個問號,還有一丟丟說不清道不明的竊喜。
先看看再說吧。
又等了片刻,見小米沒動靜,貓著腰躡手躡腳就從樹後麵出來了。
走到小米麵前,停下來看了看她,又躡手躡腳地朝著斷崖走去。
透過兩隻手臂與膝蓋間的縫隙,他的一舉一動都被她納入眼底。
怎麽跟做賊一樣,偷偷摸摸的,這家夥到底想幹嘛啊。
看著他猥瑣的樣子,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站在斷崖邊上,他又回頭望了一眼小米,她不自覺避開了視線。知道看不見,就是下意識的反應。
可就是這短短的錯開視線的一秒鍾,再望向斷崖,哪裏還有寧好的影子。
大哥啊,你不會是跳下去了吧?
平時叫你多看書多看書,偏不聽,這下好了吧,真以為自己是羅漢轉世神仙後代嗎?
唰的一下從地上站起來,跑到斷崖邊上,又觸電一般縮回了頭。
匆匆一瞥,就看見崖壁上趴著的小身影。除了寧好,還有誰?
幸好,差點被他看見了。
不對啊,為什麽不能被他看見。
斷崖上的寧好隻感覺全身吃力,顧不上什麽有沒有人。況且剛才他也確認過了,小米睡著了。
此時就隻顧著專心致誌地爬,畢竟這萬丈懸崖可不是開玩笑的。
他想在小米之前拿到雙花鏡,就算拿不到,至少也可以探探路。不需要她的誇獎,隻是不想她一個人承擔這一切。
如果不幸掛了,也算是英勇犧牲,哪怕沒有烈士的稱號,也換不了她心中的一座墳。
小米才不管他想什麽呢,她隻想知道,這個說要回去又半夜偷偷摸摸溜回來想爬下懸崖的人到底要幹什麽。
不告訴她是正確的,若是她知道寧好的想法,估計不僅僅沒有一點感動,反而會不屑一顧。
凜冽寒風吹起他寬大的衣袖,獵獵作響。巨大的峭壁上,他的身影顯得格外脆弱渺小。
礙事!他找了個凹陷處,將上衣脫了。一揚手,衣服如落葉一般墜落進深淵不見了。
隻看見衣服掉了下去,她沒有注意被岩壁擋住的寧好,以為是他掉了下去。
粉身碎骨,她的腦海中隻有這四個字。
來不及多想,一縱身跳了下去。
萬丈懸崖終於等到了獵物……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她看見了正在墜落的黑影。
在空中無法作出反應,隻能認著重力加速度拉著她直直往下掉。
一伸手,勾住了寧好的衣角。
隻是一件衣服,力量大得撕裂了指甲。
怎麽會這樣,自己一秒鍾都沒有耽擱,還是來不及嗎?從這麽高的地方摔下去,會屍骨無存吧。
一下不留神,差點撞到岩石上,她不得不收回思緒。
瞅準機會,將寧好的衣服掛在了橫出來的樹上。巨大的衝力撕碎了衣服,給她爭取了半秒時間,起到緩衝的作用。
手掌被割得血肉模糊,卻沒時間在意。
等到可以看清地麵的時候,才發現是一片森林。
選中一棵樹,雙腳蹬了上去,樹枝喀喇一聲斷裂,她就勢滾到地上,打了好一個滾,才停了下來。
抬頭看了看一眼望不到頭的懸崖,心砰砰直跳。
剛才跳的時候根本沒有想那麽多,現在想起來實在是太冒險了。
手腳完全不受控製的微微發抖,掉落的時候感覺不到,一停下來,手掌和腳都火辣辣的疼。
小米的皮膚和普通人是不一樣的,特別堅硬,刀都砍不進去。一路下來,竟然被磨破了。
完了完了,饒是自己都這麽狼狽,寧好那樣簡單粗暴的掉下來,能找到屍體都不錯了。
話是這麽說,可是她還是不甘心。
顧不得手上的傷口,對著嘴吹了兩下,就算處理過了,好像這樣就可以消毒止痛一樣。
這裏和上麵一樣,樹枝都光禿禿的,偶爾發出一兩聲幹脆的斷裂聲,似乎幹枯很久一樣。
許是周圍的環境與上麵相差無幾,也就沒有太過在意。
找遍了附近所以的地方,別說寧好的遺體,就是個活物也見不著,一個渣子都看不見。
怎麽會這樣?差不多一個地方掉下來的啊,怎麽會一點痕跡都不留呢?
難道說,從高處掉下來,被分解得渣都不剩了,還是掉到了離這十萬八千裏的地方。
當然找不到,因為寧好根本沒有掉下來,此刻他正在和深不見底的深淵做鬥爭呢。
如果她剛才縱身一跳的時候,喊了他的名字,或許還可以聽見他的回應。但她太沉默,錯過了機會。
本著找不到身體誓不罷休的精神,她仔仔細細一寸一寸的搜查著,唯恐錯過了一絲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