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子腳下遍煙華
白飄飄再醒來時已經身在京城。
窗外白雪簌簌,屋內爐火融融。
她睜開眼,漸漸地,床幔、雕花、窗欞都一一浮現在眼前,十分清楚。
看來,她的雪盲症已經好了。
“小白,你醒啦?”小石頭推門而入,手中拎著食盒。
“小石頭?你怎麽在這裏?”
“我們王子在這裏,所以我也在這裏啊。”小石頭拿出幾樣菜放到桌子上,笑道。
“這是哪裏啊?”
“京城啊。”
“京城?”
“京城四方館。”
“四方館?是什麽地方?”
“是用來給各國朝貢的人落腳休息的地方,也是各國使節常駐的地方,這裏既有我們古月國的人,也有漠北的蒙古人,也有西邊的大食人,還有東邊的高麗人。”
“哦,是這樣啊。”
“小白,你餓了吧?你睡了好幾天,一直沒吃東西,殿下特意吩咐我準備了三人份的飯菜,還熱著呢,快吃吧!”
“我怎麽會睡了這麽久呢?”白飄飄隻覺得迷迷糊糊,努力回憶著之前發生的事情,忽然心頭一突,二師兄呢?
小石頭一邊擺放飯菜,一邊說道:“你二師兄看你暈過去了,就給你服了不知道是什麽藥,讓你一路睡著,說是怕你路途勞頓,說睡眠還有助於你的眼睛康複。”
“他還說什麽了?”白飄飄急迫問道。
“還說啊,你今天中午就會醒過來,果真是料事如神。”小石頭說著已經擺上了飯菜,“快吃吧。”
粳米飯散發出誘人的稻穀香味,和著醬肘子的濃香、粉蒸鵝蛋的嫩滑及酥炸蝦仁的香氣,讓白飄飄再顧不得說話,她也著實是餓壞了,忙悶頭吃起來,飯菜塞滿嘴巴,含含糊糊地問道,“我二師兄呢?怎麽沒看見他?”
“他走了啊。”
“走了?”白飄飄一驚,“他怎麽走了呢?他胳膊流血了啊……我二師兄去哪裏啦?”白飄飄一疊聲地問道,急的嗆了一下,“咳咳”咳個不停。
“這是怎麽了?”百裏曉剛好走了進來,渾身華服,滿頭珠飾,環佩叮當,香氣襲人。
小石頭解釋道:“她嗆著了。”
“怎麽這麽不小心?”百裏曉含笑坐到白飄飄對麵的椅子上。
白飄飄喝了一大口水,方順過氣來,抬頭看了眼百裏曉,嚇了一跳:“你怎麽穿成這樣?”
百裏曉低頭看了看衣袖,笑道:“我本來就是這樣的啊。”
“可……”白飄飄狐疑地打量著他,還是覺得別扭。
“怎麽?不好看?”
“好看倒是很好看的,就是……”
“就是什麽?”
“就是不太像你了。”
百裏曉一怔,眼眸沉了一沉,隨即眉毛一挑,扯起嘴角輕笑道:“說你聰明吧,卻透著一股憨傻,說你愚笨吧,卻總能說到人的心裏去。”
白飄飄愣愣地看著他,嘟囔道:“到底是在誇我還是罵我?”
百裏曉一笑,裝作沒有聽到,說:“吃完了就趕緊收拾收拾,跟我去買東西。”
“又要買東西?”白飄飄哀嚎著。
“你是我的侍衛,當然得侍奉在我左右。小石頭,給她找身衣服換上。”說完,轉身就走。
白飄飄忙叫住他:“我二師兄呢?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你二師兄帶著史寧風的首級回走馬關了。”
“走馬關?”
“他說,過些天就是他父親的祭日,史寧風已死,大仇得報,他回去掃墓祭祖。”
史寧風?
對了,史寧風死了。
“……是我殺了他嗎?”白飄飄想起了那支無故點燃的煙花,看著自己的手掌,還是不敢相信。
百裏曉搖搖頭,道:“你不必過於介懷,何況你二師兄本來就是要殺掉他的,不過是湊巧,你歪打正著罷了。”
“可,你不是說過史寧風不能殺嗎?殺了會引起兩國戰亂的啊……”
“那是我以為他知道我的身份,沒想到他並不知道,如今已經死無對證。更何況,我根本就沒有見過他,怎麽知道他是死是活?死了的話又是被誰所殺?這與我又有什麽相幹?”百裏曉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別愣著了,快點兒換衣服出門!”
白飄飄後知後覺地喃喃道:“還可以這樣不承認嗎?你……”
“當然可以,你這傻姑娘。”百裏曉笑了笑,忙故意板起臉來,訓道,“從今後,不能再滿口你呀我呀的了,要稱殿下。這裏是天子腳下,不比鄉野。記住了?”
“記住了。”白飄飄點點頭,隨即忙補充道,“屬下記住了,王子殿下。”
“乖。”百裏曉頷首, 滿意離去。
吃過飯,白飄飄換上侍衛服,冒著大雪跟在百裏曉身後,走在四方館的街道中。
四方館位於涼朝都城南部,本是涼朝皇帝專門劃出一片地方給各國朝貢使者及常駐人員居住,久而久之,在這裏形成了一方集市,各國人員可以在此售賣家鄉特產,涼朝人也可以來這裏或買或換所需的物品,一時倒比京城所設的東市、西市還要熱鬧。
隻是今天由於雪勢太大,來這做交易的人也沒有那麽多,看起來有些蕭條。
百裏曉披著白色毛皮大氅,也不乘車,信步走在雪中。
白飄飄一臉不樂意地頂著一頭的雪花走著,十分不舒服。
“小白,你常年呆在深山,一定沒見過什麽珍奇異獸和各國好玩兒的東西。你有幸跟著本王,本王就領你開開眼界,如何?”
白飄飄翻了翻白眼,這裏到處都是雪,開什麽眼界?是看雪嗎?
難道在青泥嶺看得還不夠多?
百裏曉聽她沒答複,轉頭看她,“撲哧”一聲笑了。
“怎麽了?”白飄飄一愣,不知道他在笑些什麽。
“你看看你,怎麽跟個雪人一樣?”百裏曉伸手撣落她頭上厚厚的積雪,“怎麽沒穿披風?”
白飄飄看著他倒是大氅兜帽捂得嚴實,抱怨道:“小石頭也沒給我啊,我自己也沒有啊。對了,我的白虎皮呢?”
“無戈先生拿去打理了,他說,白虎皮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珍品,作為貢品是再好不過了。”
“哦,”白飄飄一想,也是,本來那東西就是搶來的,誰用都是用,便沒再追問,“殿下,我們到底要去哪啊?”
“本來,是想領你去上林苑看看珍奇異獸的,可是雪這麽大,估計也看不到什麽。隨便逛一逛,咱們就回去。”
“還要逛?”白飄飄驚呼出聲。
“冬日天短,你吃了那麽多東西,不出來消食,小心晚上肚子疼。”百裏曉笑道,“而且,你已經很胖了,就不要再胖下去了吧,小心丟了我古月國的臉麵。”
白飄飄還想分辨,低頭一看,自己背著包袱,又裹著厚厚的棉衣,看起來確實臃腫不堪、鼓鼓囊囊的。
好吧,隻能繼續冒雪逛街消食了。
走了一會兒,百裏曉拐進了一家店鋪。
白飄飄高興地跟了上去,心想,終於可以歇一會兒了。
誰知道,他隻是轉了轉又出去了。
她隻好垂頭跟過去,又走了幾步,百裏曉又進了一家店鋪。
白飄飄興高采烈地跟過去,剛進屋,他又出門來。
等到拐進第三家店鋪的時候,白飄飄終於忍不住說道:“殿下,殿下,您到底在找什麽?還沒找到嗎?
“沒找什麽,隻是想找個地方歇歇腳,喝口茶。”
“可,剛剛那兩間不都是茶鋪嗎?”白飄飄嘴角抽動。
“你不懂,他們的茶香不好。”
這時,店小二迎了上來,“這位客官儀表堂堂,相貌不凡,一看就是懂茶之人,您老可算是來對地方了。我們家的茶葉可是今年的新茶,是上上之品,從江南一路水路運來的極品龍井,說句大不敬的話,比上用的也差不了幾厘。這位客觀好口福,偏巧趕上了,您老嚐嚐看?”
百裏曉深深吸了口氣,笑道:“確實濃鬱清遠。就這吧。”
“客觀樓上請,上有雅間。”
百裏曉上樓坐下後,片刻間,便有一位發色火紅的女子捧著茶具進門來,“公子,您的茶。”
白飄飄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不由上下打量道:“你的頭發怎麽是紅色的?”
那女子抬眸一笑,“奴家乃大食人。”
“你的眼睛是……綠色的?”白飄飄不由驚叫出聲。
百裏曉輕咳一聲:“小白,大食人紅發綠眼,向來如此。不要大驚小怪。”
白飄飄一臉驚訝,“原來還有這樣的人。你看,你看,她比我還要白呢!”
百裏曉嘴角含笑,看著她毛毛躁躁的樣子搖頭不語。
那大食女子也不理睬白飄飄,隻顧輕輕將茶具一一洗淨,揭開一盞玻璃蓋碗,用銀勺子舀出一勺茶粉來,放在一隻黑瓷碗中,用煮好的滾水往茶粉上一澆,素手邊澆邊攪,乳白的茶油泡沫翻上來,被她用小勺子輕輕分開,轉了幾轉,茶麵上瞬時間現出一幅層層疊疊的山水工筆,仿佛夜風吹拂,栩栩如生。
她將茶杯輕輕端起,眼波流轉,“公子,可要奴家奉茶?”
百裏曉並未出聲,白飄飄卻在嘖嘖稱奇:“你居然還會在茶上畫畫?!太厲害了吧?是誰教你的?你們大食國也說我們這的話嗎?”白飄飄圍著她左轉右看,像個好奇寶寶。
“這位公子,請自重。”
也許是因為她挨著太過靠近的緣故,大食女子不悅地蹙了蹙眉毛,說道。
白飄飄一愣,忙直起身子站好,“噢噢,好吧。我不是故意的,我沒見過嗯……大食的姑娘……而且還會在茶上畫畫……”
“這位公子,奴家雖在此奉茶分茶,卻並不是為錢財而來,而是為了能結交到喜茶愛茶、人如茶香的文人雅士,天涯海角,隻為覓一知音耳。”說著,她眼波顰顰,看向百裏曉。
“不必奉茶了。這位姑娘可以走了。”百裏曉言語淡淡,下了逐客令。
大食女子一愣,隻好慢慢將茶杯放下,緩緩退出房間。
“為什麽讓她走啊?”白飄飄不解地問道。
“為何要留下她?”
“嗯,說說話也好啊,而且她是大食人啊,長得好漂亮,說話也柔柔的,還很文雅,還懂茶道,會在茶上畫畫……你不是要喝茶嗎?一個人喝茶多沒意思,她不是很好的陪伴嗎?”
百裏曉依樣拿過一隻黑瓷碗來,為白飄飄倒上茶粉,澆上沸水快速攪拌,小銀勺也分出一幅畫來,隱約看著竟是一位女子的身形。
“來嚐嚐。”
白飄飄看得驚奇:“你也會畫畫?!”
“大涼喝茶與古月國不同,這分茶的技藝你沒見過倒也不奇怪。”
白飄飄端起茶杯靜靜地端詳:“我在靜幽穀從來沒喝過這樣的茶,畫得好漂亮,真不舍得喝。”說著,她吹著氣,將茶上的少女吹亂,喝了一口,驚喜歎道,“好香!”
“不是不舍得喝嗎?”
白飄飄不好意思的一笑:“可是我實在是太冷了,茶又太香了,沒忍住。”
百裏曉失笑出聲,自斟自飲,抿了一口茶湯,笑道:“誰說我沒有人陪?你不就是人嗎?”
白飄飄側頭看他,心想,難道以前我都不是人?
這時,店小二敲門進來,一臉難色:“這位客官,實在是抱歉得很,恐怕您得移步了。”
白飄飄沒有聽懂,什麽叫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