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零落歸塵土
等王飄然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白飄飄問她:“飄然姐姐,你為什麽不叫姑母將二師兄也加入到家宴的名單中呢?這樣你在玉籌後麵寫他的名字不就好了嗎?”
王飄然語帶疲憊:“飄飄,你不懂。”
“我不懂?”
“母親斷然不會將無恨加入名單之中的。你忘記了她邀請的都是些什麽人嗎?”
“什麽人?”
“身份顯赫的權貴之人。”王飄然輕嗤一聲,鄙夷道,“我就看不得那樣一群酒囊飯袋,沒有半分真本事,隻是靠著祖上的庇蔭,整日裏隻知道吃喝玩鬧,鬥酒取樂,就說瑞國公家的什麽年輕公子吧,我就聽說有個叫趙玖岱的嗜酒如命,個性輕浮,十分不堪,最喜歡與人鬥酒……”
“趙玖岱?!”白飄飄驚訝地說,“我也與他鬥過酒!”然後就將剛入京時在茶莊鬥酒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王飄然。
王飄然聽後,麵上的厭惡之色更盛:“此人果真如此莽撞自大!看來人人在背後都叫他‘酒囊飯袋’並不是冤枉了他!這世間的男子若都是這番模樣,我寧可剪了頭發做姑子去!”
“飄然姐姐,什麽是姑子?”
“就是尼姑,”王飄然解釋道,“嗯,就是女和尚,出家之人,不戀紅塵。”
“可我舍不得你……”
“傻妹妹,我不會出家的。還好這世間還有例外,無恨就是那樣的男子,一身本領,氣吞山河,機敏睿智,不戀財色……”王飄然說著說著,臉就紅了起來。
白飄飄摸摸頭,不解地嘟囔道:“二師兄有你說得那麽好嗎……”
這夜,白飄飄很想把選儀賓的事情告訴百裏曉,卻又不知道怎麽去,於是,她半夜爬上了屋頂,希望今天百裏曉能來屋頂與她見麵。
自從二人許下心事後,就總於深夜在屋頂見麵,其實也沒有講什麽特別的話,無非就是今天做了什麽,吃了什麽,跟什麽人說過話,但是兩人卻總是說著說著就樂起來,仿佛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玩兒的笑話,喜悅從兩個人的眼角眉梢溢出來,將兩個貼心人緊緊的纏繞在一塊兒。
可是,這樣的喜悅卻也不是每一天都有的,百裏曉有時不能來,一麵是因為有事要做,一麵也是怕白飄飄不能安睡,耽誤了休息。
白飄飄感念他那樣的體貼,自己確實是因為夜裏睡得少,白天精神不濟,繡花時總能紮到自己,可是心裏又期盼著要能時時見到他才好,仿佛一張烙餅,翻過來背過去,都很難受。
尤其是今夜,她有好多話要對他說,心裏就更加難熬,在床上根本就睡不著,隻好等王飄然睡著後,翻上了屋頂等候百裏曉。
可惜天公不作美,今夜見不到月亮,墨染的天空中一絲星光也沒有,沒過多久倒是靜靜地落下了雪花。
白飄飄坐在屋簷上,覺得好玩兒,就任白雪輕輕蓋住了她披散的黑發,一動不動地呆著。
“小師妹,你打算變成雪人嗎?”一聲輕笑從她身後傳來。
“二師兄?!”白飄飄猛一回頭,就見一人翩然落在她的身旁,不是百裏曉,卻是無恨,“你怎麽來了?”
無恨沒有錯過白飄飄眼中一閃而逝的失望:“許久沒見,來看看你。”
“哦。對啦!三師兄怎麽樣了?”
無恨搖搖頭:“還是老樣子。你怎麽樣?可有什麽不適?”
“沒有啊,哪兒都挺好的,”白飄飄伸伸胳膊扭扭腰,“師兄你看,是吧?”
“還像個孩子。”無恨目光寵溺地一笑。
白飄飄自顧自說起來:“難道那個蒙古人的箭上真的有奇毒?連師兄你都沒辦法解?真應該找他問個清楚,要到解藥。”
“四方館內,蒙古狗居住地把守森嚴,一時恐難得手,”無恨眉頭緊鎖,見白飄飄也一臉擔心,便故作輕鬆道,“不過不要緊,無聲正在想辦法易容混進去,一定能拿到解藥。”
“那就好,”白飄飄忽然眼睛一亮,道,“就算五師兄一時混不進去也沒關係,小年夜那個蒙古王子會到宮中赴宴,我正好可以趁機找他拿藥!”
“飄飄,此人生性殘暴,恐不好對付,你不要輕舉妄動。”
“沒關係的,我不是月華郡主嘛!”
“郡主……”無恨眼神暗淡,喃喃道。
“是啊,”白飄飄絲毫沒有察覺,繼續說道,“小年夜我要進宮,好像太後要給我們指婚,其實也沒什麽好選的,我就寫上百裏曉的名字就好了……”
“你說什麽?!”
這話如一聲晴天霹靂,頃刻間在無恨的腦海中炸開了。
“就是小年夜那天我要進宮吃飯,然後找蒙古王子拿解藥啊……”
“不是這句!”無恨臉上血色全無,一雙黑眸緊緊盯住白飄飄懵懂的臉,仿佛一隻鷹隼,“你說太後指婚……選……百裏曉?”
他控製不住顫抖的聲音和雙手,緊緊握住白飄飄的肩膀,仿佛溺水的人在緊緊抓住一棵漂浮在水麵上的救命稻草,雖然知道無濟於事,卻仍不肯放棄。
“師兄,你怎麽了?”白飄飄不知道為什麽無恨的臉色那麽難看,抓得她那麽痛,她忍不住掙紮起來,“師兄,我疼……”
這一聲呼喚仿佛將無恨的理智拽了回來,他無力的垂下雙手,喃喃道:“我以為……我以為……你中箭那天是選擇了我……”
白飄飄沒有聽清,隱約聽到“中箭”兩字,忙解釋道:“那天我也嚇壞了,師兄你出手那麽厲害,好像變了一個人,我害怕百裏曉受傷,所以……”
無恨苦笑一聲,好像渾身的力氣都被人瞬間抽幹了,他的眸子不再黑得發亮,反而蒙上了一層絕望的灰色。
像有利刃在戳著他的心,他知道自己再不能站在這裏、站在她的麵前了,他的聲音變得幹澀枯燥、毫無生氣,“我走了。”
“師兄……”
無恨轉過身去,沒有再回頭,逃也似的就要離開。
突然,一聲“救命”從屋簷邊緣傳過來,白飄飄仿佛看見王飄然的身影掉了下去。
她忙飛身而下,一把扯住了正從房頂摔下去的王飄然,一手摳住了一片青瓦。
兩人還未來得及慶幸,白飄飄手中一滑,瓦片翻開,她也隨王飄然直直地往樓下摔去。
來不及反應,電石火光間,她腰間一緊,一隻大手猛然抓住了她的腰帶。
白飄飄回頭一看,是二師兄。
無恨的臉色晦暗不明,隱在陰影裏,他手腕一翻,將白飄飄二人拽了回來,落在了鋪著落雪的屋簷上。
王飄然腳下一滑,摔倒在房頂上。
白飄飄本能站住,卻被她一撞,也坐了下去。
她還來不及說話,王飄然就已經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衝著無恨跑了過去,一臉驚喜道:“你來啦!”
無恨冷冷退開一步,沒有看她,也沒有看白飄飄,淡淡說了句“我走了”,就要離開。
誰知王飄然卻緊緊攥住他的衣擺,滿臉祈求:“不要走!不要走!”
無恨輕輕一拂手,往後一退:“郡主請自重。”
王飄然順勢跌倒,直接撲了過去,撞到了無恨的懷裏,登時羞得臉通紅。
無恨也沒想到會這樣,正想推開她,誰知卻被她緊緊的抱住了,“你別走!你別走!”
無恨蹙眉,抬手就要點她的睡穴,誰知白飄飄卻輕聲懇求道:“師兄,你能不能聽完飄然姐姐的話再走?好不好?”
無恨一愣,半晌方道:“好。”眉頭皺得更緊,他恨自己為什麽永遠不能拒絕她。
王飄然卻不知道這些,她隻知道自己見他一麵難於上青天,他是自己這十八年來唯一傾慕的男子,不能就這麽輕易放手讓他走掉。
白飄飄知道無恨有潔癖,十分不喜歡陌生人的碰觸,連忙上前拉開王飄然,輕聲道:“飄然姐姐,說正事要緊,你先鬆開師兄吧。”
王飄然羞紅了雙頰,依依不舍地放開無恨,但又不舍得離他太遠,隻挪開一步,昂首問他:“我要嫁給你,你什麽時候來娶我?”
無恨一臉驚愕,默不作聲。
“你怎麽不說話?我要嫁給你!你聽見了嗎?”
無恨直視她亮閃閃的眼睛,眼裏的灰色更濃,淡淡道:“在下一介草莽,實非郡主良配。”
“怎麽不是呢?你就是!你一身本領,就是我命定的姻緣!”王飄然眼泛淚光,倔強道,“我不在乎你的出身如何,我隻想伴你左右!”她倨傲地一抬下巴,“我就要嫁給你,你什麽時候來娶我?!”
“郡主錯愛。在下此生已無娶妻之念,”無恨望向白飄飄,又好像沒有看著她,目光在簌簌的落雪中變得飄渺無依,“告辭。”
王飄然眼裏積蓄的淚水頃刻而下,她憤然一抹,伸手抓住無恨的衣襟,大聲道,“你不要走!我就要嫁給!我要嫁給你……”
無恨眼神愈發冷淡,一抬手點了她的睡穴,看著她軟著身子倒在了屋簷的落雪之間。
白飄飄忙上前扶住她,一臉為難,勸無恨道:“師兄,飄然姐姐其實很好的……你……考慮看看?”
無恨一怔,苦笑兩聲,低頭見白飄飄頭上已蓋了一層白雪,便蹲下來伸手輕輕撣掉那些薄如利刃、寒如冰封的雪片,仿佛虔誠的信徒在擦拭佛像金身一般輕柔小心,緩緩道:“青絲華發,一夜白首,你我相聚相依十四載,零落終歸塵土。飄飄……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