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對假璧人
這場廢黜太子的風波如一陣暴風一般,雖然來得猛烈,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漸漸平息了,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皇帝在家宴第二天親自向太後稟報了此事,太後也沒說什麽,隻是囑咐皇帝要保重身體,再立儲君時一定要思慮周全,以德為先。
就這麽平靜地到了正月十六。
這一天是榮潤公主大婚之日。
此時的榮潤已經不是以前的榮潤了,曾經那個囂張跋扈、深得皇後寵愛、以嫡公主自居的劉念伊已經死了。
出嫁那天,她雙目無神,如提線木偶一般扮上了鳳冠霞帔,被送上了迎親的八抬大轎之上。
皇後神態端莊,立於延春宮前,吩咐宮人謹守規矩,雖值公主出閣,亦不許燃放鞭炮,擾亂宮闈,所以原本應該喜氣洋洋的婚禮卻仿佛一灘死水般寂靜。
皇後目送榮潤的花轎離了宮,方小聲問掌事宮女瑞思:“分量可下足了?”
“娘娘放心,奴婢連日將安神金丹碾碎混入了公主的飯菜裏,除第一日是強灌進去的,後來都是公主心智混沌,自己吃進去的,今日又足足下了兩倍的分量,斷斷不會有差錯。”
“陪嫁宮人可安排妥當了?”
“回稟娘娘,奴婢已吩咐了妬思,她心中有數,帶著足量的金丹呢。”
“那就好,”皇後冷笑一聲,“劉念伊這個野種害了涵兒,害得本宮多年的心血付諸東流,本宮豈能輕易放過她?!離了皇宮,入了趙家,才是她墜入火炕的開始!涵兒身上遭受的痛,本宮要從那個賤人的骨血身上千倍百倍的討回來!”
“娘娘,可還有那月華宗姬……她人在瑞國公府可不好對付,奴婢聽趙貴妃的宮人說,那丫頭還會功夫……”
皇後嗤笑:“會功夫又怎麽樣?聖旨已下,她無力回天。嫁到蒙古那種茹毛飲血的地方,倒是應該很合她粗野的性子才對,本宮這是幫她選了一門好姻緣,也在幫聖上排憂,她該好好感謝本宮才是。”
“聽說蒙古人十分野蠻,大涼姑娘嫁過去十個倒有九個都受不住,非死即傷……娘娘,您就不怕她逃跑嗎?”
“跑?!”皇後眼中閃過一絲陰狠,“本宮還怕她不跑呢!到時候叫她落一個抗旨不遵的罪名,淩遲處死才好!那劉玨也別想將責任撇清,治她一個看護照顧不周之罪,也順便提醒提醒她,別忘了,她已經嫁出皇宮,別總想著回來當本宮的家?!哼!她也配!”
皇後麵容愈發猙獰,也顯得愈發蒼老,伸手撫了撫染黑的鬢角,“她二人不配本宮為其傷神,如今最重要的事情莫過於說服聖上立離兒為太子……”
說著,便施施然地回了延春宮,將出嫁的榮潤拋在腦後。
神思昏迷的榮潤也不知道自己的路通向何方,她還不知道皇帝為了她特意賜趙玖岱為子爵,令分了一處府邸給他二人居住。
趙玖岱雖然封了子爵,卻絲毫開心不起來,因為他才發現自己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居然就是月華宗姬!
而偏偏月華宗姬卻又指給了蒙古王子茂巴思!
更驚訝的是,月華宗姬其實就是曾經跟在百裏曉身邊的那個小廝!還女扮男裝與自己鬥酒!
而告訴自己這個消息的居然是表哥劉曲!
而他竟然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自己被蒙在鼓裏這麽久,苦苦尋覓她這麽久,沒想到到最後居然要娶的人是那個潑婦--公主榮潤?!
這一切實在是太荒謬了,他說不出自己是什麽感覺,有傷心,有失望,有難過,有後悔,還有對榮潤的厭惡。
所以,雖然是大婚之日,他卻連洞房都沒入,去了廂房睡了好幾天。
而這些天,他從來也沒見過榮潤一次,而榮潤也沒來找過他。
雖然,他心中有時覺得奇怪,但是很快他又會忘記,隻是日日飲酒,喝得醉生夢死,心中感歎這才是人間第一快事。
可惜,再沒有人能贏過自己了,唉……
趙玖岱長歎一聲,聽到院中有人來了,便醉醺醺地晃晃悠悠地出了房門,原來是宮裏的小太監來傳旨,皇帝明日宣榮潤及趙子爵入宮省親。
趙玖岱也不甚在意,第二日入宮時候還是渾身酒氣,迷迷糊糊。而坐在她旁邊的榮潤呢,也同樣的毫無生氣,兩人就如兩灘爛泥一般,被宮人扶進了乾清殿中。
皇帝端坐皇位之上,瞧見兩人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利落,麵露不悅:“這是怎麽了?”
皇後故意一笑,低聲道:“新婚燕爾,聖上莫要見怪才是。”
“你二人既如此恩愛,倒是件好事。”皇帝還想再囑咐幾句,卻發現二人確實不成個樣子,便叫他們離開了,“回家去吧,太後身上不爽利,你們就不要去打擾了,跪安吧。”
二人走後,皇帝有些奇怪:“平日裏榮潤是最願講話的,怎麽今日反而轉性了?”
“畢竟是嫁做人婦了,為人妻子,哪能還像原來一般淘氣,不知輕重呢?榮潤啊,這是長大了,本宮很是欣慰。”皇後嘴角抿成一個得體的微笑,仿佛十分滿意的樣子。
“若如此,倒真是一件好事。其實,朕也常常念著青杏,想要多親近念伊,可她的脾氣實在是……有時,你未免太過寵溺她了……”
皇後聽出兩分責怪之意,連忙離座跪下,滿麵惶恐之色:“聖上若是責怪臣妾,臣妾也無話可辯。可,臣妾一心憐惜玥懿皇貴妃芳華早逝,不得親近,隻好多多憐愛念伊這孩子,想著她是失了母妃的,臣妾身為皇後,將她養在膝下,必要千倍百倍的善待她才是,絕不能叫她受半點委屈,也許臣妾是錯了,錯在太過愛惜她了……”說著,眼淚也流了下來。
皇帝聽到這番話,麵上動容,俯身扶起她,捏著她的手,略帶感激地笑著:“皇後之心,拳拳可昭日月。朕明白。不過是句夫妻間的玩笑罷了,皇後莫要傷心。”
他見皇後眼有淚花,心內不忍,仔細端詳著:“皇後麵容憔悴,必是公主出嫁,勞心太過的結果。若是精神不濟,大可以叫皇長姐來幫忙,索性她也要籌備怡德的婚事,月華的婚事一並交給她不會出錯的,”說著,頓了一下,“或者叫月娥幫忙打理也不打緊。”
皇後神情微變,輕蹙了蹙眉頭:“臣妾聽說,母後要禁足貴妃三個月的,如今恐怕還未足數……”
“也差不了幾日,朕會跟母後商量的,何況月娥她在小年夜家宴上出了許多力,又力主冊封月華為宗姬,朕想母後也會寬恕了她。”
“聖上明斷。”皇後眼裏閃過一絲陰狠的不甘,看來自己確實是小瞧了這個狐媚子的手段。
“皇後,其實朕心中對於月華的婚事還有些疑慮……朕聽聞蒙古王子茂巴思仿佛有些跋扈,月華嫁過去會不會受委屈?上次是母後告訴朕月華心儀的的蒙古王子,朕便下旨賜婚。可事後朕又想起來,那茂巴思冒犯過月華……”
皇後心頭掠過一陣輕視,她與劉穗數年夫妻,深知他雖然性情善良,就是太過優柔寡斷,如今聖旨已下,難道還要反悔不成?!豈不是貽笑天下?除了廢黜涵兒的聖旨下的雷厲風行,再無回環之地……
皇後忍住心中哀痛,暗暗提醒自己,皇帝已因涵兒之事遷怒於己,自己費盡心思,百般容忍,上書陳情數日方重見龍顏,萬萬不可意氣用事,其實,她隱隱知道在這宮裏她的意氣真情早已磨滅不見了,心思一轉,笑道:“聖上不必憂心,彼時月華宗姬名分未定,現在卻貴為宗姬,位同公主,臣妾想著,蒙古王子迎宗姬下嫁,必定會感恩戴德,永遠臣服於大涼。”
“那就好那就好,”皇帝如釋重負地一笑,“如此,朕就安心了。”
皇後淡淡笑道:“稍後月華宗姬與怡德郡主進宮拜見,領受和親封賞,二人必然歡喜,聖上大可放心。”
此刻,在長長的宮牆之間,瑞國公府的一群人正疾步於漢白玉石甬道之上。
白飄飄跟在長公主身後,王飄然跟在她的身後,二人身後左右各跟著兩個板著臉的冷麵嬤嬤並兩個小丫鬟,將兩人分隔開來。
如平隨侍在長公主身側,“殿下,前方不遠就是乾清殿。”
“如平,你隨她二人進去,剛剛藍若嬤嬤來報說太後鳳體欠安,要召見本宮,本宮先去慈寧宮看望太後便來,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生提點著。萬不可再出現如清之禍。”
“奴婢明白。”如平神色一凜。
王飄然見長公主走遠,便張嘴道:“飄飄,我……”
“郡主!”如平輕斥一聲,“此乃皇家內苑,天子近旁,切勿高聲喧嘩。”
“可……”王飄然不服氣,還要再說,白飄飄卻想起了那天如清是如何獲罪的,“姐姐,有什麽話咱們回家再說吧。”
“回家?可回去我又看不到你了啊,你在東院養病,我在繡樓禁足……”
如平麵色愈發冷峻:“郡主!”
話音未落,甬道前突然出現了幾個人。
白飄飄一看,自己居然認識那兩人。
一個是趙玖岱,一個是……榮潤?
是榮潤,可又好像哪裏不一樣了。
來不及細想,他兩人已經被人攙扶著晃悠悠地到了她跟前。
趙玖岱也發現了她,迷蒙的眼神迸發出神采,瞬間清醒了起來,興高采烈喊道:“是你?!”
說著就要來拉扯她的衣袖。
白飄飄身旁的兩個嬤嬤連忙擋在她身前,嗬斥道:“月華宗姬身份尊貴,休得無禮!”
趙玖岱給撞了個趔趄,怒氣衝衝:“你們是什麽東西?!居然敢如此對爺?!爺可是皇帝欽封的一等子爵!”
如平上前,不卑不亢:“正因如此,還請爵爺自重。”說著,瞟了一眼扶住榮潤的丫鬟妬思,“還不快請爵爺、公主回府!驚擾了聖駕,你該當何罪?!”
“是,奴婢遵命。”
趙玖岱連日酗酒,腳軟得如醉酒的蝦子,來不及抗議,就被隨侍的宮人帶離了這裏。
白飄飄瞧著榮潤遠去的背影,不由奇怪,她是怎麽了?居然一句譏諷的話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