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再見兩重天
清波渡口是西蜀之地通往北方的交通樞紐,船來船往,熱鬧非凡。
但今日卻隻有一艘巨大沙船得以進港靠岸,正是百裏曉一行人所乘坐的。
茺州城司馬齊斑岫白白胖胖的,不停拿帕子擦著滿頭大汗,帶領下設三十二郡縣一幹大小官員等在岸邊。那官員們個個身穿靛藍色朝服,屏息垂首,黑壓壓的人群望不到盡頭。
與齊斑岫並排而列在眾人前頭的不是別人,正是古月國的輔政之臣李銳,當今的古月國相國,也本是先敏莊王後的送嫁之人。
此人身穿棕色錦緞長袍,身材精幹,麵瘦無肉,兩抹八字胡垂直胸前,迎風輕輕擺動,好似軟弱無力。可他麵上狹長的眼睛炯炯有神,閃著精明的光,卻與身後所在之人垂首謙卑的姿態有所不同。眾人傳聞李相心思深遠,精明能幹,左右逢源,此刻卻隻見他穩穩立於眾人之前,一言不發,不由心內納罕,難道李相是個啞巴不成?
百裏曉的船已經停靠在口岸之旁,李相忙迎了上去,恭敬地跪了下去,朗聲道:“臣李銳恭迎郡主殿下,恭迎王子殿下--!郡主殿下、王子殿下萬福金安--!”
茺州城司法齊斑岫一愣,忙跟著迎了過去,跪在一旁,高聲請安,他身後的三十二郡縣一幹大小官員也都跟著齊刷刷跪了下去,高呼萬福。
一時間,聲勢如山,場麵看著極其盛大莊嚴。
百裏曉已換上了異常華貴的古月國服裝,頭帶玉石蟒紋額帶,頭發半披散著,綴著各色珠玉,看起來流光溢彩、氣度不凡。
他含著笑,信步走下舢板,忙摻起伏跪於地的李銳和齊斑岫,朗聲說道:“諸位辛苦了!”
李銳謙卑地弓著身子回答道:“殿下寬厚仁和,體恤下臣,實乃國之幸事。殿下此番朝貢之行,碩果頗豐,得以迎娶怡德郡主,與大涼締結百年秦晉之好,乃繼敏莊王後入主古月後又一盛事啊!”
“本王倒忘記了,李相便是當年敏莊王後的陪嫁使者。”
“臣三生有幸,早年間能侍奉敏莊王後。自入古月來,臣忠心不二,殫精竭慮。蒙王上大恩,不計臣之出身,令臣輔佐朝政。臣兢兢業業,忠君愛民,時刻不忘臣之本分。逢上天感念垂憐,臣何德何能,竟還能在有生之年再侍奉一位大涼郡主,就算此刻讓臣身首異處也是臣莫大的榮耀。”
一旁的齊斑岫臉色鐵青,暗恨這李銳把好話都說盡了,忙道:“下官也是一樣的心思。郡主殿下、王子殿下一路舟車勞頓,十分辛苦,下官已命人新建了官邸作為殿下行宮,還請殿下移步,稍作休息。”
“臣也在驛館內備好了房間,請殿下移步。”李銳也跟著說道,仿佛生怕落在了後麵。
百裏曉想起去年上京時,路過這茺州城,司馬齊斑岫稱患病在身,隻打發了一名郡守來驛站招呼,在自己的貢品被趙天賜搶了之後,茺州城也是毫不知情的樣子。前後短短不過數月,變化居然如此之大,真是令人喟歎啊。而李相的表現就更能說明問題了,以前在朝堂之上,李銳是相幫百裏幽的,私下裏看在王太後的麵子上稍微對自己施以援手,如今卻是擺低姿態,將這份示好之心明明白白昭示於人了。隻是不知道,百裏幽知道了會怎麽想。這倒先不要緊,眼下先要決定的是住在何處。
還沒等他說話,齊斑岫又說道:“郡主殿下不遠萬裏來到茺州城,必然思鄉情怯,下官已從京城請來名廚為殿下烹製京味菜肴,助殿下一解鄉愁。”
百裏曉一聽,心中已有了決斷:“那就去驛館吧。難為齊大人思慮周全,但是如此勞心費力驚擾百姓,本王實在於心不安,還是去驛館更合規矩禮製。”
“這……”齊斑岫還想挽留,李銳已笑意盈盈地引路去了,“殿下,這邊請。臣已備好了儀仗……”
百裏曉點點頭,朝身後的小石頭使了個眼色,便跟了過去。
小石頭早已經將王飄然的屍身放在了一頂軟轎之內,找了四個生麵孔將軟轎抬下船。他一路在旁照應著,靖國公府的陪嫁之人就跟在軟轎之後,陸續下船。
領頭的是那個朱嬤嬤,她本是靖國公府的老人兒,原本如清如平也想陪嫁,一入蒙古,一入古月,奈何如清經過浣衣局的勞役,身體大不如前,沉屙日重,沒辦法行走,隻好推薦了與她相好的朱嬤嬤;而如平雖向長公主劉玨請願陪嫁蒙古,可長公主知道蒙古氣候惡劣,若是要如平跟著一路風餐露宿,估計到了蒙古也隻剩下了半條命。況且如清病重,劉玨已覺得少了一條臂膀,這靖國公府裏上上下下得有人打點照料,白飄飄又因為已經決定計劃逃跑恐連累了如平,也堅決不帶著如平去蒙古,不得已,如平按郡主之意推薦了白蕭,白蕭也就是那時候經百裏曉和王飄然之手安插到靖國公府之內的。
朱嬤嬤其人麻利能幹,說來也巧,祖上也是從古月國逃難進的京城,所以陪嫁古月倒是遂了她的心願,可以重返故土。一路上,她對郡主也是格外上心。隻是卻沒想到郡主居然剛上船就染了怪疾,古月國的人不由分說就將陪嫁隊伍隔離了起來,害得她沒有辦法服侍郡主。
雖然也起過疑心,但是在下船前卻被允許去給郡主請安,郡主躺在床上雖然沒有說話,但是透過紗帳遠遠看去臉色卻還不錯,也許是病要痊愈了也說不定。
這百裏王子氣宇軒昂,英俊不凡,聽長公主說確實是郡主良配。郡主殿下嬌憨爽利,若二人能早日完婚,早生貴子才是美事一樁啊。長公主若是知道了,必定會獎賞自己。
朱嬤嬤這麽一路想著,美的嘴角都彎了起來,一抬頭,才發現儀仗隊已進了驛館。
早已有眾多小廝引路,將各人送到休息處,郡主的嫁妝有數十口一人高的木箱子裝著,也被好生的安置在一處房間內,由侍衛戍守。百裏曉休息的地方仍是之前的院子,不過是守衛卻比之前多出兩倍來,黑壓壓的將這院子圍得裏三層外三層,戒備森嚴。
百裏曉端坐在正堂上首笑道:“相國思慮周全,守衛甚眾,郡主殿下可保無虞了。”
“郡主殿下的安危固然重要,但殿下的安全也是臣心中之重啊。殿下乃人中龍鳳,氣度不凡,不日必將開創一番天地。臣李銳願輔佐殿下,造福古月。”
“相國言重了……”
“殿下可知當今王上是如何登上大寶的?”
“王舅父的事情本王倒是未有耳聞。”
“本來王上還有兩名王兄,兄弟間資質相差無幾,都深得先王的喜愛,所以太子之位中虛多年。直到敏莊王後由大涼下嫁王上之後,先王才將王上封為太子,繼承大統。古月王後曆來無封號,隻有敏莊王後破例賜予封號,並且仍保留了王後的名字,又封了‘莊’字為號,可見大涼對古月影響之重。望殿下擅用。”
“原來還有這番緣由,本王當真是孤陋寡聞了。”百裏曉搖頭一笑。
“殿下本不姓百裏,由太後改姓,又在太後處長大,成年後遷出王宮,所以對宮裏的事不熟悉也是有的。”
“相國所言極是。”百裏曉覺得與他說話實在是疲憊,便向一旁隨侍的冷離使了個眼色,冷離忙道,“殿下一路舟車勞頓,請早些休息吧。”
李相一聽,臉上堆著笑:“臣多言了,打擾殿下休息,臣這就告退。”
百裏曉也一臉熱情地笑道:“相國安排周到,想必也是日夜操勞,不如也下去休息吧。”
“臣怎敢休息?剛剛茺州城司馬齊斑岫來人邀請王子殿下與郡主殿下過府赴宴,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百裏曉知道此刻的王飄然是斷不能見客的,便道:“還是算了吧。郡主殿下偶染風寒,不宜外出,隻宜靜養,不妨免去這些禮節。勞煩相國替本王謝過齊司馬的好意,令備好封賞,莫要慢待了來者。”
李銳低頭掩去眼裏一閃而過的精光,“臣遵命。請殿下好生歇息,今日晚宴就定在這驛館之內,酉時三刻開宴可好?”
“相國做主便是。有勞相國。”
李銳告罪退出去,片刻又回來了,笑道:“臣年歲大了,記性差了,忘性太大,居然忘記要交給殿下一樣東西。”
百裏曉打起精神來應付著:“是何物?”
李銳從袖口中抽出一封信箋來,恭敬地奉給百裏曉:“小女幼文聽聞殿下歸來,休書一封特托老臣帶給殿下。”
百裏曉微一踟躕,沒有接:“這……”
“咱們古月國民風質樸,不似大涼一般繁文縟節甚嚴,殿下與小女早已相識,幼年又曾在一處讀書,一封書信而已,殿下大可收下。若是殿下不收,莫不是嫌棄小女行事唐突?”
“相國言重了,”百裏曉隻好收下書信,“我與幼文自幼相識,隻是五六年不曾相見了。回到古月,必定邀請幼文、幼武過府敘舊。”
“幼文自幼飽讀詩書,她那雙生哥哥幼武卻不喜讀書,隻愛玩樂……”李相還要說下去,這時小石頭敲門而入,“殿下,水已準備好,請您沐浴更衣。”
李銳這才退了出去。
百裏曉揉揉眉頭:“終於走了。”
小石頭悄聲道:“人裝在木箱子裏叫人抬了進來,放在了西廂房內。”
“一切可還好?”百裏曉急切問道。
“一切順利。隻是無恨守在那裏,不肯離開。”
百裏曉心內無奈地歎了口氣,此刻自己分身乏術,既要遮掩王飄然已經去世的實事,又要對付突然轉變態度的李相,還有這李幼文,他看著手中的這封信,想起百裏幽對李幼文不佳遮掩的情愫,眉頭不由鎖得更深,“算了,隨他去吧。有他守著飄飄,本王倒是更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