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舊時代的消散,新時代的開啟
這個時候張郃當然不知道陳暮在給他下套。
他現在火氣很大,很想殺人。
誰都知道被推出來的令史與那幾名自殺的低級官吏不過是無權無勢的替罪羊而已,真正的幕後之人,必然是軍中高層,甚至已經涉及到了校尉這個層次。
就憑幾個看管倉庫的令史曹掾想神不知鬼不覺地侵吞那麽多財物,用腳指頭去想都應該明白是這裏麵到底是怎麽回事。
可隱隱涉及到張郃身邊的親信將領,也讓他十分擔憂,這幾天一直躊躇不決。
不要以為校尉官職低,實際上哪怕是雜號校尉,也算是軍隊中的中高層軍官,僅次於將軍,正常情況下能夠統領數千不等的兵馬,權力很大。
所以張郃哪怕明知道自己身邊的親信將領可能參與進了倒賣軍用物資的事情,亦是不敢下令徹查此事。
一者牽扯太大,又是在這樣的關鍵時候,萬一鬧出兵變就麻煩了。
二來他也確實沒有證據。
大火將一切都付之一炬,死人又開不了口,所有的一切都被推到了那幾名替罪羊的頭上。徹查的道路困難重重,已經有多名親信勸他不要繼續查下去,以免造成軍心不穩。
就連朱靈讓他以大局為重,莫要再生事端。
因此在思索了幾日之後,張郃也隻能無奈地將此事推到那幾名自殺的官吏身上,說他們玩忽職守,導致庫房起火,自裁屬於罪有應得。
至於後續追責的問題,現在人都死了,涉案的其他人員又不能查,自然也就沒有了追責的必要。
說到底,不管出於什麽原因,這件事情到最後還是不了了之,沒有了下文。
不過事情讓張郃壓下去,可問題還是沒有解決。
那就是虧空的糧草不可能憑空補上,城內的實際存糧比預估的糧草,竟是少了足足三分之一。
這意味著他們能夠堅守的時間,也少了三分之一。
要知道現在甘陵的處境很不好,青州說是出兵六萬,實際上平原國周邊依舊布置有大量重兵,包括兗州陶館方向也有兵馬。
再加上劉備隻帶了三萬主力進攻平恩,留下了三萬就是為了對付他張郃,分散在廣宗、東武城、鄃縣、靈縣、陶館、清淵等地,將甘陵團團包圍起來,兵力最少有五萬。
另外青州的人口比冀州隻少了一百多萬,即便以30比1的兵民比例,養個十五萬大軍還是養得起。但現在青州常備兵力隻有八萬左右,就是因為青州走的是精銳路線,花更多的錢用在訓練士卒與改良武器裝備上。
所以實際上一名青州兵的戰力,要比一名冀州兵強上不少,四萬對五萬,前麵還有劉備的三萬主力軍以及公孫瓚的幾萬兵馬,兵員素質又稍弱,張郃自然隻能據城死守,不敢主動出擊。
如今糧食又少了三分之一,何止是雪上加霜,簡直是要人老命,粗略估計,即便是省吃儉用,再算上貝丘的存糧,四萬人隻能堅持兩個多月。
因此這段時間,也是張郃過得最艱難的日子,年紀輕輕,不過三十歲,整日就愁容滿麵,像老了十歲。
這段艱難的日子,一過就是一個多月。
戰爭不是三天兩天就能打完的,界橋之戰公孫瓚和袁紹對峙了兩年,濮陽之戰曹操和呂布也是對峙了三個多月,在封建冷兵器時代,雙方對峙幾月甚至幾年,最後一戰定勝負的事情,並不算少數。
而在這一個月當中,鄴城那邊總算是反應了過來,增派兵力北上,可惜他們的反應遲了,此時劉備已經完成了部署,按照謀士團策劃的方案,形成了對清河國的包圍,並且駐兵平恩、館陶、清淵等地,與列人、斥章、元城、魏縣、葛鄉等地的冀州軍展開對峙。
在總兵力上,冀州還是占著不小的優勢。可惜王芬這個主心骨病危,導致無人敢做主。荀和陳逸這些公卿出出主意還行,讓他們有魄力下決斷,還是差了些意思,隻讓高覽、韓莒子、呂威璜、趙睿等將領防禦為主,不敢主動出擊。
到九月份,王芬的病情似乎突然好轉了,不僅能下床走路,甚至還臉色紅潤,精氣神像是又回來了。
但早已經過了知天命的年紀,王芬也隱隱感覺到,這可能是回光返照,因此在察覺到這一點之後,就立即命令奴仆把荀和陳逸等公卿叫來,除此之外,還有現在正在皇宮整日侍奉天子劉陔的侍中袁紹。
當一行人來到太尉府邸的時候,就看到王芬紅光滿麵地跪坐在席上,笑嗬嗬地看著他們。
荀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喜道:“文祖公,你大病痊愈了?”
人群中袁紹更是一臉詫異,有點懷疑人生。
王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既沒承認,也沒否認,隻是說道:“今日叫諸公前來,是有事要吩咐。”
“公請吩咐。”
眾人忙道。
“劉備公孫瓚攻我冀州,賊子野心,令人齒冷。”
王芬冷冷說道:“傳我命令,令夏昭、呂曠、高翔、馮禮領三萬人馳援高覽,北上迎擊劉備,奪回清河。”
“好,我這就去傳令。”
當下就有人想興衝衝地去皇宮,以劉陔天子詔書的名義去下達指令。
“鄴城調走三萬兵馬,洛陽方向就不得不防。”
王芬又道:“讓人去一趟兗州,將我那孩兒呂布召回來,兵進蕩陰、林慮,以震懾洛陽之敵。”
“唯!”
又有人去離開。
“黑山軍屢次襲擾我冀州,如今冀州四麵來敵,他們也又來略我趙國常山國等地,當真是可惡,讓鄧升、郭援領兩萬人去討伐他們。”
“明白。”
“還有那曹操,劉子慧說得沒錯,東郡乃溝通青州洛陽之間的要道,若想斬斷劉備與洛陽的聯係,就必須將曹操消滅,把東郡占領,讓高覽分兵兩萬,南下取兗州。”
“好!”
王芬每說一句,下麵的公卿們就欣喜一份,因為主心骨回來了,冀州就安穩了,他們也不用再擔驚受怕,害怕劉備會攻破冀州了。
過了片刻,等所有的公卿都被支走,廳內就隻剩下荀和陳逸以及袁紹三人還在。
“你們先坐。”
王芬擺擺手,示意三人坐下。
等他們坐好之後,王芬才對身邊的奴仆說道:“去把東西拿出來吧。”
過了片刻,奴仆從後麵裏屋取出一塊托盤,托盤上用布包著,小心翼翼地拿過來,放在了桌案上。
王芬將布掀開,就看到那托盤上竟是放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文祖公,這是……”
荀和皺起眉頭,他認出來了,這是冀州牧大印呀。
“本初。”
王芬沒有應荀和的話,而是看向袁紹,略帶著微微惆悵與對人間的眷念不舍,喟然長歎道:“這冀州,就交給你了。”
“啊?”
袁紹還有些弄不清楚狀況,不明所以。
荀和與陳逸直接站了起來,睜大了眼睛,詫異道:“文祖公,你的身體不是好些了嗎?”
“哪有的事。”
王芬笑了笑:“不過是行將就木,若那夕陽西下的最後一抹餘暉而已。”
荀和跟陳逸就沉默了。
回光返照在漢代還沒有這個成語,但不代表沒有這個現象。
現代醫學將這個原理解釋為人體的應激反應,通常表現為食欲大增,心情愉悅,精神大好,短時間內跟常人無異,像是病情好轉。
但實際上這隻是一時的事情,等能量消耗完之後,人體油盡燈枯,很快就會去世。
荀和與陳逸也都是年近六十的人,不是沒有見過長輩去世時的畫麵,隻是倉促之間沒有意識到而已,王芬提及,才醒悟過來。
也許王芬,真的到了大限的時候了。
王芬看了看二人,又看了看從剛才一臉不解,再到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點什麽的袁紹,淡然地一笑:“本初,你出生於四世三公之家,沒有拋棄忠誠於漢室的家風,這些日子我看到你真心侍奉天子,我很欣慰。”
袁紹誠惶誠恐地拜倒:“這皆是因為袁氏世為漢臣,我願意為天子奉身以死之!”
“很好。”
王芬滿意地點點頭:“如今天下群寇四起,我作為漢朝老臣,不能匡扶漢室,眼睜睜地看著國家遭受如此災難,皆是我之過也。可惜我未能久活,天命已至,漢室江山之複興,我是看不到了,未來這冀州,我也隻能托福給你,請你繼任州牧之後,多多勉力冀州豪傑,要常常念及皇上,早日複興漢室江山,你可明白?”
“紹,銘記於心!”
袁紹認真說道。
“你能記下就好,過來一些吧。”
王芬艱難地說道,似乎隨著時間流逝,他說話越來越困難,精氣神也似乎越來越萎靡。
原本紅潤的臉色變得逐漸蒼白,容顏漸漸枯萎。
袁紹低著頭,恭敬地來到王芬身邊。
王芬指著那州牧大印道:“你可自取之。”
袁紹做夢都想要這塊大印,但此時此刻,卻是哭泣道:“文祖公,萬不能如此呀。”
“莫再做兒女姿態了,大丈夫居於天地間,怎麽能如此優柔寡斷?”
王芬艱難地喘氣,又道:“讓你拿,你就拿!”
“文祖公……”
“本初,你就取了吧。”
“唉。”
荀和陳逸也湊了過來,看到這一幕,唉聲歎氣。
袁紹也知道戲做足了,是時候了。
他摸向了那州牧大印,等取到了手之後,跪在王芬麵前,高高捧起,說道:“公贈紹以大任,紹受之有愧,唯以死報之!”
“好好好。”
王芬欣慰的點點頭,眼睛漸漸渾濁起來,目光越過袁紹,遠遠地看到了廳堂門外的夕陽。
夕陽西下,一抹殘陽照在了廳內,最近的光與王芬的腳,近在咫尺。
時間仿佛凝固住了。
他緩緩地抬起手,想去觸碰那一縷陽光。
可是他伸出一點,那陽光就退一點,像是故意在避開他。
隨著夕陽下落,那一點點的光芒,也正在消散。
到了最後,他的手終於停住。
指尖離那點微光,僅僅隻有那麽一點點的距離。
可這一點點,仿佛是隔了天地。
然後。
這位老者身體前傾,緩緩地倒下。
袁紹還算是眼疾手快,立馬撲過去將他扶住,隻覺得老者渾身發涼,身體軟軟地沒有一點力氣。
再一摸鼻息,已經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過了片刻,身體徹底冷了。
太尉、冀州牧、鄴侯王芬,死在了公元193年9月的這個深秋。
四世三公的袁本初,繼任為新的冀州掌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