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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孟德

  呂布回冀州之後,曹操的日子總算是好過了一些。


  陳暮許諾他的八萬石糧草也悉數到賬,最重要的是,他得到了一份獲取整個兗州的籌碼。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小驚喜,比如朱靈戰敗被俘,袁紹花了一筆錢將人贖回去。


  倒不是為了朱靈這名將領,而是為了被曹操俘虜的六千多冀州士兵以及達到和曹操打好關係這個戰略意圖。


  曹操在俘虜了朱靈之後,就寫信給袁紹,說他當時不知道冀州已經是袁紹當政,還以為是王芬,所以才做了這樣的事情,現在既然知道,就打算把這些人全部放回去。


  袁紹看了信後才知道,當初朱靈留下來斷後的七千人,隻戰死了數百人,大部分都立即投降了曹操,於是馬上表示沒問題,而且這些人在你那吃喝那麽久,免費讓你放回來多不好意思,還是出一筆錢給你。


  兩個人都有些心照不宣。


  袁紹當然知道曹操是在裝傻,畢竟王芬是在九月末死的,曹操攔截張郃是十二月的事情,都過了快三個月,曹操要是不知道消息才怪。


  但他也不想和曹操撕破臉皮,畢竟三麵都是敵人,再加個曹操,那就是真正的四麵楚歌了。


  所以袁紹想要和曹操結盟,對抗劉備和公孫瓚的聯盟。


  不過曹操又不是傻子,現在兩方勢力正較勁呢。以他自己這點實力摻和進去,那就是小貓進入了鬥獸場,跟獅子老虎去打架,不是找死嗎?

  人家動則十多萬大軍,自己全部兵力也不過兩萬人,還不夠人家塞牙縫,隨隨便便一場戰役就得把家底打光。


  所以當時候曹操就婉拒了袁紹,隻是曹操想左右逢源,因此也不是直接拒絕,而是說他的實力太弱小,兵寡糧少連城池都隻有幾座,無法與劉備抗衡,希望能找袁紹來點投資,等他得了兗州就能幫袁紹的忙了。


  這個套路就跟當初陳暮找曹操索要物資,防止被吞並是一個套路。說起來,這招還是曹操跟陳暮學的,當別人向你索求的時候,你就先哭窮,然後反客為主再找別人索求。


  要是袁紹拒絕供應物資,不願意提供幫助,那就不能怪曹操,是你袁紹不幫我,我自己這點實力大家都知道,實在是無能為力。


  要是袁紹供應物資,願意提供幫助,那就太好了,援助到賬之後,借雞生蛋,等得了兗州,壯大起來,擁有了可以左右戰局的實力,到時候再待價而沽,左右逢源,再也不需要看別人臉色。


  不得不說,曆史上曹操能夠在夾縫中發展起來,自然有他的道理。這封信寫過去後,果然,陳暮的招數就是好用,百試百靈,袁紹委婉地表達了冀州的困難,隻能希望曹操自己努力,結盟的事情,也隻能以後再說了。


  “袁本初果然拒絕了。”


  東郡,濮陽。


  府邸之中,曹操將手中的書信丟在桌案上,輕蔑一笑。


  他太了解袁紹了,一點蠅頭小利都不願意讓,總擔心別人占他的便宜,卻不知道沒有付出,哪來的回報這個道理。


  不過郭嘉倒是說了句公道話,笑著說道:“倒也不能怪袁本初,此時他的兵馬都在與劉玄德和公孫伯圭對峙,拿不出太多東西來幫我們也平常,明公能得到短暫的喘息時間,就已經足夠。”


  “嗯。”


  曹操點點頭,環視眾人說道:“我倒是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麽劉玄德和公孫伯圭在已經將袁本初打得如此狼狽,卻放過這個機會,選擇隻是拿了一個區區渤海郡就走,不合常理呀。”


  陳宮說道:“冀州畢竟實力猶存,硬拚下去,恐怕也是兩敗俱傷。想來劉玄德和公孫伯圭,也不敢真的把袁本初逼急了,要是玉石俱焚,恐怕他們也討不到什麽好。”


  曹操笑道:“公台,你想想,袁本初最貧弱之時,也隻有常山國、中山國以及趙國和魏郡在其手中,若劉玄德和公孫伯圭采取圍困之術,會待如何呀?”


  戲誌才微笑著搖搖頭道:“明公,若是采取圍困之術,袁本初必然選擇強行一戰,到那個時候,劉玄德和公孫伯圭就算想贏,也是慘勝。”


  “唔。”


  曹操摸著胡須想了想,似乎倒也是這個可能,畢竟青州幽州加上洛陽,雖然兵力大家差不多,可遠不如袁紹那樣已經將兵力全部集中到魏郡。


  惹急了袁紹,幹脆連魏郡老家都不要了,枉顧洛陽的威脅,直接集中兵力和劉備公孫瓚決一死戰,到時候沒準真會同歸於盡。


  不過程昱卻有不同意見,說道:“這或許隻是一方麵,以那陳子歸,沮公則之能,若真的實行圍困戰術,高築城牆,繼續和袁紹耗下去,越往後拖,袁本初的勝算越會不容樂觀,但他們卻選擇不那麽做。”


  “仲德之意是?”


  曹操不解。


  郭嘉的目光中閃爍過一絲奇異的光:“青州.……在忌憚公孫瓚……”


  忌憚公孫瓚?

  曹操的智力一般在90左右,但這裏基本都是94-98左右的頂尖大觸,一時間竟然沒有跟上眾人的思維。


  即便是反應較為遲鈍的陳宮,也回味過來,低聲道:“如果劉備公孫瓚聯合起來,鑄造營寨,以他們的力量,最少要跟公孫瓚耗兩三年。即便公孫瓚強攻,勝負怕也是隻有三七之數。”


  “可是詭異的是此戰開戰之時,劉備與陳子歸忽然北上去給盧植吊唁。公孫瓚為人性格剛烈衝動,袁本初稍微一挑釁,就主動出擊,結果中伏被擊敗。”


  “而青州軍卻損失不大,還趁亂擊潰了袁紹一部分兵馬。奪了半個清河國以及半個渤海郡,這裏麵之意,確實引人深思。”


  “諸位,以劉玄德之為人,我素有所知,與公孫瓚乃為刎頸之交也,恐怕不會這般下作吧。”


  見到麾下幾名謀士各抒己見,曹操忍不住反駁。


  眾人說過之後,曹操也想到了問題的關鍵,隻是他畢竟當初跟劉備一起討董,在關中打了足足兩年,朝夕相處,不敢說多了解,但他們之間的友情,還是知道的。


  公孫瓚和劉備是幼年同窗,十多年的友誼,感情極為深厚。而且兩個人都是特別講義氣的人,劉備一聲招呼,公孫瓚立即帶著兵馬來馳援。


  這樣的關係,讓曹操很難相信劉備會忽然對公孫瓚起了防備之心。


  然而郭嘉卻說道:“也許劉玄德是真仁義,但公莫忘了那陳子歸是何人。陳子歸想要等伯安公駕崩之後,扶持其兄長劉玄德上位之心,幾乎人盡皆知。公想想,若袁本初敗亡,公孫瓚如何自處呀?”


  曹操沉吟許久,感歎道:“劉玄德此人,若無其四弟,身處於這亂世浮沉飄零,恐怕也不過舉著一杆所謂“仁義”大旗,無家可歸之浪蕩子爾,今日有陳子歸,真乃天命啊。”


  “天命倒談不上,隻能說也算是為我們創造了崛起的時機吧。”


  幾人互相對視,都笑了起來。


  其實相比於黃河以北的事情,至少眼下這個局麵,對於兗州來說,也不失為一件好事,總要比袁紹早敗,青州氣吞天下強得多。


  唯一的問題就是兗州的局麵也不是很好,南麵有豫州的孫堅,東麵有徐州的陶謙,出路也不是很多。


  不過隻要有一州之地,就有了逐鹿天下的實力,總比蝸居一郡強得多。


  自從去年年末給張邈寫信之後,張邈也慢慢地放下了芥蒂,主動回信,曹操和他互相通信,逐漸打消了他的顧慮,二人又開始恢複到往日的友誼。


  其實誰都知道,再恢複當初的親密無間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成年人的世界,總歸是這樣,需要一條遮羞布。


  幾個月下來,張邈最終答應曹操,再次歸順於他,且永遠都不會再反叛。


  曹操很高興,相邀張邈在瓦亭會麵,共敘舊情。


  瓦亭,為屬東郡燕縣,是陳留郡與東郡的交界處,比較有意思的是,四百多年後,這裏就是另外一個著名的結義地,瓦崗寨。


  五月中旬,夏日炎炎,天氣極為酷熱,曹操隻帶了數百親衛,站在官道亭邊,遠遠眺望。


  就看到從南麵陳留方向緩緩行來大隊人馬,一眼似乎看不到盡頭,為首的是一五十餘歲的長者,正是張邈。


  鄭泰曾經說過,“張孟卓,東平長者,坐不窺堂。”可見張邈的年紀比要比鄭泰大。


  且作為八廚之一,是跟王芬一個時期的人,年齡五十多歲很正常。


  事實上曹操今年的年紀也已經三十九歲了,馬上就要步入四十中年,與張邈也隻是差了十多歲,曾經為至交好友,今日時隔兩年再見,仿佛都有些陌生。


  “孟卓兄!”


  曹操高聲招手疾呼,言辭情真意切,兩眼閃爍著淚花。


  張邈看到他隻帶了數百人,再回頭看著自己帶的數千大軍,不由十分慚愧,連忙讓麾下部將停下腳步,自己與幾名近侍驅使著馬匹,飛快奔來,大聲回應:“孟德。”


  “孟卓兄。”


  等到張邈到了近前,翻身下馬,曹操急忙上去迎接。


  張邈下馬之後,脫下外麵的袍子,露出後背背著的荊條,單膝下跪,淚流滿麵道:“孟德,請允許我負荊請罪。”


  “孟卓兄這是何意?”


  曹操連忙將他扶起,親自將藤條取下來,心疼道:“你我之間兄弟般情誼,鬧到今天這般田地,皆因誤會,如今誤會解除,回歸當初之好,切莫再這般了。”


  “唉,孟德。”


  張邈擠出兩滴眼淚,撇過頭去,閉著眼睛一臉羞愧道:“是我之罪也。”


  “好了好了。”


  曹操笑著拍了拍張邈的肩膀,摟著他道:“你我多年摯友,一些不愉快,便讓它隨風消散吧。我已經準備宴席,何不痛飲幾杯?”


  張邈也笑了起來,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見到曹操那般大度,心裏的愧疚也愈加濃烈,暗罵自己當初迷了心竅,自己居然因為一時的惶恐難安,竟然疑心孟德這般多年摯友,最終鬧到這般尷尬的境地。


  好在曹操多番寫信勸慰,明明是自己犯錯,卻讓孟德來安撫自己,著實讓張邈心裏更加羞愧,若不是好歹官場多年有了幾分臉皮,在這麽多人麵前,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亭中準備了酒宴,曹操與張邈把酒言歡,很快都醉了,聊著曾經的往事,訴說著以前的多麽美好,說著說著,竟都流下了眼淚,說起了心裏話。


  張邈幾番表態,流著淚水哭泣,說從今日開始,再不會背叛曹操。曹操也是對他表示了百分百信任,二人友誼,更加深厚。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曹操天天跟張邈飲酒,很快恢複了當初的友情,無話不談,十分暢快。


  到六月初,這一日二人去郊外打獵,曹操長須短籲,臉色惆悵。


  張邈納悶不已,問道:“孟德有何心事否?”


  曹操說道:“此事本是我的事情,不願意麻煩孟卓。隻是我與孟卓為摯友,無話不談,若是隱瞞,反倒不好。”


  張邈笑道:“孟德正該如此,有何事情,快快說出來吧。”


  “如今兗州民生凋敝,自呂布走後,一片狼藉,好在我已張了安民榜,又從青州借了些糧草勉強讓百姓度日,唯有那濟陰太守吳資,依舊不願意抗拒我之命令。”


  曹操歎氣道:“孟卓也知道,我為朝廷任命的兗州牧,兗州大小事務,應俱為我轄。如今孟卓歸附,我心悅然,可那吳資抗命,令我心憂愁呀。”


  張邈說道:“這有何難,此獠素有野心,妄圖占地為王,自命諸侯。如此枉顧朝堂,犯上作亂,與謀逆何異,不若發兵征討之?”


  曹操苦笑道:“不瞞孟卓,我兗州此時情況也不是太好,先與陶謙袁術一戰,又與呂布一戰,兵少糧虧山窮水盡矣。”


  張邈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願領陳留兵馬,前來助陣。”


  “好。”


  曹操驚喜道:“孟卓果為我摯友也,那我們先各回自郡,準備一番,月下旬於離狐相聚,共討吳資。”


  張邈說道:“自然如此,孟德等我好消息。”


  兩人做了約定,又愉快地打了一天獵,傍晚時分,把酒言歡,到第二日,才各自灑淚分別,約定六月月底,一起進軍濟陰的離狐縣,討伐吳資。


  過了半個多月後,到六月下旬,曹操領著一萬大軍,浩浩蕩蕩從東郡進入了濟陰郡,然後兵進離狐,先一步占領了此城。


  吳資素來不服從曹操管轄,之前還曾經聯合張邈一起反叛,現在又擔心是曹操要來殺他了,因此馬上率領兵馬前來抵抗,屯兵兩萬於句陽,要與曹操決一死戰。


  兗州八郡,人口最多,實力最強的並非東郡,而是陳留,其次就是濟陰,在黃巾之亂前就有六十多萬人口,黃巾之亂後,東郡連年戰亂,人口凋零,實力下降得厲害,遠不如濟陰郡富庶。


  所以吳資雖然實力不行,但還是能夠養得起兩三萬軍隊,這也是他想要取代曹操的底氣所在。畢竟曹操現在全部家底,也不過是兩萬人。


  可惜吳資並沒有曹操的能力以及可怕的家底,光曹家和夏侯家那一堆能臣幹將,就不是一個小小的吳資所能夠比較的。


  更何況曹操也是一代人傑,麾下又有諸多頂級謀臣,即便兵力不如,想要拿下吳資還是輕而易舉。


  幾日後,張邈也率領大軍抵達,他有三萬人,除了讓弟弟張超領一萬人留守以外,自己帶了兩萬人出來,可謂是相當盡心盡力,算是一次將功折罪。


  曹操與張邈會麵之後,第二日,兩日兵合一處,沿南濮水一路東去,到第三日,來到了一處荒郊野嶺,隻見幾十丈上百丈的小山頭起伏,河水波濤洶湧,兩岸水草豐茂,算是一片不錯的設伏之地。


  “此處為何地呀?”


  曹操眺望四周,問一名向導。


  向導言:“此南去四裏為東明亭,再去二十裏,便到了句陽。”


  曹操便對張邈說道:“吳資屯兵於句陽,若是攻城,恐久攻不下,不若在此處設伏,我先去攻打,假意不敵,引其到此處,孟卓再引兵殺出,定可將此賊拿下。”


  張邈一邊四處觀望,一邊點點頭:“此計甚秒,就依孟德所言。隻是我軍應該設伏於何處才是?”


  “大軍先原地休整,孟卓與我一同四處瞧瞧,找一個合適之地吧。”


  曹操說道。


  張邈不疑有他,欣然同意。


  於是二人命令各自軍隊原地待命,兩個人騎著馬往東明亭的方向而去。


  走了約二三裏地,後方大軍早已經看不見蹤影,二人來到一處小山坡上,翻身下馬走到坡邊,就看到遠處河邊丘陵山下有一片廣袤的樹林。


  張邈指著那邊說道:“那是個不錯的地方。”


  曹操點點頭:“確實是個好地方,是個.……為孟卓兄立墳吊唁的好去處。”


  “啊?”


  張邈愕然回過頭。


  曹操右手已經探出,從他的背後勒住了張邈的脖子。


  同時左手從腰間取出匕首,捅向了他的心腹。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誰也想不到曹操會在這個時候忽然發難。


  “曹孟德你!啊!!”


  張邈發出了慘叫,左手去擋匕首,右手想要掙開曹操的手。


  曹操死死地勒住他的脖子,眼角劃過淚水,一邊捅,一邊說道:“孟卓兄不要喊,孟卓兄不要喊。不是很痛,很快就會過去的,很快你就能好好睡一覺了。”


  連續紮了數刀,鮮血染紅了張邈的衣袍。他死命掙紮,身體癱軟在地,兩腿不停地亂蹬,可脖子被曹操大力勒住,什麽勁都使不出來。


  過了片刻,他的力氣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心肺都被紮爛,嘴角溢出血來,眼睛睜大,已經再也沒有一絲神彩。


  曹操在他死後依舊不放心,放下匕首,又狠狠地勒住他的脖子,許久之後,才放鬆力氣。


  屍體軟軟地倒在地上,仰麵瞪著天,眼神中透露著一絲不甘,一絲哀求,以及一絲怨毒與淡淡的恨意。


  呼呼呼呼。


  曹操喘著粗氣,以他的武力,殺張邈並不費勁,費勁的隻是心裏的那道坎。


  張邈,可是他曾經的手足兄弟,摯愛親朋呀。


  他也仰麵看著天空。


  大口地呼吸。


  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裳。


  最開始的那點點不忍,反倒早已經釋然。


  剩下的,就隻剩下滿臉的笑意。


  以及笑中,帶著的淚水。


  曾經那個少年時,與諸多好友一同鮮衣怒馬的曹孟德,再也回不去了。


  那段時光,也在這一刻,被他掩埋進了黑暗的深淵中。


  就這樣沉淪,沉淪,沉淪。


  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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