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塞北雁門
一望無際的草原,天空是灰蒙蒙的,淩厲的朔風呼嘯,像是要將整個世界變成一片冰天雪地。
臨近食時,太陽初升,雖然停了雪,陽光也驅散了烏雲,將大地映照得雪白。
可這種白,卻像是沒有絲毫溫度的慘白,給人一種冰寒刺骨感。
居住在彈汗山附近的鮮卑邑落約有十餘個,小部落可能隻有幾十戶上百,大部落有數千戶,星羅棋布,眾星拱月一般將單於庭環繞著。
根據史書記載,鮮卑人口在檀石槐時期屬於最鼎盛的時候,達到了兩百多萬,但聯盟四分五裂後,鮮卑王庭可以控製的部落大大減少,原本十二大人分崩離析,隻剩下檀石槐自己部族的人馬。
魁頭三兄弟能夠直接控製的部落人數有十多萬人,刨除掉老人、婦女、小孩,可戰的成年士兵,約在三四萬左右。另外約七八萬口,則被和連的幼子騫曼掌控。
再加上一些中立於他們二者之間的大小部落,現在的鮮卑王庭可以控製的大小邑落隻有十多個,總人口不到三十萬,實力衰退的厲害。
如果站在彈汗山上俯瞰的話,就會看到山下無數密密麻麻的帳篷聳立,炊煙升起,牧民們用陶器煮食物。
等到食時過去之後,從王庭方向,忽然跑出數百騎兵,向著草原奔騰而去。
“咻咻咻咻咻!”
骨哨。
人類最古老的樂器之一。
到了這個時候,卻成為了召集牧民們的重要工具。
人數超過五千戶的部落才有大人,目前單於庭附近總人口隻有不到五萬戶,刨除掉步度根與扶羅韓,還有另外兩位大人,柯最,闕居。
魁頭部、步度根部、扶羅韓部、騫曼部、柯最部、闕居部,再加上林林散散一些小部落,組成了整個中部鮮卑。
柯最部和闕居部屬於檀石槐時期的老人,也是目前留下來的兩個老臣部落之一。
騫曼能夠一直成長,沒有被魁頭吞並,就是因為他們的存在。
這兩個部族的實力並不強,總人口加起來也才四五萬,可以出動的士兵隻有一萬左右,但卻是一股不可小覷的中間力量。
在曆史的長河中,他們最終的歸宿是等到騫曼長大與魁頭發生戰爭時,消亡在了他們的戰爭裏。
但如今至少還依舊存在,沒有倒在騫曼與魁頭的部落衝突當中。
此時此刻,聽到了草原上嘹亮的號角聲音,位於彈汗山西部的草原上,柯最部的帳篷之中,兩個鮮卑大人互相對視一眼,蒼老的眼眸中,閃爍過一絲奇異的光亮。
“這是沠(pai)部的召集令。”
柯最平靜地道。
鮮卑部落命名通常以首領的名字來稱呼。
而根據耶律羽之墓誌銘記載,檀石槐最早出自沠部,後來一統鮮卑,則成為鮮卑首領,部落名字應該叫檀石槐部。
但在聯盟分裂後,很多鮮卑部族不再承認魁頭的地位,因此再一次稱呼單於庭為沠。
闕居淡淡地道:“看來漢人說的是真的,魁頭確實起了南下的心思。”
“我們去嗎?”
柯最問道。
“還有選擇嗎?”
“是啊,如果不去的話,恐怕會給魁頭除掉我們的借口。”
“騫曼不會坐視不理的,他已經長大了,他父親給他留下來的部族,會給他重新奪回首領之位的勇氣。”
闕居歎了口氣:“隻是我們的部族本來就已經生活很艱難,現在卻又要打仗了。”
“也許那個漢人說的是對的,我們必須在他們之間選擇一個。”
柯最說道。
闕居搖搖頭:“我們已經老了,爪子都已經被磨平,再也沒有與這群小狼崽子爭雄的能力。”
其實他們還不算老,四十多歲,年近五十而已。
但草原民族的普遍壽命比農耕文明還要短,殘酷而又惡劣的生存環境導致他們平均壽命比漢朝人的平均壽命少很多,往往到四十多歲,就跟漢人的六十歲沒什麽區別。
柯最沉默了片刻,他最近也覺得身體越來越差,以往強健的體魄像是泄了氣的皮囊一樣,騎上馬匹稍微跑遠一些,身體就會散架似的,渾身疼痛。
“好了,走吧。”
闕居從羊皮襖地毯上站起來,掀開帳篷簾,隻留下了一句話:“不管我們將來要不要從他們之中選一個,至少不是現在,過一段時間,再看看吧。”
尖銳的骨哨聲還在響,負責去召集牧民各部落頭領的王庭使者每經過一地,都會大喊幾句話,讓牧民們自己去傳達。
大意是今年天氣更加寒冷,凍死的牛羊不計其數,要想活命,就隻能跟著首領南下劫掠漢人。
這道命令在短短數天之內,就傳遍了整個彈汗山附近所有大小部落。
鮮卑人沸騰起來,有人願意跟著首領去,有人自然也不願意。但這次魁頭很聰明,采納了兄弟步度根的意見,三兄弟很清楚,他們能夠控製的部落隻有總數的一半。
而且為了不讓自己的部落被吞並,他們不可能把所有的兵馬帶著南下,如果隻單單他們出兵的話,最多一萬騎就已經是極限。
草原上的敵人可不僅僅是惡劣的天氣,匈奴人,烏桓人,乃至鮮卑本族人,都是殘酷的競爭對手。
在檀石槐時期,鮮卑一家獨大,將匈奴人趕去了西域,把烏桓人死死壓製在幽州北麵,依附於漢朝。但檀石槐死後,鮮卑人反而自己開始分裂開來,魁頭和騫曼就不多說,目前跟公孫瓚關係最好的東部鮮卑,同樣是內訌不斷。
彌加、素利、槐頭、闕機等部互相攻伐,最後互相吞並,在柯比能之後,消失在曆史長河裏,最後分裂出了段部、宇文部、慕容部等,可以說,這些東部鮮卑,就是後來五胡亂華的先祖之一。
所以為了防止在自己部落出兵南下之後,留守的老弱婦孺被其他部族吞並,他們就必須想辦法裹挾著其他部族一起走,至少要讓他們派出不能威脅自己部族的兵力。
如果是在以前檀石槐時期,哪怕是在和連早期,這都不叫事,一道命令下去,所有的鮮卑部族,都得乖乖聽從號令,派出兵馬攻打漢朝。
但鮮卑王庭早就失勢,自然得用別的辦法。
三兄弟中步度根最聰明,幹脆利用牧民們對現在生活的困境,脅迫所有部落頭領接受這次南征的提議。
事實上漢末時期,很多遊牧民族都開始大規模內遷,不斷地往南移動。
後世人教版七年級曆史課本上就有介紹。
隻是曆史課本沒有給予南遷的原因,而如今根據推算,小冰河時期,就是他們內遷的最大因素,同時也是五胡亂華最重要的一個客觀條件。
當生存日益艱難的時候,戰爭自然也就成了唯一的手段。
很快,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隨著天氣越來越冷,牧民們的牛羊再一次出現大規模的凍死病死,食物在肉眼可見的減少,南下的呼聲在各個部落之間越來越高。
騫曼闕居柯最等部落大人雖然清楚這是魁頭脅迫他們的手段,但底下鬧騰得太厲害,而且騫曼今年還沒成年,部落權力依舊掌控在和連留下來的一些老臣手裏,他們的部眾也都希望南下,形成了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量。
萬般無奈之下,他們最終選擇屈服於單於庭。到十一月初,除了騫曼以年幼,闕居柯最以年老沒有來以外,無數大大小小的部落頭領、貴族,齊聚於單於庭,聽從魁頭的號召。
三人雖然沒有來,但魁頭也知道他的目的已經達到,這些人不過是騫曼等人的使者而已,既然他們能來,至少說明計策成功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就要看看各家出多少兵馬。
最終經過商議,騫曼部出兵八千,闕居柯最各出兵三千,其它小部落湊人數,林林散散,約有三四千人左右。
看著很少,但現在的中部鮮卑,就這點實力。
總人口不到五萬戶,以每戶四到六口人計算,整個中部鮮卑隻有二十多萬人口,而老人婦女兒童占了約三分之二的比例,即便所有兵馬出動,中部鮮卑也隻能出六七萬騎兵。
何況這些兵馬不可能全部出動,能動用一半就已經是極限。不然的話,部落裏將會徹底沒有成年男子,隻剩下老弱婦孺,在草原十分危險。
魁頭實力最強,則出兵一萬五千人,這樣加起來,可以動用的兵力能達到三萬多人,差不多是可動用兵力的極限。
在確定出兵之後,各部落很快就開始了戰爭動員。
無數牧民下了馬放牧,上了馬提刀,自備武器幹糧,在一聲聲呼喝之中,騎上自己最雄壯的馬匹,在各部落頭領的催促下,向著單於庭的方向匯聚而去。
仿佛小溪聚集成了大河,從高空俯瞰,就看到十一月上旬,成群結隊的遊牧騎兵形成無數個黑點,向著彈汗山的方向奔馳。
他們有的隻有幾十個人,那是幾百戶的小部落湊出來的隊伍,有的達上千人,那是大部落的人馬。
僅僅兩三天之後,兵馬就聚集得差不多。
沒有任何戰爭動員,也沒有任何征兆,隨著魁頭扶羅韓步度根三人的部隊先出發,所有的部落頭領就自發地帶著自己的人馬跟隨他們,開始往南方的雲中郡而去。
殘酷而又惡劣的生存條件,就是最好的動員。
此時的雲中郡、九原郡、定襄郡等地,早就已經被鮮卑人占領。包括扶羅韓、步度根、騫曼等人的部族,都已經在往南遷徙。
如果不是單於庭是魁頭祖父檀石槐立下的王庭,他也早就想帶著部族往雲中定襄等地居住。
沿途一路,不斷有部隊加入其中。
從單於庭出發的時候,魁頭三兄弟還隻是帶著本部一萬多人,加上周邊零散部族幾千人,到了雲中郡的時候,部隊就已經聚眾三萬多,如同一道黑雲一樣,向著雁門郡而去。
雁門郡現在有一大半不在漢人手裏,目前整個並州,隻有太原和上黨被朝廷控製,而且這種控製力度還很小,兵力與將領十分稀缺。
朝廷之前任命太原郭氏出身的郭縕為雁門太守,但鮮卑肆掠,郭縕隻能占據雁門郡以南,據守雁門關。
關外的漢軍遊騎早就已經發現了這股騎兵動向,立即回來向郭縕稟報。
郭縕是在靈帝末年擔任的雁門太守,他的兒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郭淮。由於中原震蕩,沒有人管並州的事情,因此郭家已經在雁門、太原等地根深蒂固,與此時的代郡太守,後來繼任雁門太守的王澤王柔家族以及王允家族,控製了雁門太原等地。
去歲上黨太守張楊領軍南下,太原郭氏和太原王氏作為並州僅剩的大家族之一,自此幾乎把持了整個並州,朝廷也寄希望於他們能夠抵擋住北方鮮卑的入侵,因而對兩大家族進行封賞。
但不管怎麽樣,現在的並州實在過於殘破,郭縕麾下的兵馬不到萬人,而且還有很多老弱病殘,可用兵馬隻有數千,實力非常弱小。
聽聞鮮卑再次大舉南下,郭縕大驚失色,立即整頓兵馬,準備據守雁門關。
自前漢到今日,雁門關是並州北方的最後一道防線,即便是強如檀石槐,也多次在雁門關铩羽而歸。包括熹平六年那一次漢庭最後的北征,雖然數萬騎兵被檀石槐打得七零八落,可最終回到雁門關後,檀石槐也再難進一步。
雁門關如臨大敵,郭縕同時又派人去太原找太原兩大王氏家族求援,這兩大王氏,就是王澤家族和王允家族,他們的後代中有曹魏司空王昶,太尉王淩。
三大家族同氣連枝,互相通婚。比如郭淮就娶了王淩的妹妹,郭林宗曾經舉薦過王澤,因而互相扶持。
很快,數日之後,鮮卑人就兵進雁門關。
同時三大家族立即派兵支援,雁門關的漢軍人數,好歹有一萬人左右,勉強有了抵抗的能力。
塞上冬風吹拂。
古老的城牆滿是斑駁,上麵無數的暗紅色,見證了多年以來在上麵塗滿的血液。
魁頭站在雁門關外遠端,目光從嚴正以待的守關士兵身上收回來,掃了眼遠方的騫曼部眾,咧嘴一笑,大手一揮道:“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