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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5章 界橋之戰

  轟隆的騎兵組成的洪流向著西方滾滾而去。


  廣袤的平原上響起悶雷般的聲音,三千騎兵組成的大隊,像是無數輛推土機,要將一切都夷為平地。


  遠處跑了一天的清河國守軍在傍晚時分,再次聽到了這魔鬼般的轟鳴聲,頓時驚慌失措起來,各種呼喊聲、兵器聲、甲胄碰撞聲不絕於耳。


  數座城池的守軍每一城人數都不多,但加起來也接近上萬人。步兵其實不怕輕騎兵衝陣,他們怕的是輕騎兵遠程齊射。


  因此這上萬人一邊往西逃竄,一邊都是結的防禦圓陣,外圍豎起盾牌,步步後退,頗為警惕。


  而徐榮也不急於跟他們打,步步緊逼,不斷壓進,就是在慢慢地消耗敵人的體力、意誌力,因而他似乎選擇了一種極為愚蠢的辦法,那就是一路追殺,隻殺傷千餘人,最終卻陷入了郭圖的埋伏圈。


  此次領軍的守軍嚴敝遠望已經轟鳴而來的敵軍,冷冷一笑:“大家不要驚慌,我們身後援軍已至,隻要把他們引入埋伏點,監軍必能讓他們好看,全軍結陣,緩緩後退。”


  “退!”


  傳令兵分頭出去,給各部傳達指令。


  經過一天的摸索,嚴敝也已經知道了敵人的打法,除了遠射以外,絕不會強行衝陣進攻,因而放心大膽地後撤,他就不信敵人這次會忽然殺過來。


  果不其然,跟他預料的一樣,當雙方距離不足百丈的時候,敵人就已經開始減速,然後離約五十丈外,所有騎兵都一個漂亮的轉彎,以九十度角往北而去,同時無數箭矢自騎陣中射來。


  一邊騎馬一邊射箭!

  作為最精銳的老兵,這些幽州涿郡的騎兵不愧為精銳之稱,不僅有高明的控馬技術,還有強悍的拋射能力,已經與公孫瓚的白馬義從差不了多少。


  雖然不能達到董卓呂布太史慈那種一邊騎馬還能一邊左右開弓的水平,但比之很多南方武將,都強得太多。


  三千多支箭矢劈裏啪啦地落下,拋射的精髓就在於不追求精度,隻追求大麵積殺傷。雖然嚴敝已經命令士兵舉盾,可依舊有上百個倒黴蛋中箭,這一路走來,他們的傷亡基本都是這個緣故。


  不過嚴敝知道敵人長久不了,馬匹耐力可比人差得多。


  人能走一天,馬卻不能跑一天,而且短時間內連續衝刺對於馬匹體力考驗很大,他們能隻損失千餘人就撤退到此地,就是因為馬匹不能長時間奔跑,往往幾輪騎射後,敵人就得停下休整,恢複馬力。


  隻要頂過了這幾輪,敵人就必須停下來休整。到那個時候,也就是他們撤退的時候,同時他也知道眭元進的先鋒已經過來,因此絲毫不擔心敵人能吃掉他們。


  徐榮指揮著騎兵們再次發起幾輪騎射,也許有人問,為什麽一定要騎射,不能停在原地,對著敵人的陣營射箭嗎?


  不行。


  因為騎射的時候,是處於移動階段,屬於移動靶。而如果雙方都停在原地,站樁輸出,那麽敵人也能拋射,對於沒有鎧甲的馬匹和士兵來說,與步兵對射顯然更加吃虧。


  像後來元朝時期,鐵木真的蒙古大軍,就是利用騎射橫推了北方。根據史料記載,蒙古軍會利用騎兵機動性,保持與敵人100-200米範圍內,不斷地進行騎射騷擾,等到步兵的陣型被射散之後,才會開始衝陣。


  騎射在漢朝原本是一個極為高明的技術,史料當中,也隻有呂布、董卓、劉備、黃忠、太史慈、馬岱之類的人有明確記載,畢竟沒有馬鐙,需要強悍的控馬能力,才可以維持平衡在馬上射箭。


  但現在有了馬鐙之後,很多普通騎兵經過嚴格訓練也能做到這一點。所以徐榮才充分發揮出騎射的優勢,將嚴敝這一批人吃得死死的,在沒有任何損失的情況下給予敵人打擊。


  幾輪騎射下來,嚴敝又死傷數百人,對於他們的士氣打擊非常大。很多士兵已經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甚至在前方陣中,壓力最大的那一批,已經有潰敗的跡象。


  被騎兵銜尾追殺了一天,是個人都會心理崩潰。好在眼看嚴敝控製不住局麵之時,後方界橋方向,眭元進的先鋒軍終於抵達,趕來支援。


  新的軍隊到了之後,就開始掩護嚴敝的兵馬向後退。


  下午約晡時末刻(5點鍾),嚴敝的士兵從早上開始,到現在,足足六七個時辰,跑了數十裏地,精氣神已經到了極限,好不容易盼來了援軍,紛紛鬆懈下來,飛快地開始往後跑。


  大軍在短時間內,居然呈現出了一片鬆散的跡象。


  徐榮是什麽人?


  原本他僅僅隻是打算將這些人驅趕走,對於西麵戰場來說,主要精力是放在騷擾敵後上,比如袁紹在南麵布置的守軍,給正麵戰場緩解壓力。


  但敵軍忽如其來的鬆懈,讓他敏銳地意識到了機會,忽然做了幾個手勢,傳令兵便分頭出去傳達指令。


  “什麽,兩翼絞殺?”


  王丹聽到這個指令,有點不想象自己的耳朵。


  原本他們是三千騎兵對人家八九千步兵,優勢還算明顯。但等到敵人援軍來了,已經形成不了優勢,居然這個時候選擇兩翼突進,這不是違反常理嗎?


  在敵人弱小的時候不進攻,偏偏等到敵人援軍來之後再進攻,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都督說了,此時敵人陣型大亂,正是絞殺之時。”


  傳令的是徐榮一名親信,目光頗為冷淡。他們跟隨徐榮多年,早就知道徐榮的能力,對於質疑自己主上之人,他們從來沒有什麽好態度。


  現在徐榮的官職隻是鷹揚校尉,但有個臨時職務,叫做督軍,也就是俗稱的都督,這也是為什麽他明明與王丹李波平級,卻能領導他們,成為西路軍統帥的緣故。


  王丹聽了臉色微微有些難看,過了片刻,才咬牙道:“我知道了。”


  很快傳令兵分別傳達給幾個騎兵統率。


  眾人分成數股力量,陡然分散而開,三千人,左邊三股,右邊三股,總數約為每邊一千五百人左右,猛地催促馬力,開始提速。


  那邊嚴敝還在慶幸死裏逃生,眭元進則是打算徐徐掩護著嚴敝後退,慢慢地往身後幾裏外的埋伏點方向撤去。


  埋伏點處於一片丘陵之中,四周有不少小山高坡,隻要他們引騎兵進去,左右坡上的弓弩齊射,保證能讓這些人喝一壺。


  等到機動性最強的騎兵解決,那進入清河國的步兵,便成了待宰的羔羊。


  想到這裏,眭元進一邊催促著士兵後撤,一邊遠望敵情。


  下一秒,他的瞳孔就縮了起來。


  因為他發現敵人根本就沒有從正麵繼續銜尾追擊,而是忽然提速,繞道了側翼。


  原本繞道側翼也沒什麽,他帶來的士兵都有盾牌,皆可以抵擋。


  可問題是現在隨著嚴敝軍鬆懈,原本密集的防線鬆散開來,很多士兵已經在開始往後撤,整個曠野上,散落著大量往西麵界橋方向去的守軍,他帶來的士兵,根本不可能全部防住。


  “壞了。”


  眭元進一拍大腿,扭頭看向遠處。


  就看到敵人騎兵陡然分散加速,因為離得根本不遠,不到七十丈,頃刻間就完成了分襲,繞過前麵的自己本部人馬,已經對身後的嚴敝部發起了猛攻。


  嚴敝部數息之前還沉浸在安全的氛圍之中,下一刻就忽然被騎兵殺入陣內,頃刻間人仰馬翻。


  第一排的長矛從軍陣中如篩子般剔過去,將陣型分隔,緊接著後幾排的騎兵揮舞著斬馬刀,不斷收割著人命。


  突如其來的進攻打亂了嚴敝部撤退的節奏,恐慌開始蔓延,在曠野上無數人如螞蟻一樣四散奔逃,將整個後陣攪成一鍋粥。


  麵對這種情況,不管是嚴敝還是眭元進,都無可奈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大軍兵敗如山倒,開始往西麵埋伏點潰敗。


  騎兵緊隨其後,驅趕著潰兵進入了那片高矮坡下。


  遠處坡上,郭圖臉色鐵青,他萬萬沒想到前麵如此廢物,原本是計劃把敵人引誘進埋伏點,步兵可以按照計劃進入左右兩側丘陵形成的穀間。


  步兵可以往坡上爬,騎兵可不行。到時候正麵攻堅變成佯攻,坡上的弓弩手一頓齊射,就可以讓這群騎兵葬身於此。


  然而潰敗的步兵打亂了他的一切節奏,現在如果放箭的話,那山下可是有嚴敝與眭元進兩部總計一萬五六的人馬,這是他的一半部隊,怎麽敢下定決心放箭?

  “可惡。”


  郭圖惡狠狠地道:“嚴敝與眭元進幹什麽吃的,居然能讓區區三千騎兵擊敗?”


  淳於瓊焦急道:“監軍,先別管他們了,想個辦法。如果讓潰兵將我們本部衝散,敵人騎兵與步兵一同殺過來,我們就徹底失敗了。”


  由於派出去的斥候經常被敵人騎兵絞殺,因此他們還並不知道徐榮的身後並沒有步兵,隻當是騎兵為先鋒,步兵在後。


  現在自己一方的前軍被擊潰,那麽原計劃就徹底失敗,因為這些前軍如果按照之前計策,是要通過兩側丘陵道路,開始往坡上走,陡坡上有一些森林樹木,可以借此甩開騎兵。


  可現在撤退成為潰敗,士兵就無法進行有組織地撤入兩側山林裏。一旦他們繼續往西跑,就會對他們原本埋伏的士兵造成威脅,反而將這些人全部衝散。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時間,郭圖和淳於瓊陷入了兩難境地。


  曆史無數次以少勝多,往往都是前軍被擊潰,然後連累中後軍,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淝水之戰,謝玄領北府兵過河,擊潰了苻堅的前軍,然後大喊秦軍敗了,前軍潰敗再加上氣勢受阻,導致苻堅的中軍後軍一片大亂,從而全線崩潰。


  作為一名優秀的帥才,徐榮同樣發現了擊潰郭圖淳於瓊前軍的契機,利用騎兵的機動性,繞到後方,襲擊了鬆散下來的嚴敝部,連累眭元進也陣腳大亂,被他們驅趕著開始往這邊撤退。


  現在難題反而擺在了郭圖的麵前。


  他該怎麽辦?

  果斷下令撤退,還是不顧前軍生死下令放箭?

  要知道,弓弩的射程並不是很長,大概在五十米到二百米範圍內。


  前軍正處於潰敗,人家有騎兵機動優勢,隻需要與他們的前軍保持在二百米範圍外,就算郭圖下令放箭,射死的也就是嚴敝部和眭元進部,根本傷不到後麵的騎兵。


  可如果不放箭的話,那等到潰兵將自己原本陣型衝散,那也用不著放箭了。直接變成大潰敗,二百米距離,人家隨時能提速追上來。


  到時候瞬間變成騎馬與砍殺。


  總結來說,就是這場戰爭肯定是敗了。至於怎麽個敗法,就是郭圖自己選擇。


  但能夠讓他選擇的時間已經很少,短短數分鍾,前軍就已經跑了過來。


  片刻後,他歎息一聲說道:“良謀失利,罪在先鋒!計略周詳,怎奈指揮不當呀!”


  淳於瓊不蠢,頓時明白郭圖要把罪責推給前麵的嚴敝和眭元進,馬上接過話茬道:“若不是嚴敝和眭元進的錯誤,此戰我們早就勝了,到時候我們一定要向明公狀告他們的罪責!”


  “撤軍!”


  郭圖倒也果斷,直接下令撤退。


  現在埋伏已經沒有什麽意義,潰兵會把他們埋伏的士兵給衝散,到時候就從前軍小潰敗變成整體大潰敗,還不如及時收手,保存實力。


  當下遠處丘陵高坡上,成群的弓弩手紛紛往後撤,前麵丘陵隘口原本設置的守軍也紛紛逃離,往西界橋而去。


  徐榮派兵銜尾追擊,一路砍殺,殺伐無數,隨軍的功曹都已經沒法去幫他們清點戰功。


  因為騎兵所過之處,幾近寸草不生。士兵們的手都砍麻了,隻需要不斷地揮刀,揮刀,就是一個個人頭飛起,像是噶韭菜一樣,整個大地上充斥著血腥與殺戮。


  最終雙方一追一逃,郭圖部死傷慘重,跑到了界橋附近。因地勢開闊,再跑的話就隻能繼續潰敗,郭圖下令原地結陣防禦。


  徐榮幾輪騎射,再次射傷一部分敵人之後,就下令以騎兵小隊形勢分散,追擊被衝散的敵人。


  如果他的身後有那七千步兵,徐榮倒是可以想辦法吃掉郭圖部隊。


  但他隻有這三千騎兵,就沒必要和郭圖主力部隊再糾纏了。


  今日以三千對陣郭圖三四萬人,殺傷俘虜上萬,失蹤踐踏者不計其數。


  這是個了不起的戰績,足以震動天下。


  夕陽徹底落下,天黑了,從晡時末刻到如今黃昏三刻,短短兩個時辰,徐榮就完成了一場大勝。


  真正死在騎兵隊手裏的就有七八千人,每人砍殺那麽兩三個人,還是非常輕鬆。


  再加上跑散的,被自己人踐踏的,原地跪下投降的,郭圖帶出來的將近四萬人馬,如今隻有一半回去,可謂是大敗而歸。


  臨近夜幕,騎兵們開始分散歸隊,個個舉著火把,手中的斬馬刀全是幹涸的血液,押赴著俘虜往回撤離。


  徐榮臉色嚴峻地看著士兵們井然有序地聽從他的指令。


  指揮這支部隊還是讓他十分得心應手,當年他指揮的是董卓最精銳的西涼鐵騎,現在則是最精銳的幽州騎兵,不管是戰術套路,還是士兵個人素質,都讓他很滿意。


  要是一支普通部隊,即便大勝,或許也沒有那麽大的戰果。


  王丹氣喘籲籲地過來,滿頭大汗地對徐榮說道:“都督,清點過了,俘虜約四千餘人,要如何處置他們?”


  徐榮狹長的眸子劃過一道狠厲,猶豫著要不要全殺了,這樣不僅能殺傷敵人有生力量,還能極大地震懾敵軍,以及增強自己軍隊的士氣。


  最關鍵的是如此殺伐果斷,必能鑄造一支鐵軍。敵人聞之喪膽,自己人則信心百倍。且還可以讓自己這個“無名之輩”,瞬間名滿天下,進入各方勢力的眼中。


  但猶豫片刻,還是搖搖頭道:“四將軍曾經說過,青州缺乏勞動力,能俘虜,就盡量別坑殺,抓回去種地都好。”


  額.……我可沒說要坑殺。


  王丹隻覺得背後發涼,察覺到了自己這上司還真是個狠人,當下再也不敢露出之前的輕視,恭恭敬敬說道:“遵命!都督,現在我們是該原地休整,還是連夜回甘陵。”


  “回去!”


  徐榮大手一揮,冷聲說道:“此戰還未結束,我必要將袁紹後方攪個天翻地覆!”


  “唯!”


  王丹心悅誠服,再無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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